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军见铁兀利得说话,不便再说什么,嘿笑一声退到一旁。程天任见这铁兀利得方面阔腮,浓眉星目,脚蹬虎头战靴,身着金锁连环甲,外套一件猩红战袍,竟是不怒自威。心中赞道:没想到这小小西夏也是藏龙卧虎,这位左将军也是个人物。刚想还礼,忽觉不语拽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这才猛醒起现在自己的身份是李仁孝——西夏的太子,模仿着李仁孝的样子,顺势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微微一笑。不语忙挡在程天任身前,向铁兀利得道:“左将军,咱们这就走吧。”

铁兀利得听了一愣,心想:怎地这个小书僮比我还急着回去,难道他们还不知城中发生的变故?有心要提醒他们,但中军在一旁监视却也不好说些什么,何况这荒山野岭,便是放他们走,他们也未必走的脱,只好再找机会了。他正在沉吟,那中军忽然疑道:“怎么不见任先生?”

不语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们是要请殿下回去呢,还是要请任先生回去?”

那中军心中虽疑惑,但此刻拿着了李仁孝,急着回去领功,也不愿多生枝节,催道:“大将军,该回去交令了。”

铁兀利得无奈,只得向程天任道:“请殿下示下。”

程天任也愿早离此地,却又不敢说话,忙一挥手。那中军也不管铁兀利得,径自挥动令旗,大声道:“将军有令,收兵回城!”

一路上,那中军须臾不离铁兀利得身侧,铁兀利得心中虽急,却也没有办法。程天任打定主意代李仁孝赴难,心中无比安定。一路上看着西夏风物景观,却也悠闲自得。只有不语一路上担心吊胆,一时里担心前途生死未卜,一时里又恐程天任不小心露出破绽,一时里又记挂着李仁孝,不知他可找到救兵,是以心神不属。这一路众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语。

大队人马离兴庆府越来越近,前面已可看到兴庆府的城楼,那中军忽然活跃起来,一会冲到队伍前面,一会儿又回到铁兀利得身旁,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不相干的话。铁兀利得只是沉着脸,不声不响。那人讨了没趣,也不生气,只嘻嘻笑着又纵马向前去了。他刚一离开,铁兀利得便低声向程天任道:“殿下,朝中大臣皆已归降镇西王,速速逃离此地。”

程天任心想:我若逃了,这个什么镇西王势必还要追拿大哥,我这一趟岂不是白走了么?于是只作没有听见,顾自饶有兴味的望着沿途景致。铁兀利得只道自己声音太低,太子没有听到,刚要再说,只见那中军已回转来,只得作罢。

中军来到铁兀利得身旁,兴奋的道:“王爷已知道抓……请回了大殿下,带领诸位大臣亲自迎出城来了。”铁兀利得只得住了口,命军队原地驻扎,只带了几名小校,与程天任向城门而去。不语神色紧张的望着前方,担心程天任不认识镇西王,露出马脚,心中盘算着怎么掩饰过去。

渐行渐近,已可远远望见城门口旌旗飘舞,大队人马分列左右。城门口诸人似也看到了铁兀利得一行人,只见一面红旗摇动,号角声彻地响起,待程天任近了,号角声渐次止歇,各种礼乐一齐奏响。行到跟前,程天任只觉那乐器声直冲耳鼓,直要把人的心肝肺一齐敲打出来,不禁皱了皱眉。向前面望去,见西夏文武大臣分列两厢,文臣个个鲜衣红袍,武将人人盔明甲亮,显见众人是刻意打扮过了,但向众大臣脸上望去,程天任不禁叹了口气。众人虽穿的鲜亮,但脸上神色实在黯淡的很,除了几个昂首挺胸之外,大多低眉顺目,眼睛只望着面前地面,更有怒目横眉,须发皆张者。中间是一个虬髯老者,此人年岁纪约在五旬开外,一双鹰目神采照人,似两把利剑直要把人心肺看穿。虽隔了十几年,程天任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嵬名昧勒。与他刀子样的目光一对,不觉心中一凛,忙转头望向旁边。心想:不知道他认不认得出我。只听不语低声道:“中间那人就是镇西王嵬名昧勒。”

嵬名昧勒眼光在众人面上一扫,定在程天任脸上,一扬手,鼓乐之声立时停止,诺大个空场竟无一点声音。程天任眼虽望着别处却也能感到射到自己身上的凌厉目光,他期待着有人能打破这个尴尬,但过了片刻,全场依然静谧如初。既然无论如何躲不过,程天任索性昂然抬起头来,迎视着嵬名昧勒刀子般目光,脸上木无表情。西夏诸臣本道太子被捉定然垂头丧气,不料他却殊无惧色,众人心中大是意外,更有人知道镇西王喜怒无常,为这少不更事的太子捏了一把冷汗。一时间,城门外的气氛剑拔弩张。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喘息,似乎谁要发出声音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铁兀利得又悔又愧,被这种沉闷实在压得受不了,他决定打破这个僵局,至于自己会落得什么结果他已全然不顾,因为再这样下去,他感到自己就要疯了。他努力的清了清嗓子,想要说话,但突然发现已经不能说话,就象有人掐住他的喉咙,除了喘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在这时,嵬名昧勒笑了,而且呵呵大笑,他的笑声很自然,没有一点做作,就仿佛一个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满足的笑声。他边笑边向程天任道:“好,好,这才是我们嵬名家族的后人,你终于回来了。”说着催马向前,来到程天任身边,伸手抓住程天任的胳膊,细细打量着,“很好,虽然赶路赶的辛苦些,但精神还不错。孩子,你终于到家了,走吧,咱们进城去。”这些话说的十分的真诚,就像一个年老的父亲欢迎远道归家的孩子。

这些话听得程天任心中一热,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他几乎要怀疑李仁孝说的镇西王是不是眼前这个人。一路上本来他还在想着怎样对付镇西王,他甚至想到一见面,趁其不备一举将其擒下,只要擒了镇西王,他手下的喽啰还不乖乖就擒?此时机会就在眼前,嵬名昧勒只身在眼前,他的手下都远远的望着自己,显见镇西王平素是治军有方的,没有他的命令这些人断不敢上前来。这么好的机会,还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