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流星走到笪苹果面前。两人握过手后,他笑着问:“小果,清明回来啦?看一看母亲?”

“是啊、是啊!”老书记高光明驾到,笪苹果急忙掏烟。

高书记瞥了他手中的烟一下之后,中气十足地说:“抽我的!”说罢,他递了一支“红中华”给笪苹果。笪苹果并不介意,他收回了自已未发出的“红南京”。

“有好的就抽好的!”笪苹果笑着说。

“咝——我记得你爸爸的坟不在这儿啊?!你是来玩的吧?!还是来弄茶叶的啊?!——这几天茶叶的价格贵得骇人!不然,我匀一点儿给你了!”高书记有一点儿不好意思,他的脸稍稍偏向一边,且向下低着。

“不能给干老子上坟啊!”有一位摘采妇女边摘边走,已经来到他们面前,她插嘴道。

“你有干老子?!你拜谁为干老子?!”高书记瞪大眼睛问。

“谢顺兴!”未等他开口,摘茶妇女大声地说。说罢渐行渐远。

“他去世多年了,许多中老年人已经记不得他了,更不要说年轻人了!他会讲故事,我听过他讲的故事,歹好听!现在我们村没有这样的人了!你会讲吧?!”高书记眼神中有一点儿急切的神情。

“我会写不会讲!”笪苹果羞得低下了头。

“那你不如你干老子!你干老子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精采纷呈,,喜欢听他故事的人舍不得离开,宁愿饿肚子也要听!”高光明是乡下人,说话直率。

“是啊、是啊!他的本事我没学到!那时我小,正想学时高考开始了——”笪苹果小声地解释道。

“你是凭本事考上的,你现在很洋气啊!”高书记打量他一眼后说。

“我没有忘本啊!”笪苹果为自已辩解。

“我没有讲你忘本啊!”高书记红着脸说,“幸亏你没跟他学说书,不然真是‘大农民养小农民了’!你母亲也没有现在享的福多!”

“人有时处于两难境地,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兼得!”笪苹果考虑了一会儿后说。

“你的话是跟城里的人说的,跟我们这些农民说不妥当,我们听不懂!”高书记教训他,“以后入乡随俗,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个话,是因为没把你当外人,你毕竟是我们这儿出去的!——小果,最近我这儿有一点儿疼,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噢?”高光明指了指自已的右腹。

“还检查过啦?”笪苹果哈下腰准备进行观察。

“没有!”高书记回答道。

“让我摸一摸!”笪苹果说罢掀起他的内衣,“这儿疼吗?”

“不疼!”高书记答道。

“这儿疼吗?”笪苹果又问。

“疼!就是这儿!”高书记语气肯定。

“十有是胆囊炎!哪一天到我那儿让我仔细地替你检查一下!”笪苹果认真地说。

“这怎么好意思啊?!”高书记客气地说。

“没关糸!家乡老领导来看病,我怎么会不热情呢?!就差警车开道了!”笪苹果满脸真诚之色。

“你没忘本啊!不错、不错!人就应该这样,不要‘脸一阔就变’!农村上人常骂那些‘脸一阔就变’的人是‘变了驴子变不了白肚瓜’,归根到底还是驴!这一次茶叶就不给你了,我要托白玉清为我家儿子办一件事!”高光明红着脸说。

“我知道清明节前茶叶金贵,整个茶场摘不到四斤茶叶,这些茶叶千把块钱一斤,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喝起的!”笪苹果实事求是地说。

“儿子是搞进财政局了,总不能一辈子当车夫吧?总希望他能在仕途发展发展啊,下乡当一个副书记或副镇长什么的!这年头是勤钱不吃力,吃力不勤钱!只要有人就行!我有关糸干嘛不用啊?!小老弟,你说对啵?!官场里其实没什么道道,我是看透了!个个向上看,看到的都是红屁股,个个朝下看,看到的都是笑脸。你不能用红屁股对着领导,同样你也不能用笑脸对着群众——你想当副院长么?想当找我!”高书记直截了当地说。

“不想当!我是搞业务的人,不想当官!”笪苹果冷冷地说。

“唉!烦了自已烦儿子,烦了儿子烦孙子,何时才能不烦哦!”高书记埋怨道。

“死后才会不烦!”笪苹果腑内有一点儿气,他直率地说。

“是啊、是啊!死掉才会不烦,只要一天活着就要烦!烦人,烦死人!”高书记满脸苦恼。

“人要学会解脱,学会心理调节。有人好烦,烦一辈子;有人好玩,玩一辈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若有才,他们不会用我钱;儿孙若不肖,再多的家产也会败掉!这是我干爹说过的话!”笪苹果对高书记进行劝说。

“讲是这样讲!——到秋天的时候,我请你到我这儿来钓鱼!大队欠我钱,就给了我几十亩荒滩。我准备请人挖几亩鱼池,放一些鱼苗在里头。养大的鱼,自已吃一些,往外送一些。这时候,我的‘火力’就更猛了,与人交往就更方便了!”高书记喜滋滋地说。

“你放饵钓鱼,再用鱼为饵钓那些你想钓的人!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笪苹果一针见血地指出。

“哈哈!就是这么回事,被你看穿了!话说回来,我又没请他们上勾啊,是他们自投罗网啊!大多数人是无利不起早,喜欢利;少数人洁身自好,不爱财。官场中人,无论男女,都喜欢拿人斤把斤茶叶,斤把斤鱼,包把包烟;喜欢吃吃喝喝。其实,拿这一点儿东西,吃顿把顿酒,并不为过,这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关健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的手短’,从此他们的把柄抓在了我的手上了。我有了主动权,就可以进一步施魔法控制他们了!不然,我一个老农民,凭什么混啊?!如果我不奋斗的话,那么我的儿子、孙子肯定一代不如一代!你们有文化、有技术不求人,我们不这样搞不行啊!要生存,要活得好,只有这样!”说罢,高光明朝地上吐了一口黄痰。

“再见了!”笪苹果感到恶心,就挥手和他道别。

笪苹果行走在春水公墓前,许多诗性的意象被无情的现实撕的粉碎。他已经想不起一首唐诗、宋词,他只听到自已的沉重而疲惫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