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暖风阵阵。金色日晖洒在微波粼粼的湖面上,像无数粒跳跃的水晶,熠熠耀着刺目的光芒。

湖的两岸,或是绿荫种种,或是香楼幢幢,而这些凭湖而建的香楼多是戏坊或ji院。优美的歌声、悠然的桨声、船舶驶过的流水声,在这暮春时节烘托着丽湖的清韵,给这沉闷的湖添了一分生气。

船舱内,桑玥坐在镂空窗子旁,她的面前是一个嵌了大理石板的红木桌,上面摆放着精致可口的糕点和各式各样的花茶,还有一本南越的官员传记。她却是不吃也不喝,手肘支于桌上,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之人,讲了句十分破坏气氛的话:“说吧,把我骗出来是要怎样?”

“骗?本公子品行高尚,会骗你?再说了,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值得我骗的?”慕容拓双手cha抱胸前,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似偷了一湖珍珠的光芒,越发亮得桑玥睁不开眼。

她干脆阖上眸子,靠着轩窗,轻声道:“是谁让七彩鸟带消息说要我履行承诺、给摄政王妃选生辰礼物的?我就纳闷了,已经在湖上漂了一个时辰,难道慕容拓你是打算捞几条鱼让我来选?”

桑玥的肌肤如羊脂美玉般莹润白皙,她有着十分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像两排弯弯的密梳。她穿着淡蓝色裙衫,雪颈下露出一小片白色绣花前襟,慕容拓不由地羞红了脸。她……她……怎么长变了?

良久听不到慕容拓的回答,桑玥慵懒地掀开珠帘般的眼睑,瞧见慕容拓的目光落在不该看的地方时,她心中一惊,拿起旁边的书本就拍了过去,低喝道:“你的眼睛往哪儿看?”

慕容拓的额头被狠狠地拍了一下,立时回神,他轻咳一声,压住羞恼,吼了回去:“你要不要这么野蛮?就不怕长大了嫁不出去!真是个悍女!”

桑玥剜了慕容拓一眼,端起茶茗了一口,冷声道:“嫁不嫁得出去是我的事,与你何干?倒是慕容公子你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即便不愿成亲,也该多寻几个通房丫鬟才是!”

慕容拓有些无所适从,也端起茶喝了起来,刚茗了一口就听到她如此露骨的讥讽,气得呼吸都滞了一秒,差点被呛死!

“咳咳……咳咳……”他捂住胸口,脸色难看得像抹了一整盒油彩,交织出各种不和谐的颜色。臭丫头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她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

看着慕容拓耳根子通红、却仍强装镇定的样子,桑玥暮然有了种十分解气的感觉,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像一串银铃在船舱内调皮地飘荡,兜兜转转,最后每一声都落进了慕容拓的心里。

大概是笑够了,桑玥想起了正经事,她伸出手,道:“把解药给我。”

“什么解药?”慕容拓明知故问。

“六姨娘的解药啊。”

慕容拓两眼望天,叹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们定国公府的姨娘中毒了么?怎么要问我拿解药?”

“给不给?”虽然没有证据,但只觉告诉她,杀死骆庆、毒晕六姨娘并将竹青推入水中的人就是慕容拓。

慕容拓双手cha抱胸前,挑眉一笑:“不给!”

“承认了,是吧?”桑玥直起身,双手撑住桌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再问一次,给不给?”

慕容拓双手交叉枕于脑后,意态闲闲地靠在了椅背上:“求我啊,求得我心满意足了,或许我会考虑给你。”

或许?会考虑?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突然探出手朝着慕容拓的胸膛摸了过去。

冷不丁地瞥见一只纤细小手靠近自己,慕容拓怔了怔,急忙用大掌扣住她的手腕。

“啊——”桑玥吃痛得叫了出来,脸上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慕容拓心神一乱:“弄疼你了?”

趁着慕容拓分神之际,桑玥瞬间探出另一只手,自他怀里摸出了一方锦帕。

明知她是在装,却就是忍不住会上当,慕容拓真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

桑玥轻轻摇着手里的锦帕,笑得春光灿烂:“啧啧啧,这锦帕的绣艺真真是好,尚宫局做的吧!也不知拿到市面上能卖多少钱?我猜,就凭它是慕容公子的贴身之物,定也能卖成百上千两银子。”

慕容拓就不信她真的会拿一方帕子去卖。他复又靠上椅背,不以为然道:“哼!一条锦帕而已,我又不是女子!”

桑玥眉梢轻挑,笑得诡异:“也对,慕容公子早已声名狼藉了,还在乎名节做什么?”

他什么时候声名狼藉了?慕容拓的眸子里迅速燃气一片火苗,桑玥故作不察,又道:“既然如此,我就把它送给蒋小姐得了,上次蒋小姐对慕容公子投怀送抱不成,听说回去哭了好几日呢!”

“臭丫头,你敢?”

慕容拓倏然起身,隔着桌子去抢桑玥手里的锦帕。桑玥玉手轻抬,放于身后,探出另一只手,道:“解——药!”

“你先还给我。”

“先交出解药。”

“还给我!”

“解药!”

慕容拓气得牙痒痒,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慕容拓一手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将她藏在身后的手强行拽了出来,因中间还隔着一张宽大的石桌,他的腿被铬得有些生疼。

忽然,一声巨响,船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原本站立着的桑玥顷刻间失去平衡,慕容拓一拽,桑玥便朝着他扑了过去,巨大的冲力致使二人压倒了靠椅,直直摔在了地上。

“拓哥哥!”

恬郡主雀跃地从另一艘船上跳了过来,嘴角扬起甜美可人的笑,但当她掀开船舱时,笑容瞬间僵硬了。

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一名女子趴在慕容拓的身上,而慕容拓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头……那姿势,要多旖旎有多旖旎!

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她跺跺脚,又羞又恼又嫉妒:“拓哥哥!你……你们在干什么?”

此时,慕容锦也掀了帘子进来,撞见这一幕,波光潋滟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极强的惊诧。

慕容拓没功夫管谁闯了进来,又看到了什么,他蹙眉问向桑玥:“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儿?”

桑玥摇摇头,面颊红成了天边的霞彩。好吧,和慕容拓这种“女上男下”的姿势被恬郡主撞见的确让人难为情。重生后第一次,她失态了、懵了,手足无措,趴着动也不动,居然忘了直起身。

慕容拓难得看到桑玥害羞的一面,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庄子里那晚,她娇憨可爱踢着被子的模样,嘴角扬起了一个怎么压也压不直的弧度。他将桑玥扶了起来,耳根子有些泛红,面色却清冷了许多:“大哥,恬郡主,你们怎么来了?”

慕容锦也来了?桑玥心底的尴尬无以复加,她深吸一口气,阖眸片刻,缓缓转过身。当她面向二人时脸上已换了一副从容淡定的表情,只是那绯如霞云的脸依稀可见她内心的波澜。她屈膝行了一礼,道:“见过慕容世子,见过恬郡主。”

“是你?”慕容锦和恬郡主异口同声。

慕容锦依旧是一身宝蓝色锦服,高贵华丽,温润如玉,只是他灿若星河的眸子辉光攒动,偶尔闪过一丝暗沉。桑玥和拓儿……已经发展到有肌肤之亲的地步了吗?他忍住不适,暗自摇头,应该只是一场误会。他柔声道:“我和恬儿在游湖,远远地瞥见了你的船只,便过来了,谁料车夫用力过猛,竟是撞上了。”

恬郡主穿着鹅黄色软银烟罗裙,腰系红色丝带,由侧面垂直脚边。她头梳凌云髻,簪两朵明黄色小花,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五官迷人。单论样貌,桑玥的确不及她。此时,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嫉妒,一双烟波浩渺的眸子几乎要落下泪来,偏那泪痕深处是一股想要将桑玥万箭穿心的憎恨!

桑玥口口声声说与拓哥哥没关系、不太熟,可现在呢?他们私相授受,在船舱里行那不之举。若非她来得及时,他们两个只怕……已经……

“拓哥哥!”恬郡主上前握住慕容拓的胳膊,贝齿紧咬着红唇,眸子里泪花闪烁,那模样,就像一滴挂在叶尖儿上的露珠,随时都要掉落,看得人揪心。

桑玥一看见恬郡主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她给慕容拓使了个眼色,快解释啊!

慕容拓抽回胳膊,双手cha抱胸前,装作没看见,为什么要解释?

桑玥瞪了他一眼,你诚心毁我名节?

慕容拓挑眉一笑,我也搭上了自己的名节。

桑玥算是明白了,慕容拓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拉她下水。她不就是扒了他的上衣将他扔进了护城河吗?他倒是心心念念一刻也没忘记报仇。一念至此,原本因为韩玲萱一事对慕容拓滋生的些许谢意瞬间荡然无存。

恬郡主看着慕容拓和桑玥眉来眼去,这心里的妒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人焚化在这一席日辉之间。

还是慕容锦打破了波云诡谲的气氛,他笑了笑:“船身不稳,会摔倒很正常,好在你们并无大碍。”

恬郡主白了桑玥一眼:“我才不信呢!桑小姐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慕容拓面色一凛,打断她的话:“恬郡主,你不是跟我大哥游湖吗?你们继续!”

恬郡主被慕容拓冷冽的眼神看得手脚发凉,她不明白慕容拓为何会对她这般冷淡。她还记得上次他兴致勃勃地来找她……

“恬郡主,你的骑射技艺很不错啊,我大哥教得很好。”

“难道只有锦哥哥是好老师,我就不是好学生么?我敢说,放眼整个南越,定没女子能胜过我!”

“那我跟你打赌,三个月内我一定找个比你厉害的!要是你赢了,我送你一匹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借着练习骑射的机会天天去摄政王府看他!

那时,他不是这样的!

恬郡主怒火中烧地扫了桑玥一眼,一定是她!自从拓拓认识她之后就再不搭理自己了!

恬郡主将指甲插入掌心,勉强压制住惊涛骇浪般的妒火,挤出一个甜美的笑:“我们几个可以一起游湖。”

慕容拓双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道:“我大哥再过几天就要去洛邑了,你还是多陪陪我大哥吧!”

桑玥心里暗叹,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原先她还说与慕容拓并不熟,今日就被恬郡主撞见二人阴差阳错之下的亲昵姿势。她倒是不担心恬郡主会借此来抹黑她的名节,她担心的是恬郡主对她的误会越来越大,以恬郡主刁的蛮任xing,指不定将来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尤其慕容拓还对恬郡主冷言冷语,恬郡主只怕越发恨她了。

恬郡主是香凝皇后的女儿,看在五姨娘的面子上,她并不愿意与恬郡主为敌。

她微微一笑,道:“人多热闹,一起吧。”

恬郡主抑制住满心的酸涩和愤怒,笑靥如花道:“我早闻桑小姐聪颖过人,我有个问题想单独请教桑小姐。”

桑玥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能降低她和恬郡主之间的误会也好。她笑容浅浅道:“正好我有话对恬郡主说。”

慕容锦拍了拍慕容拓的肩膀,和颜悦色道:“拓儿,我们去出去吹吹风。”

待慕容拓和慕容锦出了船舱,恬郡主命人合上舱门,脸上的笑容一收,沉声道:“桑小姐,这一次你又作何解释?还矢口否认你与拓哥哥关系匪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