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济成心中一震,一个箭步来到苏守训身边,伸手点了两处穴道止住血,自怀中掏出刀伤药,欲给谢济成敷上。旁边苏倩早已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苏守训知道谢济成用意,费力摇了摇头,声音却显得有些空洞:“谢先生,请恕老朽眼拙了。”谢济成声音也有些哽咽,道:“大人,在下不该瞒着大人,谢某有罪,我这就带大人找最好的郎中把大人的伤治好,我一定把我的身世讲个清楚。”说着便要抱起苏守训。

苏守训拚着力气摇了摇头,又积攒了半晌力气,才又缓缓道:“苏某辜负先皇重托本就罪该万死。我……知道古子玉会很快带兵前来,我活着只会是个负担。而且我的家人兄弟都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是没意思的很,索性今日做个了断。只是此去黄泉怕是无颜再见先皇了。”说着眼角竟滚出两串清泪。谢济成心中悲痛,大声道:“大人,你没事的。我,我这就带大人去通幽谷,大人不会死。”

苏守训此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唉,人生在世,谁又能不死。今日我死,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恐怕……要有累先生。”说着,他的头努力的想转过去看一眼苏倩,声音却已是微弱,“倩儿……”此时苏倩刚渐渐止住悲声,听了这一声唤,立时又大声哭起来。谢济成明白苏守训的心事,忙大声答道:“大人放心,苏某便是拚了性命也要保护小姐,一定把小姐养育成人。”苏守训放心的点点头,似对谢济成又似对自己道:“文人无用…”眼睛定定的瞅着苍天,渐渐地没了神采。

谢济成望着苏守训苍白瘦弱的脸颊,往事如钱塘江潮般一下子涌上心头,不禁悲从中来,正要放声一恸,忽听苏倩稚嫩的声音哭道:“爹爹,你醒一醒。爹爹,你怎么不理倩儿了。”他立时清醒过来,暗暗责备自己,敌人眼见追到,你却还在这里效小儿女状,却又怎么对得起苏大人的嘱托?想至此,忙收摄心神,把苏守训草草葬在路旁的小树林中,在坟边的一棵树上做了记号,让苏倩在墓前叩了头。

此时只听得远处人喊马嘶,隐隐只听得“别让反贼跑了”,谢济成知道追兵已到,忙擦干眼泪,抱起早已哭昏的苏倩,提一口气沿着一条小路飞奔下去。

天色越来越暗,不知奔了多长时间,已经听不到追兵的声音。谢济成只觉得胸中闷得难受,渐渐地停下脚步。他低头向苏倩看去,苏倩已醒了过来,两只眼睛早哭得又红又肿。此刻双眼呆呆的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谢济成只道苏倩已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傻了,抑制住心中悲愤,低声唤道:“倩儿,倩儿!”

苏倩听了这声唤,仰起头,望着谢济成。在这一刻,谢济成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因为在苏倩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悲伤,也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仇恨,她的眼睛清澈的如可以见底的潭水,流露出的只有平静和一丝寞不关心。

“先生,请你教我杀人的法子!”这句话出口的时候,谢济成被吓了一跳。刚刚七岁的孩子!七岁的女孩!别的女孩子还在混沌未开的时候,她却想到了杀人!当昨天她还在咿呀学书的时候,今天她却知道了杀人!

谢济成的心中闪过一丝凄凉。他望着越来越昏暗的天际,回想着自己的过去,只感到心情也如这四合的暮色般越来越迷惘。二十年前,自己正是不愿杀戮才避隐苏府,没想到今天连杀数人,而且还要教出一个杀人的弟子。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苏倩,谢济成的嘴里像含了胆汁般,呐呐道:“倩儿,自明日起我便教你功夫。天色不早了,咱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苏倩轻轻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歇了这片刻,谢济成已恢复了几成力气。便又背起苏倩向前行去。约莫一柱香的功夫,遥见前面有几点微弱灯光,谢济成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前奔去。行得近了,果见一片村庄。虽有了人家,却不敢明目张胆的住店,他背着苏倩来到村边一处僻静的小院,在门边静静听了片刻,只听里边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谢济成整理一下衣服,上前轻轻叩了叩门。屋里立时没了声响,过了片刻,只听一个孩子的声音道:“三更半夜的诚心不让人睡么,税钱明日自会去交。”另一个汉子的声音立时低声急道:“你作死么,惹恼了他们可不是闹的。”

谢济成不理他们说什么,只管敲门。一会儿功夫,屋里人实在忍不住,不耐烦的喊道:“就来,就来。”一边嘴里还嘟嘟囔囔骂娘。随着门拴一声响,一个孩子的脑袋从门里探了出来,向着谢济成晃了晃,失望的骂了句:“老子只当是那些催命的狗腿,原来是个混事的,睡下了,明日再来吧。”说着便要关门。

谢济成伸手抵住门,低声道:“小哥,我们不是坏人,只是赶路赶的劳累,想找个地方歇息一宿。至于店钱,我们照付。”那孩子听了,懒懒的道:“这年头,坏人难道还会刻两个字在脑门上么?不过有钱自然是好说话,一两银子一宿。”

谢济成微微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孩子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样子,怎地却如此市侩。也不和他理会,只点了点头,领着苏倩挤进门来。这孩子起先只道谢济成一个人,蓦地见苏倩由黑影里走出来唬了一跳,赶紧道:“我说的一两银子可是一个人,这两个人嘛自然是二两,不过这个小孩可以给个半价,就一两半银子。咱可是先交钱后住店,这个规矩我是懂的。”谢济成自怀中掏出五两银子丢给那孩子,低声道:“这些应该够了,我们有些饿了,快去备些吃的。”

那孩子长这么大从来不曾见过这般大锭银子,刚才也只不过是漫天要价,心中想着就是还去九成价钱也还是白赚的,再不想这过路的伸手就给了五两银子,一时愣在当地。此时只听屋里一个汉子的声音道:“狗儿,谁来了?”

狗儿听了这喊声回过神来,忙揣起银子,急急的关了门,一溜烟的跑到屋里。谢济成只听狗儿压低了声音对汉子道:“三叔,你不常说为人要忠厚么,别人有难咱不是应该尽力帮人家么?外边有两位过路的要借宿,我把他们留下了。”

只听那汉子连声道:“大冷的天,还不把人家请进来。”狗儿又连跑带跳的出来,招呼两人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