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玲萱抽泣道:“我去了之后,就看见一辆裴家的马车,上面有旭日东升的图腾,我绝不会认错的。之后……之后我上了马车,里面的人……身上的气味与裴公子的一样,我就以为是裴公子,就……”

罗氏手一抖,竟扯断了链子,佛珠散落一地,犹如她的一颗心也尽数碎成了渣子:“你……你……你在自愿的情况下与那人……”

韩丞相的脸上如同戴了一张面具,悲愤难辨,但往往越是平静的外表下越是掩藏杀机。他冷声道:“那人,究竟是不是裴浩然?”

“我……我不确定。马车里留了他的锦帕……但那声音又……”

韩丞相站起身,目光落在院子里借着桃树攀爬的藤蔓上,“那就是裴浩然。从即日起,你杜绝任何活动,安心呆在闺房养伤,等着做裴家的少夫人。”既然玲萱心仪裴浩然,那就遂了她的愿吧。

若在以前,韩丞相绝不同意自己的孙女嫁给一个商人为妻。但事到如今,玲萱不仅残了手,还破了身,哪个官家子弟愿意要她?即便真的瞒着不清白的身子嫁过去,新郎在洞房花烛夜发现玲萱不贞洁,只怕次日就会休了她。可裴浩然不同,一来,他是个商人,断然得罪不起丞相府;二来,韩丞相早看出他极富野心,只要给他对等的利益,玲萱或许还能过上较为舒适的日子。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丞相府的名声能得以保全。

韩玲萱错愕地抬眸,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可以嫁给裴浩然!此刻,什么凌辱、什么**统统被抛诸脑后,她心里满满的全是欢喜。

却说曲修宜出了丞相府,一上自己的马车,就看见一对孪生兄妹端坐在软榻上,大约十三岁,男的眉清目秀,女的妩媚可人。二人对着曲修宜躬身行了一礼,含羞带怯道:“见过曲公子。”

曲修宜两眼放光,他这辈子什么娈童、女人没玩过,但兄妹么,还是头一回!韩正齐的这个大礼他喜欢!

马车驶入一道小巷子时,曲修宜正左拥右抱,喝着清茶、吃着糕点,时不时在佳人脸上亲上几口,心情真是万分舒畅。

忽然一个少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曲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曲修宜的兴致被打断,心中恼怒,但当他看清来人后怒火立即烟消云散,天!那可是慕容拓的下人!

他赶紧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跳下马车,随着那名少年走入一个酒楼的间。

慕容拓穿着墨色锦服,白色袖口和领口用银线绣了几轮明月。阳光透过窗棂子照在他浓墨的剑眉上、长长的睫毛上、高挺的鼻梁上、优美的唇瓣上,令他俊美得有些不真实。他的眉宇间自成一派桀骜、冰冷、高贵。仿佛他若躺下,便无人敢站起。

曲修宜一进来就感受到了一种极强的威压,不由自主地微欠了欠身子。

慕容拓双脚搁在桌上,双手枕在脑后,背靠着宽椅,意态闲闲地打量着曲修宜:“怎么?韩府给你送了大礼?”

曲修宜被慕容拓冰冷而戏谑的眸光看得头皮发麻、冷汗直冒。他咽下口水,不敢撒谎:“送了两个人。”

慕容拓俊美无双的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我就说这是件美差吧,你刚开始还死活不肯,白白挨了顿鞭子。”

曲修宜后背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小祖宗,挨鞭子事小,可怕的是:你的属下差点用水蛭断了我的**啊!我哪敢不从?不过这话,他心里诽谤就好,面上却恭敬得很:“是!慕容公子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曲修宜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慕容拓清澈无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此话当真?”

九姨娘为请灵慧大师下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这一诚心打动的不仅是灵慧,更有滕氏和桑楚沐。

原先除了大姨娘以外,滕氏对其他姨娘们看都懒得看一眼。即便九姨娘曾诞下桑玄帧,也不曾获得滕氏半分青睐。这一回,滕氏破例亲自去九姨娘的院子探望了一番,送了无数天材地宝不说,还嘱咐她好生养伤、这一月不用去向任何人请安或立规矩。任何人自然包括大夫人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夫人这个主母如今连个姨娘都使唤不动了。

而更为让大夫人闹心的是听说慕容锦要率兵北上,不灭北齐誓不还朝!灭掉北齐?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慕容锦等得起,柔儿等不起!女子一旦过了十八若再不议亲,便很难嫁出去了。要是摄政王妃来个准信,她还能想法子与老爷周旋一番,可……她派人去问了摄政王妃,摄政王妃的回答模棱两可:“锦儿这一去没个十年八年,也得三五载,就不知你家柔儿是否愿意等。”

是啊,如果柔儿真等个十年、八年,不成了老姑娘了?届时慕容锦还看得上柔儿才怪!

大夫人去看望桑柔时,丫鬟绿芜正在给桑柔换药。桑柔的胸部时好时坏,每次伤口快长合时,就又会流出一些脓水,腥味难耐。

桑柔坐在内屋的贵妃榻上,屋内的桌椅皆用上等红木所制,周身都刻有十分精美的牡丹图腾。右边是一张镂空雕花床,床垫、被褥全是上等丝帛所缝制,内嵌极品蚕丝,暖和透气,在春末夏初,倒是不错的选择。

“啊?你轻点!”

绿芜拿了湿帕子为桑柔清洗伤口,但脓水过多,她不得不用力将其挤出,一用力桑柔就觉得伤口像被捅了一刀。

绿芜一脸焦急道:“大小姐,您总是怕疼不让奴婢把脓水挤干净,这样是好不了的。”

桑柔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疾言厉色道:“你作死啊!竟然咒我?”

她慢慢说话时面瘫的毛病还不明显,一发怒缺点暴露无遗了:嘴像豁风似的吐词不清,右唇角一抽一抽,那样子,哪里看得出一丁点儿昔日的天姿国色?

桑玥曾经的话一语成谶,“这个大姐不开口,是极美的。”

大夫人看得心里一痛,好端端的一个女儿,怎生就成了这副德行?她摆了摆手,吩咐道:“绿芜,你退下。”

“是,大夫人!”绿芜如释重负,将用过的布巾和水倒掉,又打了一盆干净水过来,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

大夫人的目光落在红肿流脓的伤口上,秀眉蹙了蹙,亲自拧起帕子,开始给她清理伤口。桑柔想要拒绝,大夫人抬眸一瞪,她便悻悻地撇过脸不说话了。

大夫人一边擦,一边淡淡地道:“慕容世子要出征了。”

桑柔陡然睁大眼,似是不信:“出征?去哪儿?何时回来?”

大夫人暗自叹息,用了那么多药都无法治好柔儿的面瘫之症,难道一辈子要做个木美人?她顿了顿,捡了轻的说:“去洛邑,与北齐打仗,想必一去就是三、五年吧。”

桑柔玩起了手里的络子,嘀咕道:“这么久?啊!好痛!母亲,你轻点儿!”

大夫人不理会桑柔的痛呼,用力将所有脓水挤出,然后给她涂了药,又扯掉她的抹胸,正色道:“这里要透气,你以后别再穿这么厚重的小衣,穿肚兜就可以了。”

桑柔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她不是没试过穿透气的肚兜,但透气透气,身上的脓血腥味儿也一并透了出去。

大夫人接着方才的话:“所以,你和慕容世子的亲事没戏了。”

此话一出,桑柔只觉五雷轰顶,震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做了那么久的世子妃梦,突然间被告知她和慕容锦不可能了?叫她如何接受?她接受不了!

桑柔在心里计量了一番,忽然两眼一红,眸子里迅速窜起一层水雾,如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母亲,你想想办法吧!”

大夫人给桑柔穿好上赏,在对襟处打了个蝴蝶结,语重心长道:“你以为我不想让你成为南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桑柔止住了哭泣,面露惑色道:“母亲……南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大夫人好歹是丞相之女,对于朝堂上的问题她是有着自己的见解的。“皇帝年幼,朝政都是由摄政王把持,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待到时机成熟,摄政王迟早会取而代之。”

“啊?摄政王要谋朝篡位?”桑柔掩面惊呼,大夫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大夫人四下看了看,压低音量,“我猜的,你可不许跟任何人提起。”

桑柔深吸几口气,眼神飘忽不定。震惊过后,她逐渐恢复了些理智。摄政王如果做了皇帝,慕容锦是世子,日后便是太子!她若嫁给慕容锦,就是太子妃。待到慕容锦继承大统,她,桑柔,将会成为南越皇后?!

如此,她更不能放弃慕容锦了!“母亲,我可以等他。”

大夫人扶了扶桑柔发髻上快要脱落的金钗,若有所思道:“我现在琢磨不透王妃的意思,起初她对你是真心满意,亲口向我许诺过会上门提亲,但五个多月过去了,她迟迟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慕容世子对她说了什么。”

桑柔不信慕容锦对她没有感觉,她比那个刁蛮郡主可强了许多!“母亲,慕容世子肯定是愿意娶我的。”

大夫人睨了桑柔一眼,这个女儿有时候是不是自信过了头?她摇摇头:“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实在不敢去赌那三年五载。何况刀剑无眼,洛邑的战况激烈得不得了,慕容世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不是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

桑柔低下头,继续绕着络子。母亲说的不无道理,她对慕容锦的确有些好感,甚至是仰慕,但如果他缺胳膊少腿回来,她肯定会嫌弃他的。

大夫人一瞧桑柔的表情就知道女儿看上的未必是慕容锦这个人。她握了握桑柔的手,目光凛凛道:“摄政王府这颗大树,我们一定要抱紧了。”

“可是慕容世子都要出征了,难不成你让我随他一起去打仗?我可不干!”那种地方穷山恶水、难民为患,搞不好哪天敌军压境,她就死在洛邑了。

大夫人笑得意味深长:“摄政王又不是只有慕容锦一个儿子!”

母亲的言下之意是……要撮合她和慕容拓?但慕容拓的xing子貌似不太好相处,上次蒋如当着他的面摔下去,他扶都懒得扶一把,还威胁蒋如要是脏了他的衣服就剁了蒋如的手。这样的男人,她可不敢嫁!

桑柔面色一紧:“母亲,慕容公子的xing格太怪异了。”

“怪异怕什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看上你了,便会对你好了。我这也是为你的将来做打算,你要是不主动把握先机,等靖王殿下上门提亲,你父亲一口答应,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那个靖王殿下,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个短命的相。你父亲偏顾及与他的师生情谊,殊不知他根本就是摄政王的眼中钉!咱们定国公府与靖王殿下撇清关系都来不及,你父亲还巴巴地往上凑!”

桑柔听得头皮发麻,短命的相?不就是长得比寻常男子貌美一些?“靖王殿下与我们多年没有密切往来了,父亲哪里与他好了?”

大夫人冷哼一声:“那是表面,反正,我和你外祖父不会让你嫁给靖王殿下就是了。至于你和慕容拓的事,我好好谋划一下。他的xing子的确怪了些,这件事难度很大。”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于女子而言,觅得一个佳婿是人生头等大事。所以,大夫人才心心念念要将桑柔嫁入南越最尊贵的府邸。而事实上,她的父亲韩丞相也是摄政王的支持者,因此她笃定,踏上摄政王府这条船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