讲完这句话,她突然破涕为笑,身子往上蹭了蹭,脸颊挨着他的,不多时,本能地觉着这样不够,仰起头,温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脸,自顾自地喃喃道:“我咬你,你介不介意的?”

荀义朗没有答话。

冷香凝擦了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真的是咬,咬他冰凉的唇,埋怨他为什么还不醒。

可是她咬了半天,他仍是毫无反应。

冷香凝的心越来越慌,她开始怀疑玉如娇是不是骗她的。玉如娇说她一叫荀义朗就能醒,但是她叫了半天,他都不理她。失去母亲,她已经够苦够孤单,好不容易见到了荀义朗,他又不能给她回应。她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你快醒醒,我让你咬回来,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你像以前那样,做肉肉给我吃,做牛柳给我吃,好不好?好不好?”

“好……”一声极为虚弱的声音在冷香凝的哭诉中寻了个缝隙,幽幽滑出,像那利剑劈斩了一路荆棘,劈开了冷香凝无比沉痛的思绪。

冷香凝欣喜若狂,翻过身子,凝视着他:“荀义朗,你醒了?”

荀义朗没醒,他只不过做了个梦,梦到香凝在叫他,于是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冲开梦魇的压制,吐出了一个字。即便在梦里,他也舍不得让香凝难过啊。

冷香凝纤细的手继续摸着他冰冷的脸,殷殷切切道:“荀义朗,你再陪我说说话,你醒了,对不对?”

这个梦好真实啊,真实到他除了能听见香凝的声音,还能感受到她温柔的抚摸,以及话语里浓浓的担忧。可越是这样,就越说明它是个梦。香凝怎么会担心他?怎么会放弃跟云傲厮守跑来边关的苦寒之地?一定是他太思念香凝,思念得成痴成魔了。

荀义朗只说了一个字就再没了下闻,冷香凝好不容易滋生的喜悦瞬间就变为了担忧,她捧着他的脸,又狠狠地咬了一口,滚烫的泪珠子砸到他苍白的脸上,如两团烈焰焚烧着刺骨寒冰,他的感官似又敏锐了一、两分。

香凝……哭了!

“别……哭……”每说一个字,胸腔就如同被刀子肆意地捣腾了一番,再泼上一层辣油,痛得他肝胆俱裂,但他还是没能相信香凝是真的在他身边了,他只觉得这个梦着实美好,老天待他的确不薄,能在梦里拥有香凝,也是一种天大的幸福。

冷香凝又是一喜,似乎明白了能让他说话的方法。她低头,继续咬他。

荀义朗的唇瓣吃痛,心里却像是灌了一满盒的蜜,若它是梦,他真的宁愿永远也别醒了。

香凝……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念着她的名字,直到唇瓣上不再有疼痛,而是格外温柔的触感,他才猛然忆起了自己来边关的目的。胡人还没被完全驱逐,他怎么可以长眠不醒?

他试图醒过来,试图动动身子,奈何刚一用力,就头脑一昏,再次晕了过去。

冷香凝吸允着,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她松开荀义朗的唇瓣,挑开他的衣襟,往纱布上一摸,心中大骇,好多血!

她赶紧穿了衣衫,去隔壁房间唤玉如娇,太过焦急的缘故,她顾不得掌灯,直接夺门而出,却忘了门口有个高高的门槛,脚一绊,整个人扑了下去,手肘在青石板地面上一擦,娇嫩的肌肤立时磨掉了一层皮,露出腥红的血肉。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她痛得眼泪直冒,但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爬了起来,忍住剧痛走到隔壁敲响了玉如娇的门。天知道,胳膊每甩动一下,都像是有人在割她的皮似的,真的好疼好疼!

玉如娇其实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她故作不察,等着冷香凝向她哭诉,然而出于意料的是,冷香凝一把拉过她的手,就往荀义朗的房间走去:“他流血了!你给他看看!”

她原本就是荀府的枭卫,效忠荀义朗是应该的,但……玉如娇的目光落在冷香凝不停渗血的胳膊上,道:“我先给你看。”

冷香凝想了想,摇摇头:“我可以忍忍,你先给他看。”

她其实不知道什么轻重缓急,也不明白谁的伤势更加严重,只是她看到那样不省人事的荀义朗,心里疼得不得了,就希望他能快些好起来。

玉如娇笑了,世上有太多人太多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像荀义朗和冷香凝这样错过了二十年,能最终看清自己的心并有机会走到一起的,茫茫人海之中又有几对?

她进屋先掌了灯,然后来到荀义朗的床边,借着昏黄的烛火一看,表情就僵硬了,冷香凝下手也太不知道轻重了吧?

“呀!”冷香凝大叫一声,“我怎么把他咬成这个样子了?”

玉如娇不作言辞,在她看来,只要能让荀义朗清醒,就算冷香凝把他全身咬遍了也不是坏事。她给荀义朗清洗了伤口,又涂了从宫里带过来的金疮药,总算是止住了血。

她拉过冷香凝的胳膊,也为她处理了伤口。

整个过程,冷香凝哭得稀里哗啦,她就是个孩子,被这样的伤痛折磨又怎么会受得了?

玉如娇的耳朵一动,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呼吸节奏,她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促狭,转瞬即逝:“香凝,趁着荀义朗没醒,我再问你一遍,你要不要跟我回宫?回云傲的身边,做人人都羡慕的一国皇后。”

冷香凝怔了怔,随后摇头:“那里太可怕了,我不要回去。”

玉如娇还不罢休:“那我带你回京都,这里在战事未平,指不定明天胡人就杀进了城,我们都会死的。”

冷香凝是个胆小的,一听到“死”字,浑身就打了个哆嗦,她走到床边,握住荀义朗的手,凝眸道:“带他一起走。”

玉如娇眼底的锋芒渐欲明亮,语气却越发郑重:“他不能走,他有皇命在身,必须要打败了胡人才能返京,否则的话,就是临阵脱逃,要被砍头的。”

冷香凝陷入了沉思,在小命和荀义朗之间仔细做着对比,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玥儿,她会好难受,但一想到即将离开他,心里也难受。她又看了昏迷不醒的荀义朗一眼,脑海里浮现起三年来的点点滴滴,隐约觉得自己对荀义朗而言十分地重要,如果失去她,荀义朗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褪去短袄,脱了鞋子,爬到床的内侧,钻进被窝,也钻入荀义朗的怀中,藕臂搂着他精壮的腰身,阖上眸子:“我留下。”

荀义朗的眼皮微微颤了颤,玉如娇转身,将唇角的那抹诡异的笑掩在了夜色之中。

赶路本身就辛苦,又折腾了大半夜,掉了那么多眼泪,冷香凝早已筋疲力尽,不多时,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说来也怪,这是她记忆里头一回跟荀义朗同床共枕,可为何做起来那么顺手、那么天经地义?仿佛他们拥眠了好多次一样。

荀义朗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侧目,看向怀里无比依赖他的人儿,心里被不知名的情绪填得满满的。不是梦呢,是真的,香凝真的回到他身边了。他的喉痛一阵胀痛,二十年,兜兜转转二十年,她终于回来了。这一瞬的喜悦惊叹,胜似饮遍玉露琼浆、访遍万里河山,他虽躺着,却犹如站在了云端之巅,俯瞰芸芸众生,只为从中寻到那抹终于能够属于他的倩影。

冷香凝等了云傲十八年,他等了冷香凝二十年!

“香凝……”他忍住肺部和胸膛的疼痛,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嗯……”这回,轮到冷香凝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荀义朗沙哑着嗓子又叫了一遍,冷香凝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眸,微支着身子看向他,确定他的眼睛睁得跟她的一样大,才“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你吓死我了……我叫你……你不醒……还流……那么多血……我以为……你跟我娘一样……都不要我了……”

香凝的哭声让荀义朗的心都要碎了,他艰难地抬起右臂,想要摸摸她,却在半空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左胸的伤口也因这个动作被扯得生疼,他咳嗽了起来。肺部本就被贯穿了,这么一咳,果真就是撕心裂肺,许许多多的血,溢满他的胸腔,伤口被冲开,纱布又红了一片。

怕冷香凝担心,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脸上一直洋溢着幸福和暖的笑意,幸而屋内只燃了一盏极微弱的烛火,看不清他那比寒霜更苍白的面色,他用低哑得极为陌生的声音说道:“我怎么舍得不要香凝?香凝别哭。”

冷香凝眨了眨泪水泛滥的眸子,注意到了他的反常,她坐直身子,拉过他的右臂,哽咽道:“你动不了了么?”

荀义朗很虚弱,话音若有若无:“躺得太久,麻了。”

实际上是伤势过重,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胡国的战神薛元昊会有一张和姚俊杰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异样年轻,仿若才十七八岁,但他仍是被他的面相给弄得怔住了,面具破裂的那一刻,他手里的剑一顿,薛元昊已经毫不留情地刺中了他,同一时刻,他回过了神,也把剑戳进了薛元昊的胸膛,就算薛元昊是他曾经万般疼爱的师弟又如何?为了香凝,为了桑玥,他不得不痛下杀手,就是不知薛元昊的伤势如何,会否比他先重返战场。

“荀义朗,”冷香凝打断了他的思绪,拉过他的胳膊开始不停地揉搓,一动,右臂的伤口就火辣辣地疼,她又想哭,但这回,她忍住了,继续若无其事地揉着他的胳膊,“这样会不会好一些?我有时候腿脚麻了,思焉就是这样给我弄的。”

她穿得很单薄,这般暴露在冷空气里会着凉的。荀义朗又咳嗽了好一阵,额角冒出了涔涔冷汗,他隐忍着轻声道:“你躺下,让我抱抱你。”

冷香凝不依,给他揉了好久,包括腿脚也揉了,直到她的小手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才复又躺下,把头枕在他的臂弯里,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问道:“你好些了么?”

荀义朗抬起右臂,摸着她如玉细滑的脸,声,轻若柳絮,仿佛风儿一吹就会散于无形:“好多了……”想说感谢的话,也想说爱她的话,可脑海里千言万语,嘴里却是一个字也蹦不出。等了那么多年,唯有在梦里才敢奢望一下她的存在,现在,美梦成真,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也想问皇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为什么会来祁山,但他最终什么也没问,而是话锋一转,迷离的眼眸里徐徐跳动起异常潋滟的波光:“香凝。”

冷香凝满足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呼吸着令她心安的男子气息和淡竹香:“嗯?”

夜色中,他的脸似乎微微有些泛红,语气更是略显忐忑:“你刚才说……让我……‘咬’回去,还作数吗?”

冷香凝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你想要?”

想……想要?这话很引人遐思,他倒是真的很想“要”,但貌似今晚的他除了老老实实躺着,什么都做不了。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了些:“想,但我……动不了。”

冷香凝呵呵一笑,主动递过身子,唇瓣挨着他的,那温柔的触感让荀义朗的脑海霎时空白一片,浑身的血液都在她芳香四溢的气息里沸腾叫嚣了。

他再无犹豫,大掌扣住她的头,投入到了这个等了二十年的深吻中。

不管以后如何,这一刻,香凝是他的……

姚府内,欢天喜地,林妙芝起了大早,换上鲜艳的嫁衣,不可思议地看着铜镜中比桃花还要娇艳的人儿,这真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