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看向韩天宇,这个宝贝孙子向来帮理不帮亲,难道说连他都瞧出端倪了?

桑玥云淡风轻地扯了句:“听闻几日前翁铭老先生被摄政王请来京城,给当今圣上做老师去了。”

言外之意是:想知道这幅画是否出自翁铭的手,自己去问就是了。

事情进展到这里,已经没有桑玥的什么事。幕后黑手很明显:有机会对萧氏下手的是孙氏,但对桑玥的纸墨如此了解、并能请动翁铭临摹字画的只有大夫人。端看罗氏是要姑息养奸还是严惩不贷了。

不过,貌似罗氏想姑息养奸也没机会了,因为韩天宇已经气呼呼地跑了出去。他明白罗氏心肠软,唯有韩丞相能还萧氏一个公道。

这项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先是将画偷出,请翁铭用混了夹竹桃汁液的墨汁临摹一幅,再将画换入萧氏房内,最后给萧氏吃了夹竹桃的汁液做成的糕点。这样一来,既除掉了萧氏腹中的孩子,又嫁祸给了桑玥。

原本大夫人想过要推迟几日,但她从柔儿口中得知赏花宴上发生的种种后,觉得再也不能留着桑玥了,哪怕一天都不行!如果……如果她沉住气,再多熬上一段时间,也不至于被桑玥发现纸张干燥这一特点。

可恶!她在丞相府生活了那么多年,居然忽略了这个细节!

桑玥则继续装着温婉恭顺,还替大夫人和孙氏求情,可她越是求情越是显得她们二人十恶不赦。

韩丞相下朝回府后,韩天宇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韩丞相二话不说,将韩珍和孙氏叫去了书房。上次韩珍被剥夺中馈之权前来向他求助,他信了,派了罗氏过去摆平误会,可两个月不到,韩珍居然闹腾到了丞相府,还与孙氏勾结害他失去一个孙儿!他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家宅不宁,所以终身只有罗氏一妻。这个女儿,怎么半点没有遗传她母亲的优点?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桑玥百无聊赖,在丞相府的小河畔散起了步。莲珠抱着小慕儿跟在身后,小慕儿似乎很喜欢这种凉爽惬意的环境,一个翻身挣脱了莲珠的禁锢,跳到地上摔了个嘴啃泥。它咕噜一下站起,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开始蹦蹦跳跳,玩得不亦乐乎。

“嗷嗷嗷!”小慕儿骤然掉过头,对着桑玥来时的方向叫了起来。

桑玥和莲珠回头,却见韩天宇立在一颗柳树下,面含微笑地看着她。千条万条的柔柳,像极了一根根黄绿相间的发带,春风拂过,竟缠绕出几分缱绻之美。

韩天宇见桑玥发现了他,便扒开柳条行至她面前,含了一分羞,道:“玥姐姐。”

韩天宇今年十岁,长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一笑还有两个十分可爱的酒窝,桑玥忍不住探出手,又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天宇个子挺高啊,都快赶上我的了。”

韩天宇笑得和煦,心里却诽谤,明明就比你高,好不好?

桑玥忽然俯下身将小慕儿抱了起来,递给韩天宇:“给,准你玩一会儿。”

韩天宇神色一暗,道:“玥姐姐,我不喜欢宠物。”

不是因为小慕儿才跟来的?桑玥轻笑一声:“这样啊,我误会了,还以为你一直跟着我们呢。”

韩天宇的眸中似有辉光攒动,他摊开掌心,露出一个精致的方块:“玥姐姐,送给你。”

桑玥看了韩天宇一眼,拿过他的礼物,一看才知是一枚印章,刻着“桑玥亲笔”四个字。瞧着周身的纹路崭新、白而不滑,桑玥笑道:“刚做的?”

“嗯,我亲手做的,谢谢你替我母亲找到了凶手。”

一个十岁的孩子,亲手刻印章?那么他的手……桑玥一把拉出韩天宇负于身后的另一只手,只见娇嫩的掌面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血泡和创口,有的已经凝固,有的还在渗血。桑玥淡淡扫了他一眼,将印章塞回他的手里,道:“我没有帮你,我只是在给自己洗脱冤情。再者,你这种有负担的感谢,我要不起。”

韩天宇似懂非懂,眸子里快要流出泪来:“玥姐姐,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替我母亲抓获真凶是事实,所以,我一定要谢你。”

桑玥抱起小慕儿,云淡风轻道:“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能怎么感谢我?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不奢望有。啊,我想到了,你这么博学多才,等你成为状元郎、入朝为官的那天,或许我能用得着你吧。”

说完,桑玥抱着小慕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没想到的是,今日随口丢出的一番话,竟然改变了韩天宇一生的命运。

守在远处的奶娘见到韩天宇居然对一个名义上的表姐谈笑风生,惊诧得目瞪口呆。要知道,除了至亲的祖父、祖母和父母,韩天宇从不对府里的任何人笑。真是……太奇怪了!

一直用过了午膳,韩丞相仍没放孙氏和韩珍出来。倒是桑楚沐下朝回府后,听说桑玥被大夫人带去了丞相府,心里疑惑,便寻上门来了。桑楚沐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气得浑身发抖。他当然明白孙氏根本请不动翁铭,只有韩珍可以!

虽然韩丞相一再保证此事与韩珍无关,但桑楚沐不会信了。他没想到韩珍在府里动不了玥儿,便将玥儿骗来丞相府,想通过孙氏的手除去玥儿。真不敢想象,如果玥儿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们那群人将会怎样严刑拷打玥儿?

临行前,桑楚沐对韩丞相和罗氏说:“岳父、岳母,珍儿难得回趟门子,让她多住几日,在你们身边尽孝吧。过段时间,我再来接她回府。”

韩丞相和罗氏互视一眼,心下了然,桑楚沐是真怒了。

桑玥心里冷笑,一个月是一段时间,一年也是一段时间,呵,大夫人,好好享受娘家的温馨吧,下次见你时也不知是一堆白骨还是一个疯子?

回府后,桑玥直接去了五姨娘的院子,在门口看到子归像座雕塑似的迎风而立,面无表情。子归的五官小巧玲珑,身姿曼妙。只是从来不笑,对谁都是冷冷的,桑玥有时候会想,把子归和慕容歆放在一起,究竟谁更能消暑?

子归对桑玥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二小姐。”

桑玥抬手示意她平身:“我不在的这些时辰,可有人试图接近五姨娘或传话给五姨娘?”

“有,王妈妈送了栗子糕过来,三小姐送了酥油茶过来,还有两名长乐轩的下人在不远处嚷嚷,不过都被奴婢打发了。”

大夫人的确留了后招。她原本打算让王妈妈借着送糕点的机会,绘声绘色地阐述桑玥在丞相府如何出了事、如何命在旦夕。五姨娘救女心切,加上王妈妈从旁唆使,她一定会跑去丞相府求情。一旦踏出定国公府的门,路上的意外可多的是了,谁也查不到大夫人的头上。

谁知桑玥提前一步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拜托九姨娘带子归守住院子,不让任何风声传入。

春光明媚,碧草青青。一路上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桑玥得了桑楚沐的批准,带着九姨娘和五姨娘去往了普陀寺。

普陀寺是城郊十里以东的一座大型寺庙,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大部分人都是奔着灵慧大师的名头而来,但并非谁都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灵慧大师。

他有三不见:名声不好的,不见!

皇室之人,不见!

看不对眼的,不见!

当桑玥听到第三条的时候,笑得几乎呛到了,有第三条,还要前面两条干嘛?

所以,每个去普陀寺的人都又憧憬又忐忑,憧憬的是,如果自己患有疑难杂症,这位大师一定能够治好;忐忑的是,就怕人家根本不见自己!

当然,来普陀寺的也不一定全是寻医问药的,也有些年轻女子求姻缘。今日真是赶巧,寺里就来了位贵人。

轿子在离寺庙约五里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车夫说道:“启禀二小姐,前面的路被封了。”

“你且稍安勿躁,去打听为何封路,想必是位贵人,别冲撞了。”桑玥淡淡吩咐道。

“是!”

过了一会儿车夫回来了:“二小姐,恬郡主在寺里面上香。”

“这个恬郡主,来头似乎不小。”九姨娘笑着说了句。

桑玥挑开窗帘往外看,蜿蜒的小道上堵满了马车,看样子,恬郡主去了不少时辰。她接过九姨娘的话柄:“毕竟是太后的养女,太后对她是极宠爱的,听说过得比普通公主还要好,说是纵容也不为过。”其实她有些不理解,不过是个养女而已,为何要纵容成那般样子?

九姨娘似乎对这个恬郡主很感兴趣,若有所思道:“无事无非无烦恼,有因有果有菩提,纵容过度,未必是好事。太后存的什么心思,谁又猜得到呢?”

桑玥微微侧目,九姨娘话里的意思,好像太后是为了宠坏恬郡主而去纵容她,可一个宠坏了的养女儿对太后有什么用?难不成像大夫人一样,将她卖了谋得几分利益?可若真打的那样的主意,应该严格管教才是。

“二小姐,是等着,还是打道回府?”车夫在外面问道。

桑玥看了眼五姨娘,她眸中满是期待,于是对车夫说:“等着吧,恬郡主应该快出来了。”

五姨娘感激地看着桑玥,这个女儿是懂她的。确切地说玥儿极善于察言观色,她总能十分轻易地猜中别人的心思。她同大夫人和大小姐的斗争,五姨娘看在眼里、忧在心里。五姨娘虽无计可施,但在必要的时候,便是拼了命也不会成为女儿的累赘。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恬郡主终于离开了寺庙。当她豪华的马车与定国公府的马车擦身而过时,微风正好掀起了两边的帘子,桑玥顺风望去,恬郡主正秀眉微蹙地抱怨着什么。

“真是讨厌,有什么好看的?每年都要来!又抓坏我一条裙子!太后……”

轿子擦身而过,很快便消失在了桑玥的视线,而恬郡主的抱怨也随风飘走了。

恬郡主实在生得太美,不笑已含情三分,不悲已倾悯几许,哪怕发怒的样子也美艳绝伦。

但此刻,桑玥回味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话,似乎每年太后都会让来普陀寺见一个人,会是谁呢?

普陀寺背靠陡峭叠翠的山崖,前临涟漪万顷的仙湖,坐东南、朝西北,依山拾阶而建。所以,轿子只能停在山脚下,香客们步行而上。

好在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个凉亭供路人歇息,还有小僧供应茶水,五姨娘这怀了身子的人才不至于累得够呛。想必是前来求医问药的人极多,病患无法一口气爬上寺庙,寺里的方丈便想了个法子为特殊的香客们提供便利。

经历了一个时辰的走走停停,桑玥一行人终于到达半山腰的普陀寺。

一进门,便是降龙伏虎两位大神镇守两旁,再往里走,依次路过雄伟的大殿、秀的卧佛殿、质朴的禅堂、俊巧的山门殿……斗拱飞檐、层层叠叠,绿树黄瓦交相辉映在蓝天白云下,袅袅檀香轻轻浮动在青山流水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晨风里,鸟语花香梵音起;夕阳下,青山无语问禅家。

桑玥穿着白色撒花烟罗裙,墨发被挽成单螺髻,用一支木兰玉簪固定。开过年后,桑玥的个子就像麦田里的苗子噌噌地往上长。原先不到五姨娘的眉眼,如今竟是与她齐头了。

五姨娘身着团锦琢花衫,内衬素色罗裙,在她身侧,是穿着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的九姨娘,九姨娘的裙摆上绣着青山绿水,莲步轻移间,牵动一阵幽幽冉冉的凉风,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