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是一家之主,他硬着头皮率先走去超市之中。当他看到倚在墙上失魂落魄的潘正龙时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赶紧拦住父母,并且拚命地朝妻子使眼色。他的妻子是一个聪明人,顿时预感超市出事了。她吩咐女儿,让她领二位老人去家中休息。媳妇发话,二位老人不好顶撞,因为他们经常看媳妇脸色行事。人老了,图省事;人老了,没血性了;人老了,不值钱了;人老了,寿多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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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送走了警察。脸色铁青的“二胡”对潘正龙说:“猫不避鼠,养猫干什么?!”说罢,他拂袖而去。

“二胡”老婆没说话,她气得咬牙切齿,她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们的言行就是逐客令。潘正龙心想:完了,三天的打工生涯结束了。工资呢?他们肯定不给了。渎职了,怎么好意思提钱的事呢!不过,也没有多少,也就六七十块钱吧!随它去吧!

潘正龙卷起铺盖准备抬腿走人时,躲在超市阴暗角落的“二胡”突然大喊一声:“真他妈的晦气!你以后别做缩头乌龟啊!警察找你调查,你要随喊随到!这事还没完!如果查出是你干的,或者你和别人串通共同干的,那么老子找人下你一条腿!”“直胡”恶狠狠地说。

“真金不怕火练!我潘正龙不是那种人!如果确认是我干的,那么我愿意给你下二条腿!”潘正龙赌咒发誓。

“我听警察说你做过牢!”“二胡”话未说完就遭到了潘正龙的打断。

“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以为我会一辈子黑到底啊?我已经重新做人了!”潘正龙理直气壮地说,“做牢的人并不都是臭狗屎!许多人是因为被生活欺骗一怒之下才犯了法,其实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意之人!和我一个监区服刑的囚犯李烈风就是这样的人,他是我的好友。是他教会了我怎样做人,怎样爱人!他是湖北天门人,是县花鼓剧团的乐师,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是剧团的业务骨干。他坐牢的原因是他的妻子背叛了他。第三者被他捉奸在床,他拿起剪刀一阵乱捅、乱戳,导致第三者重伤致残。他是因为对妻子爱之深,所以才会对她的背叛恨之切;他是因为特别在乎自已的小家庭,所以才会失去理智对破坏他家庭幸福的人狠下毒手的。如果没有第三者,如果没有妻子红杏出墙这件事,那么李烈风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被投入大牢之中的。一念之差,走火入魔,凡人难免啊!凡人难免圣人也难免!宋江大英雄,他曾经怒杀阎婆惜,照今天的刑法,他也是一个杀人犯!”潘正龙心情激动,语速极快,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二胡”找不到时机置喙。

“这人真他妈的太傻了!老婆和老公这一生如同在绿茵场上踢足球。两人一致对外,好说!如果老婆自摆乌龙,那么你得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她进一个球,你就进二个球。她进二个球,你就进三个球。最终你比她多一个球战胜她。何心打打杀杀呢?真是想不开!这是一种活法。”“二胡”冷嘲热讽。

闻言,潘正龙无言以对,他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好为人师的“二胡”继续发表高谈阔论:“婚姻其实也是一场游戏!是游戏,就要遵遁游戏规则。好离好散,不要舞枪弄棒嘛!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已,何心呢?!依我看:感情不要走极端;婚姻,不要设壁垒。开放的世界,开放的感情;开放的社会,开放的婚姻。这是另一种活法。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上一百,五颜六色。发生这样的事我能理解。我以为:土地万里,道路千条,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二胡”说完添了一下嘴唇。

潘正龙认真地听着他的话,并且牢牢地记住了它们。

潘正龙回到自已的小屋时已经是凌晨一二点钟。自来水管网早修好了,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把澡。上床后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多钟才醒。

出狱后潘正龙心有余悸,他像一只小得如同花生壳一般的小老鼠,整日胆颤心惊,笼罩在莫名的恐惧之中。自从出了超市盗窃案之后,他的心比以前缩小了一大圈,他更加紧张、恐惧、焦虑。一切源于自卑,源于这座城市对他形成的无形的压力,源于他对这座城市的陌生感、距离感、憎恶感。他感到城市之大之坚之强,他感到自已之小之软之弱。圣经说:人来自于尘土,人是泥巴捏出来的。这一句话是不是真理有待科学验证。在它不成为科学结论之前,它是一句很棒的箴言。如果是这样,那么他此时可以比喻为一粒球形的灰尘——微不足道、漂泊不定、死死沉沉、惊恐不安。这一粒灰尘在空气中运行的轨迹在旁人眼中可以忽略不计。在他眼中它细如发丝——它是**的象征;它是伤痕之集。这一粒灰尘渗出了血,小小的灵魂如丧考妣在其上下左右呼喊、哭泣——因此,潘正龙将自已关在小屋中整整一天。他这样做的理由是可以理解的。他的食物是一只苹果一只面包,饮料是一杯浑浊的带着异味的自来水。他害怕光亮、人群、声音、目光、询问、打扰、表情,他喜欢黑夜、人影、静谧、从容、和谐、悠然、安逸。当黑夜终于来临的时候,他才有从**爬起的勇气。他想出去,完成吴秘书拜托给他的使命。

出门时天空已落下了黑色的帷幕,看来一场大戏已经落幕。他不知道主角退到哪里,也不知道配角现在何方。故事已经从人们眼中消失,唯有余音袅袅是永恒不变的规律。上一次他出门时听到从豪华踏板摩托车喇叭中甩出的一串串如水晶一般的音符。巧得是这一次他又听到了这首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从一辆破摩托车喇叭中甩出的。虽然这一次的音符没有上一次的音符悦耳目动听,但它们经过潘正龙的心灵之水的清洗后依然如水晶一样干净、玲珑、剔透。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