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城咆哮道:“紧靠墙壁!”

他一说完,那一千人纷纷像烙饼似的扒住了墙。

望月台上,破神弩齐齐发动!

却不是对着南宫城那一路人马的方向,而是对准了毕玺和乔微的禁卫军。

箭矢铺天盖地,在空气里擦出诡异的破空之响,速度快到了极致,那声也尖锐到了极致,众人但听其音,就浑身止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一瞬间的功夫,心底已经闪过了无数叠加而成的惊悚。他们躲在盾牌下,依旧惶恐交加。

疾如闪电,猛若惊雷,这完全是一种无法捕捉和估计的速度跟力量。

铿!铿!铿……

破神弩的箭矢洞穿了盾牌,一声声惨叫,响彻头顶的巍峨天际,不过须臾,地上已折损数百名侍卫。

云笙、毕玺和乔微都诧异得目瞪口呆,这到底是什么兵器?仿佛他们的盾牌不是铁打的,而是纸糊的,如此轻易就洞穿了!

云笙气得跳脚:“弓箭手准备,射!把望月台上的人,给本皇子射杀干净!”不能完胜,就付出血的代价!对射,都死,双方都死人!只要死的那些人里有桑玥,就值了!

一轮弓箭手齐齐搭弓拉弦,这一射,桑玥怕是cha翅难飞。临川公主急忙将桑玥护在了身后,从侍卫手中拿过一柄剑,准备严阵以待:“云笙!你疯了!你要射杀太女吗?”

云笙懒得理她,谁知,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南宫城霍然扬剑:“冲!誓死保卫太女殿下!”

不能让他们的弓箭发动!

云笙勃然变色,从他派人刺杀花雨未遂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桑玥会拆穿他和花雨的勾结,南宫家的人便不会随他控制了。于是今晚他利用瑜安的名义将南宫宁和南宫城的妻子、儿子骗到了三皇子府,南宫城就算不要弟弟的命,难道也不管妻儿的生死?

“南宫城!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加上南宫城的一千人,桑玥便拥兵两千,双方立马就势均力敌了,这可真是太讽刺了!

南宫城的脚步微微一顿,蹙眉道:“姚老将军为了保全姚家,不惜上阵击杀亲子,我南宫城虽没那般大义,却也不能做南宫家的罪人!我妻儿弟弟泉下有知,也会体谅我的!”

其实他说了一半,留了一半,若非桑玥提前告知了他今晚的部署,让他知晓云笙毫无胜算,他大抵真就受了云笙的威胁。云笙要是死了,那些暗卫即刻就会杀了他的妻儿,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兴许诚如桑玥所言,慕容拓去营救瑜安公主的途中,也能顺便救下他的亲人。

桑玥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刀剑无眼、血光四射,他们都是大周的好儿郎,心里怀揣着保家卫国的梦想,日日勤勉苦练,为一日三顿的温饱,为父母妻儿的富足,为光明显赫的前途,奈何军令如山,他们没有退路,前面是悬崖、是深渊、是荆棘遍野,他们也要硬着头皮往前冲。不同于和胡国人的战争,他们是同胞,是朋友,前一刻,他们或许还在用膳时互相分享碗里的鲜肉,这一瞬,就要挥剑斩落对方的头颅。

尽管夜色很黑很暗沉,桑玥仍是依稀可辨那壮志凌云的背后,似藏了无尽的苦楚。那些咆哮究竟是愤怒还是痛心,不得而知。促成这一切的是云笙和几名利欲熏心的统领,为一己之私,竟策动了这场谋反。

混乱中,一名十七岁左右的少年,一剑刺入对方的胸膛之后,随手抹了眼角的热泪,尔后迅速躬身去摘他脖子上的军牌。谋反的人尸体不能荣归故里,只能被丢弃在乱葬岗……

桑玥定睛一看,两人的容貌如法炮制,赫然是一对孪生兄弟!只是一人在南宫城的军队里,一人在毕玺的阵营中,那名被杀的侍卫,嘴角还挂着欣慰的浅笑……

然而,他的退让没能让兄弟获得生存的机会,那名少年含泪握紧了军牌,一转身就被一名副将给削掉了头颅……

生命原是如此脆弱。

“莲珠,带了吃的没?我饿了。”

莲珠自然是带了的,服侍桑玥更衣时,桑玥没空吃多吃,她就随手装了些糕点和蜂蜜花茶。她打开食盒,取出托盘,递到桑玥的跟前。桑玥白皙的手指捏起一块糖枣糕,放入唇中慢慢咀嚼,她的吃相很斯,目光很淡定,望去的方向是那个杀得惨不忍睹的战场。

临川公主的心砰然一跳,她都恶心得想吐了,桑玥怎么还吃得进去东西?更奇怪的是,这种仓促的局势下,莲珠竟然备了吃食!

桑玥不想吐吗?她也想吐,但她要忍着,她饿肚子或填饱肚子,于大局没有丝毫影响。她递了一块糕点给临川公主,云淡风轻道:“味道不错,尝尝。”

不是询问的口气。

临川公主硬着头皮接过,喉头滑动一下,颤颤巍巍地送至唇边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的香甜软点在她吃来却味同嚼蜡,耳旁刮过呼呼风声,以及兵器的碰撞声、侍卫的叫嚣声,她的头脑一阵眩晕,觉得周围的景致急速旋转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虚幻,她分不清是人是物是刀光还是剑影,她唯一所能清晰见到的是一袭白衣红裙的桑玥,清晰到她根根分明的黛眉、浓密卷翘的睫羽、粉嫩荧滑指甲上的豆蔻……

为什么世界那么乱?她却那么静谧从容?

桑玥将满满一盘子糕点一扫而光,又喝了小半壶蜂蜜花茶,肚腹吃得鼓鼓,她迈步欲要行走几圈消消食,却不曾想,刚走了几步,就胃里一阵翻滚。

她俯身,按住栏杆,把好不容易吃进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临川公主吓得半死,上前一步挽住她的胳膊:“殿下!你怎么了?”她就说嘛,看这么血腥的场面,怎么能吃东西?

莲珠掏出帕子给桑玥擦了擦嘴,鼻子一酸,眼泪滑落了双颊:“殿下……你……你太辛苦了……你回去歇会儿吧。”

桑玥勉力直起身子,面色苍白如一层蜡纸:“我没事。”

下面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侍卫们都杀红了眼,缺胳膊少腿的、身上被捅了几个窟窿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扔挥动着手里的宝剑。

而另一边,云笙趁人不备,带着几名随行“侍卫”悄然溜进了华清宫。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云笙是去偷传国玉玺了。有玉玺在手,他便能下达废黜太女的圣旨,并册立他自己为新帝。

华清宫内枭卫众多,他以为真的那么好闯?更何况……

“父皇!儿臣来救你了!”

云笙一边焦急地喊着,一边往内殿冲。按理说皇帝都爱把玉玺放在御书房,他父皇偏喜欢放在内殿,害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闯上一趟。

多福海在外殿拦住了云笙,他扬着拂尘,语气不甚恭敬:“三皇子,您不在外面镇压叛乱,怎生跑到华清宫来了?”

云笙的眼底浮现起一丝杀气,在姚晟喜宴那日,他就发现这个除了云傲之外谁都收买不了的太监居然被投靠了桑玥。沐倾城真的被qb了么?他不信,如此只能说明,是多福海故意放水,撒了个谎。真是讽刺,桑玥是妖吗?为什么一个又一个在世人眼中不可能被笼络的对象,全都踏上了她的船?

像他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当然想不明白个中缘由,桑玥凭的不是手段,而是一颗真心。多福海这个人很简单,就是衷心云傲,只要是为云傲好的,他都会不遗余力去做。

“多公公,本皇子要求见父皇!”

多福海随口道:“皇上歇着了,您还是请回吧。”

这是什么态度?

云笙一气,耳朵又开始疼痛难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多福海,你与那桑玥狼狈为奸了吧!竟然阻挡本皇子营救父皇!你这种奸贼真是死有余辜!”

说着,他扬剑,刺向了多福海,多福海一声尖叫,周围火速窜出几道黑影,挡住了云笙的攻击。

多福海转身就逃,云笙对身后的五名“侍卫”吩咐道:“这里交给你们,给本皇子杀,一个不留!”

云笙追入内殿,老远听得多福海扯着尖细的嗓音呼喊:“皇上,您带着娘娘从密道离开!”

云笙加快了脚步,飞一般地驰入内殿,正好自黑漆漆的暗道里捕捉到了一片明黄色的衣摆和一个四方形的包袱,眼看石门就要合上,他的心剧烈一跳,血气上涌,手腕一绕,握住剑柄,朝着那个背影射了过去!

“啊——”

一声惨叫,他倒地身亡,石门将他的尸体挤压、挤压再挤压,直至拦腰挤断,半截身子在房内,半截身子在密道,石门合上的那一霎那,血肉像被踩爆的水球,溅出了老远。

云笙目不斜视,快步上前,拾起包袱,打开,欣喜若狂,果然是玉玺!

“哎呀,云傲,你生的是个什么儿子?你死了他不给你磕头送终倒也罢了,连看都不看一眼,只关心玉玺。”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寒冰压体,云笙打了个冷颤,陡然转身,看清来人后,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慕……容……拓?你什么时候来的?”

慕容拓舒展舒展筋骨,笑得恣意:“和你一起,不同的是,你走的是前门,我走的是后门。”开什么玩笑?一个残疾冷煜泽和几十名枭卫困得住他?冷煜泽如今在一个很好的地方,只是有些寂寞,找云笙去陪陪,兴许不错。

慕容拓侧身一让,云傲黑沉着脸暴露在了云笙的视线,他气得浑身发抖:“孽障!”

云笙吓得双腿一软,扶住了桌子才勉强维持住站姿,怎么会这样?朴清然不是给他吃了药吗?

朴清然的确给云傲喂了安神药,内殿的眼线将这消息告诉了苍鹤,苍鹤放了朴清然的家人,云笙才胆敢举兵造反的。

可笑的是,多福海没给云傲吃治疗头风的药。这种分开无毒、合起来便致命的小计俩,当初在定国公府时,桑柔就用了一回,因此当怀公公告诉朴清然要给云傲吃安神药时,桑玥立刻就让多福海撤消了云傲所有其它的药物,并灭了殿内的一切熏香。

“你连亲生父亲都敢杀,你这畜生!简直猪狗不如!”刚从熟睡中醒来的云傲体内还残留了一些药xing,是以,他体虚得很,短短几句话仿佛抽空了体内所有的力气,他身形一晃,多福海赶紧搀住他,“皇上,您别动怒,身子要紧。”

被捉了现行,狡辩已经毫无意义,云笙索xing放下伪装,怒火冲天道:“父亲?这么多年你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职责吗?从小到大,你就只喜欢云澈和落霞,对于其他的孩子,你又看了几眼?”

云傲的浓眉一蹙,云笙紧接着道:“你陪我吃过一顿饭吗?你抱过我一次吗?在你面前,我努力做一个十全十美的儿子,就是为了得到你的重视!但你就像刚刚我对那具尸体的态度一样,淡漠极了!我要证明给你看,也证明给天下人看,我云笙不输给云澈,也不输给云恬!”

云傲气得几欲晕厥,云笙逮住时机,撒腿就跑,慕容拓一拳轰向他的后背,强大的劲风带着海浪般汹涌的力道将他震飞,撞到了一侧的墙壁,那墙“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蜿蜒细密的口子。

云笙跌落在地,背骨凹陷,胸腔胀痛,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滚到了一旁的玉玺,不甘啊,都握在了手里,又飞了……

云傲深吸一口气,按住额头,累极了似的,道:“把他交给太女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