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眼前这个长胡子变成了自己,而自己却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鱼临死时还能挣扎几下,但现在自己似乎连挣扎的权利也没有了。他能做的只是静静的躺着。此时他很想闭上眼睛,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想血溅进眼睛,他心里很奇怪为什么临死前会有这种想法。

萧成忆另一只手在程天任胸前比划了一下,似乎在找最合适的位置,然后缓缓举起擎刀的手。

“爹爹!”这时一个孩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后边是小童急促的声音:“少爷,少爷,老爷正在见客!”

孩子的声音有些不高兴:“谁要你管,走开!”接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出现在门口,他蹦蹦跳跳的来到萧成忆跟前,对擎着刀的萧成忆并未现出吃惊的神色,似乎已习惯了眼前的情形。反而是萧成忆手中的刀不便落下去,他顺势擦拭着短刀,向孩子道:“旭儿,怎么不陪着你母亲?”

“母亲房里都是药味,难闻的很。”旭儿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一边绕着棺材转了两圈,望着棺中人欢快的叫道,“这人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虽是孩童的懵懂之言,叶知秋却十分的不受用,他瞅了瞅萧成忆,冷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说什么。萧成忆并未在意叶知秋的神色,温言向旭儿道:“旭儿乖,你母亲走动不便,你正该多陪陪她。”

旭儿没有回答萧成忆的话,却突然瞅见了程天任容身的木匣,饶有兴味的蹲下身来,研究着木匣,嘴里喃喃道:“有趣,有趣,爹爹,我也要睡在这里。”

萧成忆哄他道:“旭儿,你先乖乖的陪娘说话,我一会送你个更好玩的。”

怎奈这孩子认定了一样事物便不肯轻易放手,撒娇的向萧成忆道:“不嘛,不嘛,旭儿就要睡在这里。”说着伸手去搬程天任的身子。

见旭儿如此不听话,萧成忆有些不耐,沉了脸,道:“你再不听话,看我不罚你采药去!”

旭儿见爹爹发火,吓得脸色发白,撇了撇小嘴,眼中已有泪光,他带着哭腔道:“爹爹欺负旭儿,我告诉娘去!”说着转身跑出了屋子。

望着旭儿的背影,萧成忆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究忍住了,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当目光接触到程天任时,眼中的烦燥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眼中闪着寒光,扬起手中的利刃。

尖刀倏然落下,程天任不能转头,却明显感到了刀子刺入了胸前。他想象着刀子划开自己的胸膛,五脏六腑都翻滚出来的情形,感到一阵恶心,奇怪的是却全然没有先前预想的疼痛,只感到萧成忆的手在自己体内游动。是了,他想道:一定是在掏我的肠胃了。直等到萧成忆拍拍手站起身来,他仍不觉得有体内失去什么东西,非但没有失去,被刀割开的地方反而胀胀的。

“采摘的草药不能直接使用,需得蒸晒之后才能治病。”萧成忆拉下挽起的袖口,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大惑不解的叶知秋说话,“我方才在他体内植入了十二味名贵药材,这十二味药会顺着他的血液流转全身,届时他的血气方可与病人血气相容。且他血脉被这药性护住,换气血之时才能顺利施行。”

“如果不这样呢?”叶知秋有些不解。

萧成忆冷哼了一声:“即便给病人换了血气,她也决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叶知秋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许多讲究,想了想又问道:“须得等多长时间?”

萧成忆漫不经心的道:“视情形而定,少则半日,多则三天。”

叶知秋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答复,急道:“方才你不是说她病了太久了么?再耽搁久了,延误了病情如何是好?”

萧成忆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另请高明!”叶知秋被噎的没话说,气呼呼的哼了两声,不敢再说什么。见他不说话,萧成忆也不再抢白,掏出一个细颈磁瓶,倒出三粒药丸,随手抛给叶知秋,道:“每三个时辰喂她吃一粒护心丹。医不好病人是我的事,丢了‘匾鹊医书’是你的事!”说完飘然而去。

叶知秋怔怔的望着萧成忆的背影,口里阵阵发苦,心想自己何时受过这等气,若不是为了小蓉……想到小蓉,他忙转过身来,俯身轻轻掰开沈小蓉的嘴巴,把一粒护心丹送入她的口中,握着沈小蓉的手,轻声道:“人人都只看到你的美貌,又有几个人真正懂你的心。就像人人知道‘蓬蒿书生’,谁又知道我叫叶知秋。”他停下来,侧着耳朵,似乎倾听着沈小蓉说话,听着听着,脸上有了些许笑意,轻轻的点着头,道,“你说的不错,有你知道我,我知道你,这便足够了,管别人作甚!”

程天任躺在木匣中,恨不得赏叶知秋几个耳光,也许还不够,若自己手中有刀,说不定一刀便会结果了他。只可惜自己手中非但没有刀,而且动也不能动,所以只好静静的躺在匣内。幸好他的眼珠还可以转动,他极力转动着身上这个唯一能活动的地方,细心的打量着屋中的摆设,想着各种逃生的办法。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扇窗上,那扇窗子紧闭着,但窗上有一个小洞。若不是程天任看得仔细,几乎漏过了这个小洞。就在这小洞中,赫然长着一双眼睛!他大吃一惊,转动了一下眼珠,再去看时,那双眼睛已然不见了。他不禁有些怀疑,许是自己眼花了,窗子怎么会长眼睛。他回想着,这情景亦真亦幻,实在摸不着头脑。

叶知秋低头看见眼珠直转的程天任,微一沉吟,便俯身推回木匣。程天任立时又陷入黑暗之中,此时已然知道自己陷身在棺木中,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不但窒息,而且萧成忆下刀处开始发痒,继而那痒扩展到全身,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体内爬动,想抓又无处用力。他心里早已把叶知秋骂了千遍万遍,如今又加上萧成忆。他骂叶知秋是因为这个人无缘无故的抓了自己又把自己带到这鬼地方,恨萧成忆却是因为他没有一刀把自己杀了,而让自己受这万蚁噬心的痛苦。

渐渐的,痒的地方变成了热,始而微热,继而大热,再后来像是全身向外喷着火。这种热完全不同于酷暑的炎热,那种热是外来的,身体里出了汗便会一阵清凉。这热却是由五脏六腑里散发出来,似要把人烧毁,熬干。程天任似乎能听到自己血管爆裂所发出的声音,渐渐意识开始模糊,在这种浑浑沌沌中,天色黑了下来。

茅屋中只有一星幽暗的烛光,烛光映着叶知秋憔悴的脸颊。通幽谷中的小童送来的吃食摆在一旁,他看也没有看一眼,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棺中美丽的容颜。此时屋中死一般沉寂,使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叶知秋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就在这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惊呼。他身形弹起,飘身而出,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