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出了一身透汗,嵬名昧勒方才长吁了口气,放下剑,回到桌边。他感到心中一阵通畅,刚拿起书来要看,忽然瞥见门口有个影子晃来晃去,便喝道:“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

人影一闪,贺管家走进屋来,手里捧着文书。嵬名昧勒不耐烦的瞅了他一眼,道:“又有什么事?”

“王爷,西宁州也有加急文书送来。”嵬名昧勒一惊,抓过文书,急忙拆开来看。越看眉毛拧的越紧,嘴里喃喃道:“吐蕃小儿决不敢冒然犯我大夏,他们定是听了宋国的挑唆。”抬头见贺总管还站在书桌前,双眼一瞪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王爷,还有……”贺总管看了看嵬名昧勒的脸色,犹豫了一下,终于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大金国主派来使臣,说要与咱们和亲,要金夏两国世代交好,永不相犯。”

“和亲?”嵬名昧勒脸色有些阴沉,“和的哪门亲?他们要嫁还要娶?”

贺总管掂量了半天才道:“使臣说他们国主对百合公主倾慕已久,这次来就是为百合公主来下聘书的。”

“胡说!”嵬名昧勒勃然大怒,把桌子上的笔墨纸砚都扫到了地下,劈手一把抓住贺总管的衣领,双眼喷火,怒声道:“金国老儿从未见过香儿,怎么会倾慕已久?简直一派胡言!”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贺总管哀告着,“小的也是这么问的,那使臣说现今的国主确曾见过小姐一面。”

“怎么说?”嵬名昧勒抓得愈紧了,勒得贺总管几乎喘不过气来。

“现今的国主……是……完颜亮!”

“完颜亮?!”这句话实在出乎嵬名昧勒意料,他松开贺总管,脸上现出茫然的神色。

贺总管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苦笑道:“详细情形小的也不甚了了,反正金国国主已换了完颜亮。那个使臣特别嚣张,他声言若不依他们国主的意思,便要发兵灭了大夏。”

“他敢!”嵬名昧勒一拳击在案上,烛台震得跳了几跳,掉到了地上,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贺管家忙俯身去捡烛台,嵬名昧勒却道:“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黑暗中传出的声音全不似平日里的威武,透出了几分疲惫。贺管家答应一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嵬名昧勒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一道月光洒了进来,屋内顿时明亮了许多。

嵬名昧勒就那么默默的立着,不知过了多久,眼中忽然落下泪来,他喃喃自语着:“大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知道都是我的错,这十几年来,我没有睡过一天安心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你鲜血淋漓的样子。大哥,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宁愿死的是我!这十几年来,为了保住镇西王的位子,为了抓住兵权,我已经心力交瘁了。现在,内忧未除,外患又至,我有多难,大哥你知道吗?”忽然眼前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厉声叫道:“谁?”微风阵阵,树影婆娑,哪里有什么别的东西?他定了定神,自失的一笑,关上窗,转身的刹那间,已恢复了先前的刚毅神色,大踏步走回书桌前,濡了墨,铺开纸,开始写信。

远处传来更漏之声,已是三更时分。

就在嵬名昧勒关上窗子的时候,程天任从树影中走了出来。他机警的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纵身攀上一棵树,双脚轻轻一点,借着树枝的弹力已跃上屋顶。他展开轻功沿着屋脊奔行了约有一柱香的时辰,纵身一跳,已到了大街上。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酒馆,点了点头,寻着记忆向玄花剑流藏身处走去。

来到门前,刚要敲门,忽听里面隐隐传来兵器撞击之声。他吃了一惊,不敢鲁莽,绕到后面,纵身掠上房顶,俯身向下望去。这是个前后两进的院子,此刻第二进院子中影影绰绰站了几十个人,原本就不大的院子显得更小了。这几十个人中只有几人举着兵刃捉对厮杀,但奇怪的是无论是观战的或打斗的绝没有人大声喧哗,间或有人出声指点几句,也是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程天任略一思忖就明白了,玄花剑流此刻正在亡命途中,自然不愿被人知道,而他们的对头,绝不是官兵,也怕被别人知晓,所以才会有这么奇怪的场面。但他们的对头是谁,程天任就猜不出来了,非但听不出来,甚至连那些说话声也听不太清楚。他不由自主的想到的百合,心想若是香儿在就好了,她的耳力非凡,一定能听出这些人在说什么,甚至能听出这些人是谁。

他想了想,便蹑手蹑脚的绕到屋顶一边,从屋顶下来,顺着矮墙下到院子中。此刻,院中诸人都聚精会神的观战,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院中多了一个人。程天任本想找到玄花剑流的人,但黑暗中又分辨不清,只得走到一帮人后面。这是一群青衣大汉,程天任一个也不认识,却瞅着有点面熟,细想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正在纳闷,只听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道:“五哥,看不出来,丁剑广年纪轻轻的,剑法竟如此老到。”

程天任听到“丁剑广”三个字,一下子想起十二年前金国一行,原以为他们都在金国丧命了,没想到丁剑广竟然还活着,那陆剑芸陆姊姊也一定还在人世了,只是不知道陆姊姊今天来没来?知道陆剑芸没死,心中大喜,长身向战团中望去,黑暗中只见刀光剑影,各人面目却又看不分明。他心中忽然着起急来,心想陆姊姊和玄花剑派的人都是好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才使他们打起来的,可千万别伤了人。正在担心,只听另外一个汉子道:“九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想,丁剑广是陆老头的上门女婿,自然倾心传授,加意指点。自从陆老头死了之后,丁剑广做了嵩山的掌门,嵩山派的武功秘笈还不尽他习用,剑法自然纯熟。”

程天任心想:原来陆姊姊已经跟他师哥成亲了,他师哥已经当了嵩山派的掌门。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只听那汉子又接着道:“不过,吕定山老头的一把金刀纵横江湖几十年,也不是易相与的,我看这胜负还未可知。”

这下程天任更是奇怪,他心想原来陆姊姊的师哥不是与玄花剑流有误会,倒是与吕定山有恩怨了。想着吕定山对宁丽华惟命是从的样子,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正胡思乱想,忽听一个人沉声道:“吕老前辈,承让了。”虽隔了十几年,声音已有些变化,但程天任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是丁剑广。此刻,院中打斗的一对已经分了开来,面目虽仍看不十分真切,但隐约已可分辨出是一老一少,少的当然便是丁剑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