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亲自给大姨娘倒了杯茶,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如冷月般透着清辉的眸子噙着似讥似嘲的波光:“大姨娘,看在大哥的份上,我就掏心窝子跟你讲几句。这么些年,大夫人明里暗里做了什么,父亲或许被蒙在鼓里,但祖母肯定是心中有数的。她之所以容忍大夫人bi死一个又一个姨娘、残害一个又一个胎儿,是因为她明白深宅大院的主母都这样。她当初做国公夫人的时候,祖父的妾并不少,但膝下只有三个孩子:父亲、二叔和姑姑,且皆为她所出。这说明,她的手段比大夫人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言及此处,桑玥冷如寒冰的眸光扫过大姨娘的脸,令她头皮一阵发麻。她鬼使神差地端起桑玥给她斟的茶,却被烫得手一抖,茶杯摔落、砸了个粉碎,她尴尬一笑:“二小姐。”

“人吧,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才不会冷茶、热茶不分。大姨娘,你说对不对?”

大姨娘点点头,心里却开始不安了起来。

桑玥继续道:“大姨娘或许应该庆幸大哥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子。祖母见惯了斗姨娘、斗庶子女的戏码,只要大夫人不对她和大哥动手,其它的她都睁只眼、闭只眼。还有,你以为祖母将职权交给你是因为什么?器重你还是利用你?”

大姨娘无言以对,半响,支支吾吾道:“婢子是老夫人的远亲,做事定是衷心的,她应该是器重婢子。”

听到大姨娘再次转换自称,桑玥明白自己的话已经对她造成了影响,她笑了笑:“你又错了。你伺候祖母那么多年,都没弄清楚她真正想要什么,难怪到如今还只是姨娘一个。”

大姨娘两眼一亮,恳求道:“请二小姐给婢子指条明路。”

桑玥又给大姨娘倒了被热茶,大姨娘这回学乖了,并不去碰,只静静看着。桑玥却那杯茶重新倒回壶中,淡道:“路在你脚下,怎么走随你,我只是坦白相告,你如今握有的便是祖母想要的。”

“啊——中馈之权?”

“怎么?舍不得交出去?”

“……”大姨娘沉默不语。好不容易到手,还没捂热,哪里舍得交出去?

桑玥的脸上全然没了笑意,静中透着几许清冷:“你认为是你来当家更能让大哥当上世子呢,还是祖母出面更加稳妥?大夫人迟早要翻身,韩丞相一天不倒,她就一天是国公夫人。不要以为你侥幸诞下长子,或是找人在大夫人的汤药里做做手脚,便是赢过了她,比起她,你差得不只一星半点!”

桑玥的语气并不多么沉,但听在大姨娘的耳朵里却字字千斤,压得她连腰杆都无法挺直。她给大夫人的汤药做手脚一事,二小姐是怎么知道的?她真怀疑,这定国公府在二小姐的眼中就没有秘密可言。她今天早上是脑子进水了,居然怀疑二小姐失势。以二小姐的聪颖,从来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儿,别人哪能算计她?

“大姨娘,我言尽于此,究竟是大哥的世子之位重要,还是你的一时风光重要,自己衡量吧!还有,大夫人倒了,自然有丞相府的人为她披荆斩棘,可大姨娘你呢?”

二小姐的意思是,她若真紧握着中馈之权在府里混得风生水起,下一个被老夫人恨上的就是她!大姨娘只觉***,敢情她是赤脚走在了砧板上!

大姨娘走后,桑玥回到房中,丁香战战兢兢地立在墙角,似有话要说。

“怎么了?”桑玥淡淡一笑,温和柔美。

丁香见二小姐对着自己笑,心里的秤砣落了地,咽下口水,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呈上,低头道:“五百两就够还赌债了,这是多出来的。”

桑玥笑着接过:“既然如此,那便跟莲珠一样,存成你的嫁妆吧。”

丁香俏丽一红:“奴婢退下了。”

她转身,却被桑玥叫住:“丁香,安心办事,我在一日,定竭力护你周全。”

丁香抹去眼角的泪,扭过头对桑玥报以一个安心的笑:“奴婢已经彻底得罪了大夫人,唯今之计,只能牢牢抱紧二小姐这颗大树。”

凉风习习,烛火轻摇,天际依旧暗沉如墨。窗外飘进阵阵牡丹清韵,与室内的墨香混为一体,缱绻纠缠,萦绕在桑玥轻巧的鼻尖。

她画了一幅观音送子图,观音慈祥唯美、出尘脱俗,婴儿粉嫩可爱、笑意盈盈,旁侧还题了一首诗:一滴不息,两滴三滴。滴滴沥沥,连朝至夕。变作滂沱勿奈何,山河大地衮风波。总不出衲僧喷嚏一激,直得云开日出。朗朗晴空吞八极,若还依旧水漉漉,浑家飘堕罗刹国。稽首释迦,南无弥勒。能救世间苦,观音妙智力。

桑玥放下毛笔,举起画吹了吹,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好个‘观音妙智力’!”

“臭丫头!”

一声熟悉的低唤飘然入耳,桑玥将画放好,转过身时,慕容拓已如往常那般跃窗而入。他身穿墨色锦服,头束白玉冠,天庭饱满,五官俊朗。只是几日不见,他清瘦了不少,原本像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此刻却有着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倦意和暗沉。

“你……”桑玥本想问“你怎么了”,思付一秒,换成了“你没事吧?”

慕容拓双手cha抱胸前,轻咳一声:“没事。我说,几天没训练,你会不会连弓都拉不开了?”

桑玥莞尔一笑,从书桌后走出:“那得试试才知道。”

那笑仿若一股清泉缓缓注入慕容拓的心间,凉凉的,好不惬意。他深吸一口气,bi着自己错开视线,状似忧虑道:“唉!下个月就要去靖王府赴宴了,得加紧练习,你准备好了,我们就走吧。”

桑玥笑着点点头,慕容拓暗自诧异,臭丫头今天怎么这么乖巧?

“慕容拓。”

“嗯?”

“帮我办件事呗!”

“嗯。”

果然,无事她就横眉冷对,有事她才笑脸相迎。

桑玥将丁香弟弟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对付赌徒你应该有的是法子,戒了他的赌瘾,再给他谋份好差事,这个难不倒你吧!”

慕容拓鼻子哼哼道:“还以为是什么呢?就这么点破事!本公子都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

桑玥嘴角一勾,这便是同意了。

“小姐,靖王殿下来了,宣你去花厅,还说如果小姐拒绝,他就来棠梨院。”莲珠在门口禀报道。

“知道了。”桑玥淡淡应了声,心里开始犯愁,这一去一来少说也得两个时辰,不能总让慕容拓等着。她凝思片刻,道:“慕容拓,今晚我们不练习了,你回去吧。”

慕容拓的肺几欲气炸,听慕容耀的话,分明是与她很熟的样子。而她答应过自己无论什么严苛的训练都会接受,现在却为了慕容耀而取消训练?

“不行,今晚必须练习!”就是要带你出去!

桑玥偏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昏黄的烛火照在他俊秀的脸上,遮不住眉宇间忽而窜起的愠色。

“慕容拓,许你一声不响地消失三天,不许我请假一次?”

“我没来,你很生气?”慕容拓挑眉一笑:“就是不许你请假!哎呀,某个人让我查一个叫乔玉的人的信息,我好像查了许多,她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呢!啧啧啧,可我这会儿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怎么办?”

乔玉?九姨娘?他真查到了九姨娘的信息?

桑玥心中一喜,上前一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清晰映着慕容拓俊美无双的脸,她巧笑嫣然,却讲了句令慕容拓大跌眼镜的话:“想不起来就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我们再恢复训练。我要去招呼客人了,慕容公子,请回吧!”

笑得那么开心!去见慕容耀,她就笑得那么开心!

慕容拓的心里忽而涌起一股十分酸涩的感觉,这种感觉特别陌生,他从未经历过。又来得那般突然、那般汹涌,令他猝不及防。

脚步声越来越远,这种感觉却越来越明显,一直蔓延到牙齿,连磨咬一下都涩得很。

哼!本公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当桑玥来到花厅的时候,连仅剩的一丝凉风也没了。周围闷闷的,人像是隔了层棉花在呼吸,不太舒畅。

慕容耀依旧是一袭紫衣,风流邪肆,慵懒地斜倚在宽且长的主位上。一双迷死人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桑玥,从她进门就没移开过。他勾了勾手指,性感而魅惑的声音响起:“小玥玥,到耀哥哥怀里来。”

桑玥叹了口气,慕容拓常说她无耻,简直太高估她的道行了。

她双手交叠,屈膝行了一礼:“臣女参见靖王殿下,若无要事,臣女告退。”

一打招呼就开溜?

慕容耀浓密而卷翘的睫毛扇了扇,似两排密梳,难掩眸光璀璨。他一个飞身,拦在了她面前,笑得花枝乱颤:“小玥玥,我给你送了那么多礼物,开不开心?”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故作惊诧道:“殿下是送给臣女的呀?臣女还以为是送给五姨娘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的呢!”

慕容耀伸出手指,想要刮刮她的鼻子,却被她偏头避过。他俯身与她平视,笑道:“你小时候最爱吃蜜糖。”

桑玥后退一步,冷道:“一百盒蜜糖,殿下当臣女是狗熊吗?”

慕容耀被她逗乐了,呵呵笑了起来,唇红齿白、优俊美,周身似有华光萦绕,令整个花厅都亮了几许。

桑玥忍不住感慨,慕容拓,慕容耀,慕容锦,世间最英俊的男子都生在了慕容家。叫世人情何以堪?

“殿下想知道什么就赶紧问吧。”

“你好像很不习惯跟我在一起啊,原本我打算问几个问题就走,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慕容耀向前一步,凑近她的脸庞,几乎要咬到她的耳朵,“陪我下棋,直到你习惯我为止。”

热气吹在耳边,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却钻入心底。桑玥不悦地摸了摸耳朵,蹙眉道:“殿下,你要是再这般无礼……”

“你就怎么样?”慕容耀打断桑玥的话,媚眼如丝道:“是不再见我还是派人杀了我?你不来见我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你。派人杀我,我也不怕,最好你亲自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语毕,慕容耀一把抓住她的左手,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

桑玥的另一手趁势摸上他的胸膛,忽而变掌为拳,发动风影戒,一枚毒针入体,慕容耀的笑容僵在唇角,直直向后倒去,桃花眼里还噙着不可思议的波光。

桑玥拍拍手,眉梢轻挑,蹲下身冷冷一笑:“殿下不是想牡丹花下死吗?臣女成全殿下。”

她随手摘了几朵娇艳欲滴的牡丹,放在他的眼眸上、薄唇上和胸膛上,戏谑道:“这枚毒针呢,药效是三个时辰,殿下若一心寻死,就催动内力将毒针bi出,臣女向殿下保证,殿下一定会死得很风流、很快活!”

她转身,掸了掸裙摆,又从怀中掏出帕子,蘸了些茶水将手上被慕容耀咬过的地方使劲儿地擦拭了好几遍,方才潇洒地离开。

她当然不会真的杀了慕容耀,那枚毒针是她新装入的,与另外两枚毒针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过,让他几个时辰动弹不得还是可以办到的。

桑玥一出花厅,立时一名黑影从门外晃入。

“殿下!”流云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殿下被一个小女孩儿戏弄成这般模样了?他忍住笑意,将牡丹花拿开,又将慕容耀扶坐起来,将内力集于右手,一掌拍上慕容耀的后背,将毒针bi了出来。尔后开始等待慕容耀雷霆般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