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踏进父皇寝宫那一刻,我知道,一定出事儿了。父皇无力的靠在宽大而华丽的龙椅上,他的右手中拿着一道奏章,搭在椅把上垂下来,双目无神的望着外面,以至于我进来他都没有发现。

“儿臣叩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下施礼,父皇并没有应答,我只得跪在地上,头也不能抬。好半晌,我听见父皇重重的叹了口气,将那道奏章使劲砸在了龙案上。我心里一惊,看父皇这样子,事情小不了。

“朕有何去见列祖列宗啊。。。”父后失望的叹息声在我听来是那么的难受,我已经猜到前线可能发生的事情,山西失守,太原沦陷,我大唐李家起源之地落入蛮夷之手。

“漠然,你起来,你起来看看,这就是朕御封的西北大营行军大元帅,云州候,领兵部尚书衔的柳梦龙给朕的奏章!”父皇愤声说道。我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值事太监捧起奏章递到我的面前,我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太原沦陷,山西危急,蛮夷入城,纵兵抢夺,凡公私账物俱被掠走,老弱妇孺均遭残杀,臣不胜惶恐,虽万死不足以谢罪,但请陛下留臣有用之身,上阵杀敌,唯愿马革裹尸而还。。。”我冷哼一声,合上奏章递还值事太监。

“父皇,虽然太原沦陷,山西危急,但您是一国之君,万望以龙体为重。”这些官话我虽然厌恶,却不得不说。无论换作是谁,祖宗基业都保不住,还谈什么保重身体?父皇手摸着额头,不住的摇头叹息:“祖宗起事之地,在朕手中丢失,朕真是无用至极!无用至极啊!”没有亲眼看到的人很难想象,九五至尊,高高在上的皇帝在绝望之时,骂自己无用是副什么景象。我心里虽然也难受,毕竟是我的父亲,但对父皇的态度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到了最后一刻,倘一息尚存,就应该奋战不止,长吁短叹没有任何作用。

“父皇,请恕儿臣直言,柳梦龙好大喜功,言过其实,身为大元帅,统领西北大营四十万将士,却还在区区十万突厥蛮夷的进逼之下,节节败退,丢失城池,其罪当诛!”我朗声说道。我这话一出口,那值事太监不停的冲我使眼sè,他的意思,大概是让我不要在这个时候去火上浇油。我视而不见,等待着父皇的雷霆之怒。可父皇好像并没有动怒的意思,坐直了身子,黯然的说道:“是啊,现在看来,朕当初起用柳梦龙实在是天大的错误啊。可事到如今,争论这些还有什么用?朝庭既无可调之兵,也无充饷之银,内忧外患,难道,真是天要亡我东唐么?”

“父皇,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西北大营,至今仍有三十万众,就算是三十万根木桩,突厥蛮夷砍也要砍些时ri。近年来,我朝以突厥作战,屡次失利,究其原因,乃是将失军心,军失民心,军队士兵低落,无心恋战,才会有今ri之败。儿臣建议,着户部速发粮饷,派遣钦差赶赴山西督战,再不济也要拖些时ri。待朝庭缓过气来,再重整旗鼓,与突厥决一死战!”我在这儿说得慷慨激昂,父皇却没有了声响,等我说完之后,抬头看去,他老人家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神情有些奇怪,按理说,作为一国之君的他,是不该有这种眼神的,那就是羡慕。

“父皇,是不是儿臣……”我有些诧异父皇的反应。父后摇了摇头,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我的身边,搭着我的肩膀向外走去。作为父皇的儿子,十八年来我还从未享受过如此“待遇”。来到寝宫门口,父皇怔怔的望着外面,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皇宫大院,国家最高的权力中心,在这里,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天下。

“漠然,记得朕给你说过的那句话吗?”父皇有声音有些低沉,问过之后,他好像知道我回答不出来,又接着说道:“朕说过,诸位皇子之中,你最像朕。朕当年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目空一切。现在想来,那段ri子,是朕一生最为得意的。看到现在的你,朕颇觉欣慰啊。”

我闻言躬身说道:“儿臣惶恐。”

父皇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朕老了,不中用了,当年你皇祖父把帝位传给朕,也曾想好好治理国家,当一个盛世圣君,可谁想,把国家弄到如此地步。每当深夜之时,朕扪心自问,总是羞愧难当……”

“父皇,这不是您的过错。”我小声说道。父皇摇了摇手,打断了我的话,接着说道:“祖先创业不易,万万不能毁在我们后辈手中,民间有句俗话,父债子还,朕的过错,只有靠你来偿还了。漠然,不要让父皇失望。”望子成龙,父皇殷切之情溢于言表,我感觉鼻子有些发酸,父皇年迈之时,回望自己的一生,能说出这番自省的话来,仍不失为一代明君。当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儿臣当穷一生之力,中兴大唐,使我中华民族,雄霸天下。”

父皇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点点头道:“好,这样朕就放心了。去吧,即ri起,朝政由你来主持,国家事务,无论大小,皆由你来定夺。朕心力交瘁,真要好好歇息了。”我闻言一震,自古只有“太子监国”,没听说过“亲王监国”的,父皇这么说,置太子于何地?

见我沉吟不语,父皇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老五,有一件事情朕想,是时候告诉你了。”我正在思索父皇刚才的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口应道:“是。”

“再过两个月零八天,你就十九岁了。十九年来,作为父亲,朕没能好好照顾你,你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吧。”父皇这句话倒是让我有些慌乱,不知如何作答。

“你母亲去世之时,曾求朕好好照顾你,朕当时对她说了一句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了看我,又接着说道:“朕说,朕一定会让我们的儿子成为天子骄子,朕会把江山交到他的手上,朕会培养他成为一代圣君。”我清楚的感觉到,我的心跳在加速,父皇这番话太突然了,以至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照他这么说,他一直就把我当成皇位继续人?可从我参政之前的十八年里,父皇连见也没有见过我几次,培养一话,从何说起?

“漠然,朕问你,自你参政以前的十八年里,你在干什么?”

我想了想,回答道:“儿臣这十八年来,一直学文习武,从未松懈过。”

“那么,这十八年里头,是谁在督促你,教导你?”父皇接着问道。我脑中立刻浮现出王洪的样子来,心里为之一紧,若父皇追问王洪的下落,我该如何回答?当下小声回应道:“是儿臣的王府总管,王洪。”

“那你知道王洪原来担任什么职务么?”父皇又问道。我摇了摇头,从我记事起,王洪就在景泰宫侍候我了,一直也没听他说过以前的事情。

“王洪可以说是你的长辈。”父皇语出惊人,“他入宫之前,曾经是名震武林的大侠,据说有中原第一刀的称号。朕即位之前,微服南巡,途经鄂州之时,遇乱党行刺,情势危急,多承王洪相救,才免遭毒手。朕与他,可谓是一见如故,言谈甚欢,他当时在他姨丈家作客,于是便邀请朕一同前往。他那位姨丈也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德高望重,对朕也是热情招待。朕在他姨丈家小住了几ri,就是这几ri,朕遇到了你的母亲。”

“啊?母亲竟然是武林世家出生?”我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父皇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不错,朕第一次看到你的母亲,那可真是惊为天人啊。生在皇宫之中,什么天姿国sè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可你的母亲,却让朕紧紧的盯着她足足一柱香埋单,失态至极啊,哈哈……”我闻言也不禁笑了起来,我想像得到父皇当时的样子,因为我第一次看见慕容羽的时候,大概就是那副模样了。

“事情后来的发展,就可以想到了,朕和你母亲一见钟情,互相对彼此倾心。可当时朕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只得狠心分别。巡礼完江南之后,朕回到京城,立马派人到你母亲家里提亲。你的外公好像还有些不愿意,在你母亲的坚持之下,才答应这门亲事。可就在这个时候,问题出来了。”父后话锋一转,脸sè也随之一变。“王洪,也就是你的表舅,和你母亲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就像你和玉儿一样。他对你母亲,也是情有独钟,那次到你母亲家里,也是为了提亲,可终究没有说出口。却被朕横刀夺爱,他一气之下,支身赶到京城,约朕与城外十里长亭相见,说是要一决高下。朕虽是一国之君,但到底是个男人,怎肯示弱于他?只带着一个贴身太监便去赴约,你表舅是个豪爽之人,话没说几句就要动手。就在这个时候,你母亲赶到,以死相拼,力阻我们动武,你表舅无奈之下,泪洒当场,倒也不失为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后来,事情就……”父皇的神sè黯淡下来,我知道,后来王洪,哦,不,我的表舅为了母亲,净身入宫,作了宦官,为了所爱之人,作如此牺牲,当真是情感动天。而父皇的胸襟,也让我深深的佩服。试问,作为一个男人,谁肯让自己的情敌朝夕相伴于爱人左右,尽管,他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我和父皇都沉默了,他似乎又回到当年那个时刻,虽则横刀夺爱,轰轰烈烈,但心里仍然难免有所愧疚。片刻之后,父皇叹了口气,回到了龙椅之上。

“后来,你出生之后,王洪主动请求去照顾你,朕当时考虑他是一代武学宗师,又饱读诗书,让他来培养你,是再合适不过了,于是便答应下来。这十八年来,他兢兢业业,尽心尽力,教你学文习武,为人处世,你能有今天的成就,他居功至伟啊!”父皇的感叹让我愧疚不已,就在几个月前,我还因为表舅的老迈,考虑着让他退下来。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失望的神情,我的心里像是刀扎般难受。这些多年的疑问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原来,朝夕侍候在我左右的,竟然是我的长辈,为了所爱之人,穷一生之力悉心培养我,此恩此情,我李漠然终生难忘。

“漠然,你的身上不但承载着国家民族的重任,更有长辈的殷切盼望,所以,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如果你不能成为东唐的中兴明君,上,对不起国家民族,中,对不起祖宗长辈,下,对不起黎民百姓。朕一直担心你年纪青青能不能承担这么重的担子,现在看来,朕是多虑了,放手去干吧,不要畏惧任何困难。”父皇沉声说道。若是以往,父皇这么说,我必然宏篇大论,慷慨激昂,可现在,我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只得使劲的点了点头,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早已经发热,我不想让父皇看到这个样子,一拜之后,我说道:“儿臣告退!”

踏出父皇寝宫的那一刻,我的步伐变得沉重起来。有生以来,本认为自己是个不受重视的人,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拼,可现在才知道,父皇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决定将皇位传给我,这些年来用心良苦,要将我培养成一位雄材大略的帝王,之前对我不闻不问,不过是为了要保护我。而现在,我长大了,我是不是应该去实现长辈们对我的梦想,中兴东唐,作一位盛世明君呢?玉儿曾经对我说过,或许我已经忘记了我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她说得没错,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我为江山社稷而生,注定一辈子都要为国事cāo劳,这是我不可逃避的责任。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天经地义,缘由就在于男人因责任而伟大。

一念至此,我加快了脚步,长嘘短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宣正八年二月初八,对东唐皇朝以及对我个人来讲,都是个值得纪念的ri子。这一天,父皇连下两道圣旨,一明一暗,一道宣布,即ri起,由忠武王李漠然主持朝政,而另一道,则宣布,将太子李浩然软禁,未经皇上许可,不得踏出东宫一步。一时间,朝野哗然,百官议论纷纷,别有用心之人蠢蠢yu动,整个京城处在一片动乱之中。虽然早已有所耳闻,可我仍旧不免有些惊诧,经王亭之建议,我联合晋江王,出动御林军,全城戒严,施行霄禁,并派出张剑飞等人,ri夜监视东宫和刘义的府邸,并动用重兵,火速围困绣衣使衙门,不让绣衣使出动一兵一卒。刘义恼羞成怒,妄想进见父皇参我一本,谁知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这一ri,丞相梁汉儒,户部尚书梁少奎,吏部侍郎梁少卿,礼部尚书何景,御史刘玉周,京城卫戍将军曹朗等文武官员齐集忠武王府,忠武一派首次如此高调行事,而这一次,要商议的事情就是,撤消绣衣使建制。

偏厅上,我坐于上首,诸位官员依品阶大小各自落座,粗略一数,竟然有二十来人。皆是四品以上大吏,当然,我也注意到了,这些人多是梁汉儒的门生故旧,礼部尚书何景,御史刘玉周,卫戍将军曹朗除外。

“诸位大人!”我首先开了口,厅上嘈杂之声嘎然而止,众官将目光投向了我,等候着我的训示。

“本王蒙父皇恩典,主持朝政,今后望诸位jing诚团结,齐心协力,襄助本王共渡难关,国家多事之秋,客气话本王就不多讲了,但有一句,诸位谨记,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死,我东唐皇朝中兴之ri,指ri可待!本王愿与诸君共勉之!”

“谨遵王爷教诲,下官等愿效死命,虽肝脑涂地,再所不辞!”众官齐声答道。我突然觉得气氛沉重了些,淡然一笑,挥挥手道:“不用如此拘谨,本王看出来了,诸位大人今天心情都不错。”

偏厅上响起一阵笑声,我的岳父大人首先拱手笑道:“圣上英明,将朝政交于王爷主持,下官等唯王爷马首是瞻,自然替王爷感到高兴,不仅是为王爷,更是为天下百姓高兴。yin霾已过,青天渐明,王爷英明神武,必然能统率我等,同舟共济,力挽狂澜。”他这么一说,其余众官纷纷附和,奉承之声,响起一片。我一边客气的应承着,一边仔细观察,唯独何景与刘玉周两人面有不快这sè,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我心中有数,也不责怪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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