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镇西王府中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王爷回府了。第二件,便是香儿受了伤。这一天王府中人彻夜未眠,其热闹场面比之王爷续弦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娶亲的热闹是喜庆,而这一天却只有惊恐。

王府中的人从来没有见过镇西王发如此大的脾气,几乎大堂中所有的摆设都被砸了个粉碎。几乎每一个见过王爷的人都吃了打,就连年轻貌美的王妃也只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而挨了生平的第一个耳光。被请来的五个最好的御医已经被杀了两个,其余的三个哆哆嗦嗦的正在商量救人的法子,随时都可能丢了项上人头。

在这种情形下,程天任实在没有理由活下来。但王爷却出奇的仁慈,在狠狠的盯了他一柱香之后,命人用铁链把他锁起来,只说了一句话:“如果香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便把你做人肉宴!”

程天任虽然没有吃过人肉宴,却知道决不是请他吃肉喝酒,何况即便现在把天下的珍馐美味都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看上一眼。他现在满心满脑都是香儿,只要香儿平安,他宁愿去死。

已经是第七个了,程天任在心里默默的数着。这是第二天的傍晚,已经死了七个御医,程天任知道香儿还没有得救。随着夜幕的降临,劳累了两天一夜的人们终于支撑不住了,与其说嵬名永泰是被管家半拖半劝回寝室,倒不如说是失去希望,不愿看见香儿的痛苦而离开的。嵬名永泰的离开使大家都松了口气,该休息与不该休息的都去休息了,连贴身侍候香儿的小丫头都靠在椅子上睡熟了。房间中只有一个香儿痛苦难奈,不能入睡,但她知道为了自己已经折磨了太多人,便咬紧了牙,不肯哼一声。陪着她的,还有院子里的程天任。只是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把香儿害成了这样,再没有人肯听他说话了。更何况他提出的要求是送香儿去通幽谷,没有人知道通幽谷在哪里,更没有人听说过萧成忆这个人。连皇宫里的御医都治不了的病,一个山野村夫能有什么办法?

开始的时候程天任只感到焦急、痛苦,而现在,他已经麻木了。此刻他目光停滞在脚踝的铁链上,脑子里却浑浑噩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清晰的更鼓声传了过来,已经是三更天了,其实五更天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黎明也不会带来任何奇迹。忽然夜空中掠过一阵微风,程天任不自觉的抬头望了一眼。突然一个黑影跃入眼睑,原来那阵风是由那个黑影带起的。那个黑影从他身旁掠过,经过他时似乎顿了一顿,程天任有些漠然的望着那人,似乎看到的不过是一阵风。直到那个黑影穿过屋门,进了屋子的时候,程天任才猛然想起这屋子里还睡着香儿。不知从那里来的力气,他一挺身站了起来,张口大呼,但除了低沉的呜呜之声之外,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而这声音还不如他站起身来时带动的铁链声响。其实就算此刻有惊雷响起,王府中的人也未必会惊醒,人们实在太累了。

“你怎么还不睡?有事我会叫你。”极度的痛苦反而使香儿变得异常清醒,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却感到屋子里有人,只道这人是服侍的丫头。

黑影来到她床前,看了一眼,忽然俯身抱起香儿,纵身向院外掠去。程天任望着黑影把香儿抱走,却无能为力,非但不能出手,连出声也不能。他开始恨自己,嘴里呜呜的咆哮着,手脚不停的挥动着,希冀铁链的声响惊醒沉睡中的人们。但直到他的手脚被磨的血肉模糊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醒过来。他的脑子渐渐的变得昏昏噩噩,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但只在脑中一闪便又无影无踪,他极想抓住一个,却什么也抓不住。

香儿只感到自己好象飞了起来,她能感到风呼呼的从耳边经过,除了有点冷以外,这种感觉竟出奇的舒服。她心想自己一定是要死了,不然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她常听人说人死了要去阴曹地府,如果这就是阴曹地府,其实死也没那么可怕。这样想着,她忽然笑了。就在这个时候,风忽然停了,她的身子也不再飞行,但她感觉到并不是躺在**。

“这么快就到阴曹地府了吗?”她有些不甘心,实在还想多在天上飞一会。

“阴曹地府还远着呢。”一个陌生的声音幽幽的道。

“你是牛头还是马面?”香儿好奇的问道,却一点都不害怕。

“呵呵,”那个声音笑了,“我是专跟牛头马面作对的。”

和牛头马面作对?香儿有些糊涂了,在她听过的故事中并没有与牛头马面作对的鬼。那个声音却并不再说什么,香儿突然感到眼睛上一阵清凉,一阵舒适无比的感觉由眼睛直传入到心里去,她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渐渐进入了梦乡。

程天任从混沌中醒过来的时候,王府上下已经乱成了一团。程天任冷冷的看着这些进进出出的仆役下人,出奇的平静,此刻他的脑子里空空的只有一个念头:香儿丢了。这个念头在他脑子中反复盘旋,挥之不去。直到一个家丁的手在他眼前不停的挥动,他才清醒了一些,他望着那个家丁,问道:“香儿找回来了么?”此时他的声音虽然喑哑,却能辨出人声了。

那个家丁奇怪的瞅着他,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小东西,你做什么梦呢?”说着把缚着他的铁链打开来,半拉半扯着带着他到一个客房,扔给他一套干净的衣服,道,“快换上。”

程天任有些恼怒,大声叫道:“你们还不快去把香儿找回来,我换什么狗屁衣服。”

那个家丁也有些恼了,横起眉道:“你再不换衣服,恐怕你的脑袋就该不见了。找小姐?小姐正在找你呢。”

程天任听他话头不对,奇道:“香儿……小姐没丢么?”

家丁啪的拍了他的脑袋一下,道:“小姐好好的睡在房间里,怎么会丢?再不换衣服,我怕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