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外面,已经杀光了三皇子府暗卫的黑衣人迅速入内,将奄奄一息的云笙拖了出去。

云傲简直目眦欲裂,但他的脑海异常清醒,他对着殿外的黑衣人打了个手势:“启动密军,诛杀叛党。”

“是!”黑衣人绕过回廊,身形一晃,迈入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小柴房,很快,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明明只有几平米的狭小空间,却一个接一个地窜出了足足五百名铠甲士兵。

慕容拓冷冽的目光随意扫过,心里一阵发毛,云傲果然是个人物,五百名铠甲勇士只怕是冰山一角,华清宫,不,或者说整个皇宫,冷芸的势力遍布表面,云傲的力量却深入地底。

他忽然恍惚了一瞬,今晚救下云傲究竟是对还是错?

密军介入,桑玥这一方以压倒xing的优势战胜了毕玺和乔微,二人被擒获,送往了刑部大牢,其它参与兵变的也被一道押送过去。但事情并未因此而结束,尚宫局晕了一大片,好坏都在其中,为了辨别乱党,接下来的几日,怀公公怕是有的忙了。

子归在宫里搜索了一圈,探到了冷芸的行踪,她在摘星楼。

摘星楼是皇宫最高的建筑,南面有一露天平台,比望月台还要高出三丈。

无星的夜,独一轮皓月当空。

伊人盘膝而坐,尘缘中琴声,月皎波澄,似诉尽衷肠,诉一段静好时光。

那乐声,初闻时,如柳絮轻轻拂过心间,惬意舒柔,又觉不够。侧耳恭听,它突然化作一尺烈焰,炙爱焚情。再凝神聚气,仿佛踏入了时间长河,时光荏苒,岁月蹉跎,美人依旧却情意不复,所剩的不过是年少轻狂、一曲清歌。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慕容拓牵着桑玥的手,二人同时举眸,定定地望着高台上抚琴吟唱的冷芸。

她一袭白衣,袖口和裙裾彩光潆绕,似偷了漫天的星子,整个人华美亮丽得叫人叹为观止。

然而,最吸引桑玥目光的不是她的容貌,不是她的穿着,也不是她罕有的典妩媚风姿,而是她脸上的一张孔雀面具。

遮住了颧骨、鼻梁和额头,露出那双即便隔了老远仍璀璨夺目的明眸、那张微勾着美弧的薄唇和光洁俏丽的下颚。

桑玥弱弱地吸了口凉气,孔雀面具,这几个字眼似乎很熟悉啊。

云傲本已歇下,突然听到不同寻常的琴音,于是循声踱步而来,当他望向高楼上的那道倩影时,呼吸瞬间就凝滞了……

一曲作罢,冷芸优起身,柔和的目光在云傲满是诧异的脸上停顿了一瞬,浅浅一笑,默念着心里的节奏,扬袖起舞。

自下方望去,她与月同辉,珍珠般润白的色泽在暗夜天幕中晃出了一道道如梦如梭的疏影。

桑玥的眉心一震,《凤舞九天》?她震惊的不是冷芸会跳这支舞,而是冷芸居然跳得比冷香凝更波澜壮阔、更气势恢宏,更如光照大地,更似涅槃重生……

她从未见过这样比烈日更炙热的冷芸,她的舞姿、她的气质徐徐点亮了暗沉如墨的夜空,也渐渐燃烧了冰冷萧瑟的深冬,就连她的灵魂此时都微泛着痛意,似被灼伤了。

仰头,望尽一世容华,看遍半生错付。

扬袖,挥洒漫漫情思,拂去夜夜孤苦。

再折腰,霓裳绕我一生清高,终难掩懊恼成妒。

云傲的心遽然一颤,有种灵魂被撕碎的痛苦,他的声线里夹杂了微不可察的颤抖:“冷芸,你给朕下来!”

“你私自跑出朝阳宫,是想被杀头吗?”

“朕让你停下,你听见没有?”

“冷芸,你停下!”

还没跳完呢,冷芸不理会云傲几乎暴走的情绪,摊开双臂,原地旋转,裙裾如云,霓裳如虹,这一瞬的美,胜似天宫之花的瑰丽,妩媚多姿,窈窕姗姗。

云傲怒急攻心,双目血红,给身后的护卫打了个手势:“去,把冷……冷芸给朕捉下来!”

两名护卫郑重地应下:“是!”

“不许伤她。”

此话一出,桑玥和慕容拓俱是一惊,尔后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桑玥率先错开了视线,心里似乎已有了答案。

但是,摘星楼下十名黑衣人像铜墙铁壁一般死守住台阶,不让任何人突破他们的**。

云傲气得两眼冒金星,唤来了最顶级的枭卫,又是一场厮杀,才冲开了一条血路。

这回,他干脆自己爬上了摘星楼,一边走,一边喘着粗气,显然,被气得不轻。

片刻后,他终于抵达了高台,此时的冷芸正好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打了个旋儿,贴上了及腰的雕花玉栏,看着他,甜甜地笑了:“云傲,我美不美?”

云傲的手紧握成拳,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冷芸!”

他的肺快要气炸了!气什么?他不知道,他就是气!气得想杀人!

“你说,再没谁的足,能踩出更飘渺的舞步……”

“你说,再没谁的手,能奏出更悠扬的仙乐……”

“你说,再没谁的青丝,能绕你冰冷帝王心!”

冷芸笑着说完,云傲的心又是一震,若说方才他只是怀疑,现在便是有七分确定了,这些话,他从未对第二个人说过。

冷芸仿佛很是享受他痛苦不堪的模样,唇齿间流泻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你以为在船上艳惊四座的人是谁?你以为和你一夜风流的人是谁?呵呵……二十年了,你折磨了我二十年……”

一夜风流……二十年……冷芸入宫十八年……

云傲忍住头痛,迈步朝冷芸走去,他的面目扭曲到了极点,是怒是痛还是其它,不得而知。

冷芸伸手,迎接着他,笑得莞尔:“云傲……你爱的,究竟是谁?是冷香凝,还是我?”

云傲怔住了:“……”

冷芸巧笑嫣然地看着他,眼底写满了深深的憧憬和浓浓的爱意:“说啊,你究竟爱谁?”

“我……”云傲一步一步,步履沉重地走近冷芸,明明十几步的路程,他却觉得像走了十几年:“冷芸……冷芸!”

他飞身一扑,可还是晚了一步,他大掌握住的……仅是那一段五彩霓裳!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眸子,眼睁睁地看着她跌入不知何时cha满了断竹的平地,看着她完美的身躯被断竹无情地贯穿,血肉裂帛、衣衫破碎、骨骼尽断的声响像一个个锥子来回戳着他的心脏,痛得他肝肠寸断,形神俱灭!

他死死地、死死地掐住散发着她馥幽香的霓裳,热泪不受控制地砸在冰冷的玉栏之上,你狠!冷芸,你真狠!

冷芸望着高台上痛得直不起身子的人,眼角一热,云傲,下辈子,你可别再认错了……

桑玥靠着慕容拓的胸膛,静静打量着冷芸死不瞑目的惨状。

她大抵已猜出了七八分,那日水调歌头,艳惊四座,让云傲、荀义朗、姚俊明等人眼前一亮的不是冷香凝,而是冷芸。或许,他们二人在酒醉过后也发生了点儿什么。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让云傲一见钟情的是冷芸,但两年夫妻生活,冷香凝已深入了云傲的心。毕竟那么温柔善良的女子,世间哪个男子不爱?冷香凝没有心机城府,没有阴谋诡计,只有满腔对云傲的爱意和占有,云傲即便忘不了那一晚的冷芸,也绝对不能不爱冷香凝。

冷芸倒是厉害,知道东窗事发,她难逃一死,她不好过,便也不让云傲好过。云傲的痛苦,一半来自对冷芸的心动和愧疚,一半则是出于错认的挫败感。冷芸把云傲的心里揣度得死死的,愣是用这种**的方式bi云傲记住她一辈子、懊恼自己一辈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冷芸最大的兴趣就是折磨人,生前折磨冷香凝,死后折磨云傲。这一切都是谁的错呢?云傲的,冷芸的,独独冷香凝最是无辜。他们两个互相倾轧二十载,冷香凝成了最大的牺牲品。好在冷香凝尝尽了离别凄苦,却也收获了一分旷世幸福,她的下半辈子,将会在和美甜蜜中安然地度过。

闻讯赶来的朴清然神色匆匆地来到桑玥身边,远远地看了一眼被断竹刺得血肉模糊的冷芸,心里一阵恶寒,柳眉蹙了起来,再抬头,眺望着因痛苦而趴在栏杆上浑身颤抖的云傲,她小声道:“玥儿,皇上他……”

她不是傻子,那天籁之音、那飘渺舞步,比她的强了太多。

桑玥云淡风轻道:“做好你自己的本分,不要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你照样是受尽帝王恩宠的皇后。”

朴清然似是不信:“瞧皇上的样子,对冷芸……他们从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云傲是个痴情的xing子,对于这一点她深信不疑,他能够心装冷香凝,一装就是十八年,万一他也爱冷芸的话,会不会也把冷芸记住十八年?

“玥儿,我……”

“你记住,他是皇帝,悔恨不属于他。”就好比,云傲再爱冷香凝,也不曾对于自己当初撇下她独自回大周,结果造成她“死亡”一事表露过丝毫愧疚。他许了冷香凝一生一世专宠她一人的诺言,可冷香凝回宫后看见他妻妾无数、儿女成群,他对此道过谦吗?他承认过自己背信弃义了吗?他可以用余下的时光缅怀冷芸,但他不会因此而疏离冷香凝。更何况,他对冷香凝的爱,也是真的。

朴清然松了口气,说实在的,她内心仿佛并不希望云傲下半辈子活在痛苦中。对于今晚给云傲灌安神药,她也是bi不得已,她万万没想到云笙会策动谋反,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受苍鹤的威胁了。这件事,她要不要向桑玥坦白呢?

慕容拓垂眸,发现桑玥的脸上甚为苍白,眉宇间皆是疲倦之色,折腾大半夜,她定然是累了。

“回去吧。”

“再等等。”

大约半个时辰后,云傲下了摘星楼,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已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之态,面色清冷道:“把冷芸的尸体运回朝阳宫,以……贵妃礼制下葬。”

朴清然行至他身旁,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云傲轻轻握住朴清然的手,余光瞟向冷芸的尸体,忍住灵魂碎裂的剧痛,和蔼地道:“香凝穿得太单薄了,早些回宫歇息吧。”

“那你呢?”

“我还有许多奏折要批阅。”实际上,他想去看看庆阳,那个被他冷落了许多年的女儿。

庆阳公主被软禁多日,骤然听闻了母妃坠楼的消息,用匕首抵住脖子一路冲破侍卫的阻拦,来到了现场。

此时的冷芸已被两名太监抬出了斑驳的断竹平地,身上被戳了大大小小六个血洞,她的眼仍是没能闭上,明明没了生机,可似乎又透着一股执着。

庆阳公主痛得张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身子一晃一晃如晚秋绕在榕树下的一根长藤,看得人揪心莫名。

她疯一般地跑了过去,一改往日温婉形象,拼力掀翻了两名太监,将冷芸的尸体抱入怀中,哭得声嘶力竭:“母妃……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你为什么不多给一次庆阳孝敬你的机会?庆阳还要做你的女儿啊!母妃……母妃……没了你……庆阳怎么办?庆阳要怎么办……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丢下我啊……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