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到了,做得很好,他为她走南闯北、上阵杀敌,也为她血养药花、苦寻良医,没有他,哪有她一世安好?哪来这太平盛世?

“我没多大本事,你能看上我,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荣幸。”

她想说,遇上他才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荣幸。

“复仇的血路很长很长,但我们的未来会更久更久。”

是啊,五年时间,复完了所有的仇,接下来的无数个五年都是属于他们的温馨日子。

“不管你是桑家的庶女还是大周的公主,我既然找到了,就不会放手了。南越、大周,你要去哪儿,我都陪着,但你记住,没有人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

他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哪怕成为她背后的男人,他也无怨无悔地陪着她。他让她再次相信了一个男人的承诺,也相信了这世上有一个人从不曾伤害过她。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慕容拓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替她解了繁琐的衣扣。

桑玥探出纤手,摘了他的发簪和玉冠,轻柔地褪去他的喜服,用指尖轻轻梳理着他如绸缎一般柔滑亮泽的墨发,良久,深深地凝视着他俊朗的眉眼,柔声道:“慕容拓,我爱你。”

金秋九月,瓜果飘香,黄灿灿的晨曦打在挂着露珠的叶尖儿上,唯美得令人感慨。

然而,华清宫内,违和的惨叫响彻了一整夜,冲破了静谧的九霄,激荡得云朵都在打晃儿。

桑玥再一次累晕了过去,但腹中胎儿仍是没能顺利地产下。

她的宫口开了一些,不似完全难产,但比寻常产妇的产程长了许多。加上胎儿的头太大,一直出不来。

灵慧又熬了一碗催产和软化宫颈的药汁,让子归端了进去,慕容拓不顾忌讳,陪了她整整一夜,桑玥的每一声惨叫都像刀子一般割着他的心,他从没想过,女人生孩子会这么痛苦。

他从子归的手里接过药碗,含了一口,喂桑玥服下,满满一碗药汁下肚,他又取了块人参片放入桑玥的唇中,惊慌得声线都在颤抖:“玥儿,你醒醒,别睡过去了。”

睡过去太危险……

他一遍一遍地呼唤桑玥的名字,一刻钟后,桑玥有了反应,无力地掀开红肿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慕容拓担忧的脸,她虚弱地笑了笑:“没事……我接着生。”

慕容拓握住她的手,心痛得一抽一抽,像有荆棘碾过,他喃喃道:“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傻瓜,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桑玥有气无力地安慰了一句,异样的感觉传来,她知道是时候了,产婆把头伸进被子里看了看,欣喜地叫道:“看到头了!看到头了!”

随后,产婆掀了被子,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剪刀,朝着桑玥的下面伸过去,慕容拓大惊,愤怒得一脚踹开了她:“你做什么?”

产婆“哎哟”一声,揉着疼痛的肩膀,苦口婆心道:“殿下,胎儿的头都比产道大,若直接让他出来,会把下面挤得四分五裂,倒不如一剪子下去,只一道伤口,这样也好缝合。”

用剪刀……生生地剪开……慕容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仿佛有无数钩子在勾,他的面色瞬间比桑玥的更白了:“喝麻药!”

“不行啊,陛下喝了麻药就没有力气生产了!”

桑玥反握住慕容拓的手,轻微地摇摇头:“吻我。”

慕容拓含泪吻住了桑玥,产婆躬身,一剪子下去,桑玥的身子一颤,咬住了慕容拓的唇,紧接着,两滴滚烫的泪砸到了她苍白的脸上,当着宫人的面,慕容拓竟是再也忍不住,抱着她无声地哭了起来……

原来从女人到母亲的蜕变,竟是这么艰辛、这么痛苦、这么危险!

他的热泪苦涩而烫,滴滴流进桑玥的唇中,也流进了她颤动的心田,这一刻,她忽然原谅冷香凝了,在寺庙被囚禁时,已经只剩孩童心智的冷香凝是如何熬过这天大的痛楚、孤孤单单地生下她的?煞那间,她明白了,冷香凝之所以痛下毒手,想保护的不是荀义朗,不是她自己,而是腹中的胎儿……

啼哭声响,产婆大喜:“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腊月飞雪。

北齐皇宫忙个不停。赫连风紧张地在廊下来回踱着步子,看着血水一盆盆地端出,热水一盆盆地端进,一颗老心脏只差没蹦出嗓子眼了。他自问不是个脾气暴躁之人,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太监:“没用的东西!都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是生不下来?”

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公主……胎位不正……所以……生……生不下来……”

赫连风对着里面大喝一声:“公主要是生不下来,你们所有人都给孩子陪葬!”

这是北齐皇室的纯正血脉,慕容锦是楚婳的儿子,便是赫连颖的表哥,这孩子延续着北齐皇室的希望,必须要生下来!

赫连颖痛得面色苍白,浑身已被汗水浸透,她是大夫,明白自己是宫口无法打开,所以难产了。

产婆束手无策,公主喝了自己开的方子,宫口仍是不见动静。

赫连颖指了指一旁的医药箱,虚弱地道:“拿过来。”

产婆依言把医药箱放在了床头柜上,赫连颖在清灵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靠着床头:“镜子。”

产婆急忙挪动了大的西洋镜,对着赫连颖,赫连颖让清灵坐在床的内侧,自己靠着她以支撑身形,好完全面对镜子。

屋子里按照她的吩咐又添了几十盏烛火,照得如同白昼般敞亮。

赫连颖选了一把动手术用的锋利小刀,用酒消了毒,深吸一口气,对准下腹,横着一切,吓得满屋子全都跪在了地上!

她咬紧了帕子,不让自己叫出声,为了不伤及胎儿,她得一点一点慢慢地切开,先是肚皮,再是紫河车,还得避过阵痛,否则浑身都会颤抖,刀子便也拿不稳了。

这种痛,绝非常人所能忍受,她可以喝麻药,但问题是,除了她谁也不会手术。她只能生生扛着,看着血流成河,羊水冲洗了一床血污,她适才扔掉刀子,开始缓缓挤压上腹,试图让孩子的头先出来。每挤压一次,她都痛得肝胆俱裂。

身后的清灵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公主这一生真的好辛苦……

终于腹部一轻,婴儿嘹亮的啼哭响彻了北齐的皇宫,产婆喜不自胜地接在手中:“是千金!”

“还有……一个……”赫连颖拼尽全力,又是一挤,但这个似乎不太配合,她索xing对着镜子,将手探入鲜血淋漓的伤口,把孩子生生地扯了出来。产婆麻利地接在手中,“是公子!公主,您生了龙凤胎!龙凤呈祥!公主千岁!”

赫连颖欣慰地落下一滴泪:“给……我……看……”

话音未落,两眼一黑,不省人事,而她的伤口,仍然汩汩地冒着鲜血……

这一夜,风雪交加,天寒地冻,北齐皇室迎来新生,但那个孱弱的人儿,会否熬得过血亏之兆?

产后的人尽管昏沉,却也十分口渴,奈何三个时辰内不能饮水,迷迷糊糊中,赫连颖似乎能感觉到唇瓣上有温暖而湿润的触感划过,还不止一次,她薄唇微启想要更多,果真,那种温暖而湿润的触感深入了她的芳唇之内,她欲吸允,却无力,只得贪恋地tian了tian。

继而,她仿佛落入了一个宽厚结实的怀抱,像……父亲的怀抱,让她觉着安定,却又稍了一丝令人心醉的热意。

是做梦吧?恍惚间,耳畔似有呢喃叹息缓缓飘过,警告意味十足,但又含了一分疼惜:“带孩子跑路,赫连颖,你的胆子真大……”

静谧的夜,偶尔被啼哭声划破,宫人上千,竟无一人听过如此嘹亮的啼哭,它足以穿透云层,也足以阴蔽日晖,只觉他哭时,悠悠天地亦为之震荡。

仅有一人,对他的啼哭浑然不察。

**用品已焕然一新,桑玥也换了干净衣衫,但她一会儿便发一身汗,于是衣衫换了一套又一套,直累坏了服侍她的人。

从清晨到日暮,产后虚弱的她昏睡了整整一天,明月高挂时,秋风扫落叶,她方才悠悠转醒。一睁开红肿的眼,便得见一个软软的小东西趴在自己的身上,他的嘴正含着自己的……吸几下停一停,吸几下停一停,眼睛闭着,鼻子里有弱弱鼾声传来。

她满足一笑,身子动了动,下面如火烧疼痛,呼吸便粗重了一瞬。

这个细微的响动惊醒了旁侧坐着小憩的人儿,她赶紧掀了不知何时、不知是谁盖在她身上的薄毯,走到床边,眸子里堆满了倦意,但更多的是欣喜和忐忑:“玥儿,你醒了。”

桑玥侧目,瞥见了憔悴不堪的冷香凝,事实上,桑玥难产的一整晚,她一直在秋风萧瑟的廊下徘徊,孩子出世后,她顾不得休息,让慕容拓遣散了宫人,亲自照料了她和孩子一天。

自从上次小产之后,她的身子亏空得十分厉害,一天一夜的劳碌和高度紧张几乎掏空了她所有体力。但当着女儿的面,她不会表露出来。

桑玥的观察力何其敏锐?只扫了一眼便知冷香凝浑身疲惫。猜想着自己生产的时候,她大抵在外面等着。这一刻她的喉头忽而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个字也蹦不出,就那么愣愣地望着冷香凝。

冷香凝的长睫飞速颤动,试图遮掩心底的疼痛和尴尬:“我不该擅作主张、没你的允许就进来的,你好生将养,母子平安我也放心了。”

语毕,微笑着转身,却在背对桑玥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落下了两行清泪。

“娘。”

一声虚弱的呼唤,令冷香凝的脊背一僵,刚迈了两步的脚就那么顿在了原地,该有多久没听到女儿唤她娘亲了?她难以置信地转身,再度来到床前,定定地凝视着女儿,激动得声音发颤:“玥……玥儿,你……叫我?”

桑玥朝她伸出手,她眼疾手快地握住,一滴热泪砸在了桑玥白皙的手背上,像烧红的红罗碳,烫得人心肝都在发热,桑玥微微扬起唇角:“这几个月,你过得好不好?”

感受到了女儿的接纳,冷香凝满心欢喜,像个要到了糖果的孩子,笑得合不拢嘴,喜极而泣的缘故,眼角的泪擦了一滴又一滴,怎么也止不住,她笑着频频点头:“我过得很好,荀义朗很照顾我,荀家人也很好相处。”

关于这两点,她并未撒谎,荀义朗对她的爱比天高、比海深,把她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各种关怀无微不至几欲要溺毙了她,荀琴儿、荀芬儿和荀玉儿自不用说,孝顺得与亲生女儿无异。只是……心中愧疚,她难以安心接受。

桑玥自她努力遮掩的眸光里捕捉到了一丝极强的苦涩,眸子紧了紧,道:“我是个不孝的女儿,从前父皇在世时,我没能好好地孝敬他,而今你在我身边,我竟也不懂得好生珍惜,还跟你怄气……”

冷香凝摇头,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激动,那眼泪似泉水,呼呼直冒:“不会的,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还有谁能像你那样为了心智不健全的我,一路杀回大周,过五关斩六将,不惜双手染满血腥?没有你,我的命运只能是在普陀寺等死。是我不好,我不该……”

桑玥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停下,“都过去了。”

冷香凝含泪点头,桑玥笑着道:“我想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