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皇宫。

赫连颖、赫连风和皇后以及一双宝贝在凤栖宫用晚膳。这是赫连颖头一回把孩子抱出寝宫,以往啊,赫连风和皇后想见见孙儿还得亲自去她那儿,偏她那儿阵法良多,一次一个花样,不带重复的,二人回回前去都必须等待沐倾城出去给他们引路,怎“麻烦”二字了得?

赫连风笑得合不拢嘴,饭没吃多少,尽在逗弄小孙儿和小孙女儿了。

其实,叫赫连风过来后宫吃一顿也不容易,皇后和赫连颖请示了多次,赫连风到底不像云傲宠着冷香凝和桑玥那般宠着自己的妻女,他每次都拒绝了,只一人在御书房简单用膳,四个月了,这也是头一回呢。

用了膳,宫女们又端来了水果和小吃,三个大人说说笑笑,气氛颇为融洽。

细看之下会发现,每次赫连颖单独前来时,都能看到的十二名武艺高强的宫女仿佛人间蒸发了,这鱼贯而入,巧笑嫣然的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间绝色。也不知皇后是故意防着赫连颖呢,还是打算献美色给赫连风。

赫连颖微笑:“母后,那些宫女去哪儿了?从前伺候我一人都有十二个,而今多了父皇,怎么反而只剩八个了?”

皇后剥核桃的手一顿,垂下眸子,温婉地笑道:“哦,尚宫局忙得很,我派她们去监督一番。”

赫连颖似笑非笑:“宫女也能监督尚宫局了,母后真是别出心裁。”

赫连风看了皇后一眼,皇后的长睫眨得略有些快,但语气如常:“试试,日后说不定能够提拔。”

赫连颖喜欢吃核桃,这是产后才有的习惯,皇后总不厌其烦地亲自剥好了送入她的唇中,今晚也不例外,若硬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从前她只吃三两颗,今晚却一口气吃了十来个。赫连颖吃核桃的方式也很特别,她总吃一半吐一半。但皇家富庶,倒也没人说她浪费。

赫连风眯眼微笑,看着这副天伦绝乐的画面,唇角的笑弧怎么压也压制不住。

赫连颖用帕子擦了擦唇瓣,张口吃下皇后送来的核桃仁,她的唇瓣暖暖,皇后的指尖凉凉,触碰的那一瞬,皇后的心没来由地就是一震,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觉得怪异。

很快,她便知晓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赫连颖的身子一弓,按住肚子,倒在了地上,痛得不停翻滚。

皇后吓得呆怔了,赫连风急忙放下孩子,将赫连颖抱入了怀中,担忧地问道:“颖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赫连颖难受得无法回话,赫连风即刻宣了太医。

太医过来,给赫连颖诊了脉,脸色大变,跪在了地上:“启禀皇上,公主中毒了!是一种叫做**夺命散的慢xing毒药,无色无味,本人也没什么感觉,但达到了一定的量之后便会突然心绞痛,死后,毒xing自动瓦解。”

言外之意是,猝死了便是意外,根本查不到蛛丝马迹。

“谁敢给公主下毒?”皇后不可置信,但含了一分惶恐地望向赫连颖,是的,惶恐,因为她瞥见了赫连颖唇角似有还无的笑意。

赫连颖洗了洗鼻子,流下两行清泪:“父皇,儿臣这段时间都是跟沐倾城还有清灵同吃同住的,他们没事,想必问题不出在儿臣的寝宫。”

赫连风的眼眸里略过一丝厉色:“太医,查今晚所有的膳食!”

“是!”太医仔细验过了每一个碗碟、每一杯茶水,最后又拿起桌子上赫连颖吃一半吐了一半的核桃,仔细验过之后,神色一肃,“皇上!核桃有问题!公主今晚吃毒核桃吃多了些,是以导致毒素提前发作了。”

皇后扑通跪在了地上:“皇上,臣妾冤枉!”

赫连颖哭得伤心欲绝:“父皇!母后为什么要害我?我那么信任她!她给什么我吃什么!没想到糟了她的暗算!”

赫连风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遽然一睁大:“给孩子们看看!”赫连颖如果中了毒,孩子们吃她的ru汁会否也中毒呢?

太医点头,赫连颖离开赫连风的怀抱,从摇篮里抱起了女儿,托起她的皓腕,泪眼婆娑道:“太医,你好好地诊断一番。”

太医探了脉,道:“毒素……尚轻。”

尚轻,便是有了。赫连风气得几欲暴走,等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了北齐血脉的传承,却险些糟了贼人的毒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后泫然道:“皇上,臣妾没有啊!臣妾真的冤枉啊!是公主……公主陷害臣妾!臣妾为什么要陷害公主和孩子们呢?臣妾自己又没有孩子跟他们争斗皇位!”

她总算明白赫连颖为什么总吃一半吐一半了,她一定是把毒药抹在了嘴唇上,这样,吃进去的其实无毒,但吐出来和她唇瓣摩擦过的却染了毒素。

好毒的丫头!

证据确凿,皇后大势已去,赫连颖及时解答了皇后的疑惑:“你……是不是想学大周女帝和乌苏女皇,杀了北齐的皇位继承人,待到父皇百年之后,你再自立为皇?”

说的是待到赫连风百年之后,但以帝王多疑的xing子,定认为皇后现在是对付赫连颖以及两个孩子,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他了。

赫连风大掌一挥,决绝道:“皇后无德,残害皇嗣,褫夺封号,降为庶人,押入暴室,赐鸩酒!”

皇后绝望地瘫在了一旁,眼眸里掠过无数叠加而成的戾色,她到底低估了这个丫头!

赫连颖唇瓣一勾,传音入耳:“哟,这招挑拨离间之计比之你的如何?竟然写信给桑玥,让她怀疑我,想让你逍遥几天都不行!”

南越,夜深,路面漆黑。

沐承恩施展轻功几起几落,在房屋上升升降降,总算是远离了曦王府。他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生平第一次,像过街老鼠一样别人追赶。

是的,有人在追他,尽管隔得很远,但周围太过安静,他仍是能够捕捉到对方微弱的呼吸。

那人的武功不在他之下,却隐忍着不出手,就像个甩不开的鼻涕虫一般要死不活地跟着。再过一小会儿便一个时辰了,他倒要看看,那人是否会跟到天亮!

他潜入一个富户的马厩,偷了一匹上好的马,转身策入了幽暗诡异、杀机四伏的夜色中。

一个时辰后,追他的人终于忍不住了,腾空而起,一剑劈开虚空,势如破竹,马匹惨烈一叫,四蹄已被削落,惯xing使然,身子超前栽了个跟头,而后闷哼一声,死了。

“桑玥!你这个刚愎自用的女人,你不给我活路,我也不给你留情面了!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愤然说完,沐承恩拔出弯刀迎上了黑衣人的攻击。

他的招式,快、狠、准,对方的招式,慢、柔、诡异。

每一次他的弯刀勾住了对方的剑,对方都能巧妙地利用他的内力将其弹出,不得不说,这样的武功真是太神奇了。

沐承恩笑了笑,居然棋逢对手,有些兴奋。但别看对方慢、柔、诡异,实际上招招致命,沐承恩把浑身武学发挥得淋漓尽致也才勉强跟他打成了平手。

半个时辰过后,沐承恩渐渐落了下风,黑衣人单腿一扫,握剑刺向了他的眉心。

咻!

三枚箭矢分别命中了黑衣人的腿腹和右臂,沐承恩大喜,一脚踹翻了他,扬剑便要砍了他的脑袋。

“住手!”

一声厉喝,沐承恩的动作一滞,望向巷子的尽头,却见慕容拓携着桑玥的手款款而来。桑玥的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小金弓,沐尘阁瞠目结舌:箭……是这个女人射出去的?

三箭齐发,每箭命中,还让对方躲避不及,这得多精准、多迅猛啊!

“不对!你不是要杀我吗?为什么又救我?”沐承恩狐疑地问道。

桑玥轻笑:“我不那么做,怎么引出真正想要杀害莲珠的人呢?”

如果莲珠撞见的人真是武艺极高的沐承恩,那么对方绝不会让莲珠有机会逃跑,想来,对方是戴了张人皮面具,故意借莲珠的口将脏水泼到沐承恩的头上。对方既然想杀掉沐承恩,就不可能任由沐承恩活着离开,她晚一个时辰追踪沐承恩,其实是跟对方玩了个“谁更能忍”的游戏。实际上,别说一个时辰,只要对方不出手,她也绝对不出手。

好在半路遇到了慕容拓,她便跟慕容拓一起来了。

黑衣人伤得不算重,但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趴在地上,等待死亡的脚步。

二人在离黑衣人十步之遥时停住了,桑玥淡淡一笑:“沈丞相,半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沈……沈逸飞?”沐承恩瞪大了眸子。

北齐暴室,隐含潮湿,皇后穿着素衣,披头散发,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她才三十,但眼角突然就有了细纹。

她呆呆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门被打开,一道月光溜进,照得她双目微痛,她闭上了眼,幽幽暗香浮动,她恶心得想呕:“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赫连颖笑了,犹如一朵盛放在地狱的曼陀罗,妖娆瑰丽,又令人***:“白婷,你买通我的内殿宫女,用艾草害我胎位不正的时候,是不是也跟我现在的心情一样,特别舒畅?”

沐承恩大掌一吸,扯落了他的面纱,当那张如玉风华的脸映入他的眼帘时,他惊讶得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半响,他才疑惑地道:“他……他……他不是在北齐吗?”

沈逸飞漠然一笑:“女皇陛下真是好聪明,我也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我?”

桑玥不疾不徐道:“说实话,沐承恩的嫌疑最大,但我这人有个毛病,越是嫌疑大的,我反而越下不去手,总觉着能跟慕容拓和我周旋那么久的人应该没这么容易被疑上。”

沈逸飞咳嗽了一阵:“你很自大。”

桑玥并不否认:“我真正对你起疑是在刚才,沐倾城跟我写的信上说,你为了一个小妾之死便堕落得请病假不上朝,但每晚却去宫门口给赫连颖送情书。”

“我本风流,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个问题由男人来解答貌似比较有说服力,桑玥眉眼含笑地看着慕容拓,慕容拓顿觉好笑,道:“你错了,真正风流之人不会如此执着,而真正执着之人为达目的不会不晓得变通,明知赫连颖入夜不出门,你还每晚都去报到,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你在制造一个身处北齐的假象。”

桑玥给了慕容拓一个鼓励的微笑,心想这算是慕容拓的心得了,为了追她,他似乎尝尽了无数策略。她看向沈逸飞,一瞬的功夫眼底的笑意已寒冷似水:“当然,仅凭这个不足以取信赫连颖,所以,你有帮凶。”

沈逸飞的手一握,桑玥语气凉薄道:“皇后,便是你的帮凶!有她给你作证,说你出入了宫廷,这样才能让赫连颖深信不疑。说到底,赫连颖信的不是皇后,而是只忠于皇帝的沈家!你,沈逸飞,违背了沈家家训!南越有个巨大浩劫是真,荀薇儿是那应劫之人也不假,赫连颖派沐承恩保护荀薇儿,想帮助南越化解劫难,你和皇后却狼狈为奸,企图趁机灭了南越!你真是枉顾赫连颖的一番苦心!”

皇后故意写信让她提防赫连颖跟沐承恩,为的不正是让她跟赫连颖撕破脸开战吗?

沈逸飞咆哮道:“公主就是太善良了!她以为救南越,南越便会放任北齐独立!会吗?慕容拓,你说慕容锦舍得吗?灭了南越,才是真正对北齐好的大事!凭什么北齐要臣服南越?凭什么慕容锦和慕容拓要那么欺负公主?她是我们北齐人心目中的女神,却被你们弃之如敝履!凭什么?凭什么我父亲……他……”

桑玥和慕容拓不约而同地看了彼此一眼,他父亲?他到底想说什么?他对南越有种从灵魂深处抠出来的敌意,他们尽管恨他,但听他的质问之词时心里竟莫名地跟着一痛,他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逸飞却是不继续发泄心中的怒火了,他开始大笑,甚至狂笑:“哈哈……晚了,你们晚了了一步!不得不说,慕容拓,你很聪明,竟然能识破我声东击西的计策,在烟火里窥见端倪,两日时间,你和慕容锦收了全国的烟火又如何?渔村的烟火……已经点亮了!哈哈哈哈……”

在接到飞鸽传书的下一刻,他也飞鸽传书,命渔村的暗卫点了烟火。

慕容拓的眉头一皱:“你好卑鄙!”

“我觉得你其实没把我想得那么卑鄙,你以为是毒药,对吗?”沈逸飞笑得浑身颤抖,“是瘟疫啊,哈哈……连赫连颖都治不好的瘟疫!那方子虽在,可药引没了。你们南越就等着遭受灭顶之灾吧!哈哈……”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一眯:“父皇在渔村!”

沈逸飞好心计!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沉迷于酒色,更不可能因为父亲之死便消沉堕落,由此可以推断,从四年前,沈逸飞便策划着这一天的到来了。为了取信于人,他演了整整四年的风流朽木;又为了找个忧伤的借口避免上朝,他亲手杀了自己的最“疼爱”的妾室,他利用慕容天、利用荀薇儿……一幕一幕的戏、一环一环的计策,桑玥只简单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便突然有了一种***的感觉。这个对手,很强大!但他并非毫无顾忌,他顾忌了什么,是以丧失了一路上的几次良机。他不是败给了慕容拓和她,而是败给了他自己,他究竟在顾忌什么呢?

沈逸飞笑得鲜血直冒,去吧去吧,去了也晚了,那烟火就是在海神庙边上点燃的,慕容辰瑞一定会第一个感染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