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颖摇头,浅浅一笑,在长辈面前她不会露出不该有的情绪:“母后就是为了这个才召见儿臣的啊,儿臣还以为母后想念儿臣了,儿臣费劲千辛万苦,几乎丢了xing命才生下一双宝贝,真真是一刻也舍不得跟他们分开。”

皇后递给她一杯红糖水,语重心长道:“哪怕我疼你疼得夜不能寐,也觉着你自己带孩子最为稳妥,虽说三大亲王已故,威胁皇权的势力少了许多,但毕竟三大亲王的‘血脉’犹存,为保赫连一族的声誉,我们又不能公然承认你父皇那一辈的赫连男子全部绝育,那些‘血脉’在名义上便是赫连家族的皇室血脉,万一有心人想要扶持他们其中的谁上位,你和孩子们就成了他们最大的阻碍。从前你明里暗里遭受的追杀还少吗?所以,为了谨慎起见,我赞同你如今的做法。”

赫连颖喝了一口暖暖的红糖水,笑容也暖了几分:“多谢母后的谅解。”

皇后又道:“我叫你过来不只是为了转达你父皇的话。”

“哦?”

皇后叹了口气,道:“从前的曲驸马你不喜欢,最后休了,我明白那只是个误会,但你老大不小了,又一个人带着孩子,三不五时还得帮你父皇打理朝堂,万一哪里兵荒马乱,你甚至得亲自披甲奔赴沙场,你忙前忙后,枕边却连个贴心的人都无,你有没有想过,敞开心扉,再立一个驸马?”

赫连颖垂下了眸子,不语。

“我和你父皇的意思是,不需要你通过姻亲关系拉拢世家,你喜欢谁便立谁,但凡真心对你好的,我们都赞同,染家公子你明确拒绝了,我们便不提了。”

皇后眼眸含笑地说完,静静打量着赫连颖的神色,发现她并不排斥,才吁了口气,继续道:“眼下有两个人选,一个是你寝殿的沐倾城,他既然能得你信任,和你同殿而居,想来你对他不无感觉吧?”

“我和他没什么的,母后你别误会了。”同殿而居只是为了更好地照看孩子,毕竟,她的内殿除了清灵和沐倾城,再无第三个帮手。

皇后抬了抬眸,露出几许失落,但很快,眼底光彩重聚:“第二个人呢,便是丞相了,他父亲拥有我北齐千年以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能,却为了北齐大业早早地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说这些不是要激起你的怜悯,而是想告诉你,有个那么优秀的父亲,丞相的人品和能力绝对差不了,他几次向你父皇言明了要照顾你的意思,你父皇舍不得你离宫,暂时没应允他,刚刚他进宫给我请了安,问及你的状况,大抵是想着你呢。”

老丞相一死,他就被摧垮了意志,自此沉迷酒色,四年内娶了十八房小妾,这样的男子,恕她赫连颖“无福消受”。

赫连颖打了个呵欠:“母后,儿臣困了,先行告退,终身大事以后再说吧。”

赫连颖走后,皇后打开抽屉,拿出一封密函,看了一遍后喟叹道:“多好的孩子,为什么偏做对北齐不利的事?”

翌日,南越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澄碧的天宛若一汪无波无澜碧海,散发着赏心悦目的光泽。只是,在这宁静的表象下,似乎掩藏了不为人知的暗涌。

慕容锦不打算公布慕容辰瑞失踪的消息,但他前脚刚进入金銮殿,慕容天便拖着伤病身子赶来了。

他义愤填膺地道出了慕容辰瑞失踪的前因后果,说:荀薇儿seyou慕容辰瑞,并勾结刺客杀害他,如今二人失踪,他怀疑,慕容辰瑞已被荀薇儿控制,要求慕容锦全国通缉荀薇儿,并大力搜寻慕容辰瑞的下落。

群臣一听皇帝失踪了,当场炸开锅,不管慕容天的支持者还是慕容锦的追随者,大多赞同慕容天的提议,所谓事实胜于雄辩,慕容辰瑞跟荀薇儿一同失踪之事并非捏造,不论如何,都要尽快找回天子。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慕容锦迫于众议,唯有下达搜寻天子的命令,但并未对荀薇儿进行通缉,通缉意味着要动武,万一有人居心叵测“误伤”了慕容辰瑞,那可不妙了。

曦王府。

桑玥打开赫连颖的回信,上面说沈逸飞和染家公子均在北齐,一天也没离开过。她按了按眉心,如果排除沈逸飞和染家公子,神秘人只能是沐承恩了。这几日,沐承恩十分关注荀薇儿的动静,问他为何来北齐,他只说游山玩水,但他那偶不经意间露出的焦虑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这着实令人起疑。

慕容拓和桑玥交流了彼此的想法,一致认为沐承恩有事瞒着他们,或者,赫连颖有事瞒着他们。这件事,似乎跟荀薇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二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怀安拿着一封飞鸽传书入内,慕容拓和桑玥拆开一看,俱是一惊,有人让他们提防沐承恩跟赫连颖,没有署名,没有印鉴,无从知晓出自谁的手。

桑玥拿过字条,放在鼻尖闻了闻,道:“有淡淡的龙涎香,和女子清的蜜合香,应是北齐皇室中较为受宠的妃嫔,她不署名又故意留出这个破绽,一来,她的身份不便于曝光;二来,为了取信于我们,她不得不摆出皇室身份。”

慕容拓赞同地点头:“难道赫连颖因为慕容锦和我而恨上了南越?”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泛起丝丝寒光:“不排除这种可能,她如今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往小了说,是产后抑郁;往大了说,已经偏激得丧失理智了。沐倾城尽管三言两语,但字里行间难掩对她的担忧,她xing情大变,发起火来,别说皇后,连赫连风的面子也不给,想来,绝育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慕容拓缓缓地眨了眨眼,不管这封信所说的是否属实,他都不能掉以轻心。

“王爷,王妃,沐公子求见。”门外,响起了怀安的禀报声。

慕容拓的食指敲了敲桌面,不怒而威道:“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沐承恩便脚底生风,一晃而入,他给二人礼都未行,便开门见山道:“荀薇儿昨晚不见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质问?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略过一丝凌厉,道:“本王不记得你和荀薇儿有过任何往来,你那么紧张她做什么?”

“她……”沐承恩欲言又止,眸子里浮现了几许纠结之色,竟是一时口快说漏了嘴。

桑玥不语,只静静喝着手里的茶,同时,犀利的眸光像刀片一样一寸一寸割破沐承恩的伪装,沐承恩的头皮一阵发麻,但仍是不愿开口。

桑玥轻笑:“沐承恩,别以为你是沐倾城的弟弟,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你的出现、你的动机、你的遮遮掩掩,无一不令人起疑,唯一洗脱嫌疑的方式便是道出事实的真相,否则的话,你今天别想活着跨出这个门槛。”

他不怕死,但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酝酿了许久,仿佛在琢磨一种让大家都能接受的言辞,慕容拓和桑玥也不催他,任他耗着,大约半刻钟后,他徐徐开口:“好,我说,但如果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了。”

他顿了顿,正色道:“你们南越要经历一场巨大的浩劫,荀薇儿……有可能是应劫之人,如果她是,我的目的就是保护她,不让她死在这场劫难里,具体什么劫难,我也不清楚。”

南越的劫难为何要大周人做应劫之人?

若在以前,慕容拓大抵不信这种荒谬言论,但先是桑玥的重生,再是苍鹤逆天改命,他的心里对这种预言已不完全排斥了,比如“凤抱明珠”其实不是凭空捏造,它就是一个上天的物语。那么,沐承恩的话,会否也值得他推敲呢?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沐承恩为了取得他信任的一种手段,沐承恩到底是要保护应劫之人还是杀了应劫之人,不得而知。

桑玥拿着杯盖拨弄茶叶的手一挺,浅浅一笑:“听你的口气,仿佛不确定荀薇儿是不是应劫之人,为何?”

沐承恩的掌心渗出了黏糊的薄汗,他清了清嗓子,道:“我得见了她才能确定。”

非要先见面?桑玥不动声色地拂去唇角意味难辨的笑意:“荀薇儿到底是谁?跟南越有什么关系?你哪怕不确定,也把你不确定的原因说出来。”

“这……”沐承恩迟疑了。

慕容拓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沉思,桑玥把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上,沉声道:“你武功虽好,但单枪匹马难抵上千侍卫,想死的话,我不介意成全你。”

沐承恩浓眉紧蹙,乌黑黝亮的瞳仁徐徐攒动,纤长的睫羽轻颤,不难看出,他内心正在做着极强的思想斗争。也许这是真的,也许这是他想要让人看到的。

须臾,他叹了口气:“你们难道没发现荀薇儿很奇怪吗?我的意思是,有没有觉得她的xing情很像一个人?”

慕容拓陡然从沉思中抽离,眸光犀利得如刀如剑,所到之处仿佛能够听到破空之响:“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那种冰冷而尖锐的注视下,沐承恩的脊背爬过一层恶寒,带着微微的刺痛,令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他下意识避开和慕容拓四目相对,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嘀咕了一句:“姜是老的辣,或许你父皇都发现了,你还蒙在鼓里。”

慕容拓是何等耳力?一道黑光一闪,他已掐住了沐承恩的脖子,双目如炬道:“沐承恩!你不要婆婆妈妈像个女人,也不要遮遮掩掩企图吊人胃口,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沐承恩被掐得呼吸艰难,他惨白着脸,颤声道:“我也只是猜测,你父皇要是没发现荀薇儿是谁,怎么会为了她不顾艰险?”

沐承恩哪怕没有挑明,桑玥和慕容拓依然听出了他所映射的含义,如果他没有危言耸听,那么荀薇儿便是……

尽管他们私下谈论过此事,也开玩笑地胡乱猜测了一番,但此时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听到类似的言论,他们已经诧异得难于言语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慕容拓回过了神,大掌不松反紧,几乎要掐断沐承恩的脖子,但沐承恩没有反抗,只痛苦但倔强地看着他,“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慕容拓血气上涌,是激动还是愤怒,手下的力道已完全失控,眼看沐承恩就要丧命于他手,桑玥快步上前,劝解道:“好了,你先放开他,我有话对你说。”

慕容拓隐忍着抽回手,沐承恩得了自由,二话不说便跑了出去。

慕容拓将桑玥拥入怀中,不可置信地呢喃道:“玥儿,沐承恩到底有没有撒谎?荀薇儿她……是不是楚婳?”

桑玥明白慕容拓其实很想得到肯定答案,可是她无法斩钉截铁地回复他,是,则皆大欢喜;如若不是,满心期望变成彻底绝望,这种痛苦无异于从天堂坠入地狱。一念至此,她柔柔地抚摸着他挺直的脊背,轻声道:“等找回了父皇和荀薇儿,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慕容拓忆起了半路上突遇暗器,荀薇儿以身作盾,试图档下所有危险,如果她不是楚婳,为什么要这么奋不顾身?

他又忆起了她打量他时那种怪异的眼神,如果她不是楚婳,为什么会那般深情和宠溺?

七日后,海边,阳光独好,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腥味儿和咸味儿,这是纯正的海风的味道。

三个年轻的小伙子收了网,将船舶好,满载而归,今天的运气真不错,平日里百八十斤便算难得,今天他们却捕了三百多斤的鱼,明早定能卖个好价钱。

“呀!你们看!那边有人!”其中一名身材高挑,肤色古铜但模样俊俏的男子指着远处的沙滩叫了起来。

三人放下鱼篓,拔腿奔了过去。当他们靠进了,看清那人尽管熟睡但依旧美得不像话的容貌时,齐齐吞下了口水。

日晖金灿,照着她秀美绝伦的脸,勾勒出一圈淡淡的浅浅华光,她静谧地躺于软沙上,浑身都散发着宁静祥和之气。大浪淘沙,夺不走她的绝世风华,不动不笑,她已貌倾城、势如虹。真不敢想象,她若睁开眼,是否能与天比高、与日争辉?

“这……这是谁呀?”说话的,正是古铜色肌肤的俊俏男子。

“好……好美!”答话的,是他身边矮胖矮胖的,肤色白皙,有“冬瓜”潜质的男子。

“从海里冲上来的,是海神娘娘吧!”瘦瘦的、眼眸清亮的“竹竿”男子瞪大了眸子惊呼道。

“古铜”拍了拍大腿,点头,对此深信不疑:“一定是海神娘娘,不然,我们为什么能捕那么多的鱼?是海神娘娘大发慈悲了!可是……海神娘娘为什么晕过去了?”

“冬瓜”摇头,含了一份惊悚:“啊!糟了!一定我们太贪心,捕了太多鱼,把海神娘娘给气晕了!”

“古铜”这七尺壮汉吓得高高跳起:“那怎么办?”

“竹竿”清亮的眼眸眨了眨,四下眺望了一番,若有所思道:“海神娘娘是我们渔村的保护神,我们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把她给气死了,这样,把捕的鱼全部放了,只要海神娘娘能醒,我们一天不赚钱也没什么。”

“古铜”表示赞同,“冬瓜”却肉痛地蹲在了一旁:“留……留几十条行不行?”

“不行!”二人斩钉截铁地拒绝。

“冬瓜”瘪了瘪嘴,所谓胳膊拗不过大腿,他势单力薄,唯有听从了他们的建议。

三人踅步返回鱼篓旁,分别拧着自个儿的走到了海边,“古铜”力气最大,双手cao起鱼篓就倒入了海中;“竹竿”使不上蛮力,他缓缓地倾斜着鱼篓,使其没入水中,鱼儿自动地游了出去;“冬瓜”舍不得,则是一条一条地摸了摸,再依依不舍地放生。

鱼篓空空,三人起身,“冬瓜”弯下腰:“肚子痛!我去方便一下!你们等等啊!”

“竹竿”伸出脚一绊,“冬瓜”摔了个嘴啃泥,几条鱼儿自他怀里飞出,他脸色一变,难为情地将头埋进了沙子里。

“小气鬼!就知道你不老实!”

“竹竿”骂了一句,捡起鱼儿扔进了海里。

但所有的鱼儿都回归了大海,海神娘娘仍不醒来,三人急了,这是怎么回事?

“竹竿”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我知道了,海神娘娘跟鱼儿一样,必须生活在海里,快,把海神娘娘推下水,越深越好。”

“古铜”和“冬瓜”抬起女子,“一、二、三!”

二人奋力一甩,将荀薇儿抛向了澄碧的波涛滚滚的海中。

恰好此时,一个浪花打过来,昏迷的慕容辰瑞瞬间清醒,周围一凉,他便知自己仍在水中,只是唇瓣咸咸,这已不是淡水,而是海水。

他咳嗽了一声,甩甩头,忽然头顶光线一暗,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知觉的他立时被重物砸到了浅浅的海底。

荀薇儿屁股吃痛,秀眉一蹙,也清醒了几分,正在此时,几个惊涛骇浪连番滚来,席卷着半醒不醒的荀薇儿,再度将她送上了岸。

慕容辰瑞被砸到的那一刻,本能地一抓,撕下了一片衣角,他按住晕乎乎的脑袋,定睛一看,心中大喜:荀薇儿的衣衫!

他追着浪花,忍住身体的剧痛,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奋力往岸边游去。

岸上的三名男子正欲转身回家,却瞥见海神娘娘又上岸了!

“古铜”惊惧得瞠目结舌:“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三人跑到了荀薇儿身边,看了看她,再看了看波涛汹涌的海面,突然,一道玄色的身影自浪花里探出,双目血红,面色惨白,看起来像宛若毫无生命迹象的行尸走肉,三人吓得半死,恰好荀薇儿已恢复了些许知觉,口中喃喃自语:“王……爷……王……爷……”

她一开口,“冬瓜”便附耳倾听,但他却漏掉了第一个字,听完,他的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圆形:“阎王爷?”

啊?三人吓得抱成了团,六腿不停打颤,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然遇到了阎王爷!

“竹竿”壮着胆子,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海神娘娘会出事,敢情是阎王爷找她索命来了!快!我们把海神娘娘抬回村里!”

“好!”

“古铜”和“冬瓜”急忙应下,伸手抬起了荀薇儿,刚走了两步,“竹竿”叫住了他们,小声道:“等等!救助海神娘娘是大功一件,不能告诉别人让便宜给别人占了去!把海神娘娘藏到那座旧海神庙里,既能掩人耳目,又能通过祥瑞之气镇压阎王爷。”

他回头,瞟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慕容辰瑞,咬牙道:“海神娘娘跟阎王爷大战一场,双方都元气大伤,所以露出了凡人的模样,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守住海神娘娘,坚决不让阎王爷有机会勾走她!”

“冬瓜”和“古铜”不假思索地道:“好!”

慕容辰瑞费尽全力游上了岸,泡水太久,伤势恶化得十分严重,他的视线不过维持了片刻的清明便开始模糊,他趴在凉凉的、湿湿的沙子上,颤颤巍巍地抬手伸向远方,似要握住那一丝不太真切的怀柔。

就差一步了,可她又被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