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望着嵬名昧勒,淡淡的一笑,道:“辛苦王爷了。”这才转向程天任,凝神看了片刻,道,“孝儿,你回来就好。如今你爹爹驾崩,临危传下遗诏,丧葬从简,一切以国事为重,要友儿克承大统。如今你弟弟既已即位,君臣名分已定,还不先来拜见新皇帝。”

程天任望着御座上的宫装丽人,心想:这不就是大哥的亲生母亲吗?十几年前,自己差一点被她害死,没想到今天冤家路窄,又落到她手里了。又转念道:她丈夫死了,儿子又被人篡了位,怎地连一点悲伤的样子都没有?难道大哥不是她亲生骨肉?这个皇帝看来只有五六岁年纪,一些事也不晓得,又怎么做的了皇帝?他眼望着小皇帝,心中胡思乱想,不觉想出了神,那小皇帝呆坐了这半日,心中早已烦闷不堪,如今见了一个亲人,自然欢喜万分,指着程天任道:“大哥,你回来了就好了,我坐了这半晌,手也麻,腿也麻,我不要做了,你来坐吧。”说着跃下龙椅便要向程天任奔来。

太后伸手一拽又没有拉住,小皇帝已走向玉阶。群臣见了此等情景,当真哭笑不得,都把目光望向镇西王。嵬名昧勒皱了皱眉,大喝一声:“陛下。”他声若洪钟,一声既出,金殿中嗡嗡作响,直振的众人耳鼓生疼。小皇帝早已忘记自己皇帝身份,但听了这一声大喝,却是吃惊非小,立时停住脚步,转身奔回太后身边,趴在太后身上,把脸埋进太后身上,身子犹吓的瑟瑟发抖。

嵬名昧勒看到小皇帝的样子哈哈大笑,程天任见他旁若无人的模样,怒从心起,一时将生死置之肚外,踏上一步,朗声道:“既然君名分已定,我无话可说。不过,我想问一句,莫非这大殿上只有我一个人是臣?有臣子目无君上,该当何罪?”

太后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忙低头扶起小皇帝,假做安抚,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态。等小皇帝坐定,才又缓缓抬起头来,面色已恢复如常,向程天任道:“孝儿,你一路劳顿,想已乏的很了,先回府休息吧。”

“皇侄说的不错,”镇西王接过话,昂首向太后道,“目无君上者,其罪当诛。”向门外大声道,“带上来。”

太后听镇西王话里有音,一时也不明白,抬头向殿门望去,只见两个禁卒押着一个人进来。只是他衣冠不整,身上还洒着血迹,一时分辨不出是谁。这人进了门,望见嵬名昧勒,张口便大叫,只是声音呜呜咽咽,浑不似人言,倒有几分像鬼。他越是说不清楚越是着急,浑身乱挣,险些从禁卒手中挣脱。

太后皱了皱眉,向镇西王道:“王爷,这个人是谁?为何把他带上殿来?”

嵬名昧勒捻须笑道:“太后难道连沈远谦沈大人也不认得了么?”

太后大吃一惊,伸手指着沈远谦道:“沈远谦?沈大人谦谦君子,能言善辩,何故如此情状?”

嵬名昧勒不屑道:“能言者未必善言,太后只道沈某谦谦君子,却不知此人心怀异心。先帝在日最忌结党营私,此人却结交江湖草莽,自己又亲任玄花剑派掌门,手下多蓄死士,早有谋逆之心。平日里多有不利我大夏之言,今日竟起意谋害本王性命,若非本王察觉,险些遭了他的毒手。似这等人岂止目无君上,简直悖逆以极,此事本王不敢擅专,是以把他绑赴朝堂廷议,又恐他污言秽语,亵渎太后、皇帝,所以割了他的舌头,还请太后示下,该如何处置此等乱臣贼子?”

小皇帝见了沈远谦模样,心中恐惧,转过脸去,不敢看他,颤声道:“皇娘,我怕。”

嵬名昧勒望着小皇帝,神色颇为不屑:“将来皇上还要统帅千军万马厮杀疆场,这一个该死之人有甚可怕之处?”

“王爷!”太后声音并不大,却自透出一股威严,“依王爷的意思,沈大人该当何罪?”

嵬名昧勒道:“太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大夏自立国以来,一直法度严明,从不以一人而枉法,因一事而废典。请太后发付有司,自有公议。”

太后皱了皱眉,转向左大人道:“王爷说的极是。左大人,依我大夏律法,沈远谦该如何处置?”

左大人出班奏道:“启禀太后,自我景宗圣皇帝开国以来,律法几经更迭。国立之初,天下初定,律法严苛,其时妄议朝政、抵诬朝廷者罪夷九族;至毅宗福圣承道元年,励精图治,天下太平,民渐殷实,律政渐宽,是年,修定律法,诟病朝廷者腰斩于市;拱化二年……”

嵬名昧勒早已听的不耐,大声道:“左大人,谁耐烦听你在这里翻腾些积年旧帐,我只问你,依律沈远谦该治何罪?”

左大人吓了一跳,忙俯身道:“臣罪该万死!回禀王爷,最近一次律法修定在天盛元年,依今日之律,欺君犯上,谋逆作乱者诛连三族。”

嵬名昧勒听了向太后道:“请太后明断。”

沈远谦浑身打了个寒战,身子猛的一挣,犹如发了疯般向嵬名昧勒扑去,怎奈身子被两个健卒执住,挣了半晌,哪里挣的脱。但他嘴里呜咽嚎叫,犹如狼鸣,众人听了无不变色。太后望着沈远谦,勉力镇定,道:“众位爱卿还有异议么?”说着眼光向诸位大臣面上扫去,目光所及,众人无不默然垂首,竟无一人敢言。太后心中叹息,刚要说话,忽听程天任道:“慢着。”

嵬名昧勒面色一沉,望着程天任道:“皇侄,你要为这反贼求情么?”

程天任并不答他的问话,却向左大人道:“左大人,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要向左大人请教。”

左大人瞅了瞅嵬名昧勒,硬着头皮道:“请殿下垂示。”

程天任,道:“依大夏律例,怎样才算谋逆?”

左大人熟知律法,这自然难不倒他,张口便道:“弑君谋位,兴兵作乱,有危及我圣天子之言之行,都可作谋逆论处。”

程天任点点头,面带微笑,继续问道:“依左大人所说,危及皇上便是谋逆,若没有危及皇上便算不得谋逆了?”

左大人应声道:“这个自然。”

程天任双眉一挑,朗声道:“这位沈大人行刺的是镇西王,我倒要请教,这皇上跟王爷哪个尊贵?”说罢双目直视嵬名昧勒,看他如何回答。

这句话直说到关键处,殿中诸人望向嵬名昧勒,气氛立时剑拔弩张。嵬名昧勒也冷眼回望程天任,片刻,忽然仰天大笑,道:“皇侄说哪里话来,老夫又怎敢与天子作比。左大人,不知行刺老夫是个什么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