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汉呷了一口酒,道:“我活了七八十了,命也到头了,就算现在把我砍了,也不算夭折,呵呵……,何况金兵指日南下,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分别?”众人听了这话又都默然不语。

中年儒士脸色一变,强笑道:“我看未必。”

众人听了齐望向他,等着他说出一番道理来。中年儒士见众人瞩目,反从容起来,抿了一口酒,这才道:“金人虽攻城掠地,来势汹汹,但迄金为止,尚未过江。而长江以北,尽是寒薄之地,得之未足守,失之未足惜。况那金人久处夷地,未及开化,多陈规陋习,必不惯居于我大宋国土,即便我大宋不加刀兵,不久也会自退。江南富庶之地才是我大宋立国之本,只要金人不逾江,我大宋仍可伺机而动,北归之日必不远了。”白衣书生连着几声冷笑,干了杯中酒,扬长而去。众人虽大都不以为然,却看出这人大有来头,没有人敢反驳。中年儒士只道众人心中已服,接着道,“如今朝中有些人目光短浅,只见眼前岳飞等人小胜几阵,便要与金国死战,这等人全然不顾黎民涂炭,百姓流离。杨沂中之流因此获罪,发配刑州,实在是大大的便宜了……”清远听了这句,顾不得再听下去,慌忙起身,会了饭钱,回客栈取了行李,向刑州方向而去。

越向北行,景象越是凄惨,逃难的百姓络绎不绝,道路两旁倒着许多饿死病死之人。开始清远还舍施几文给那些难民,众人一见有钱,都纷纷围拢过来,她把身上的钱都散开来都还嫌不够。再向北行,那些难民见了她,不发一语,竟动手来抢。她武功虽高,却不忍用在这些难民身上,只得挥开马鞭,纵马急奔。难民还好对付,更有些溃兵手持刀枪,围裹上来,举刀相向。对这些人,清远却没那么客气了,挥起马鞭,夹头夹脑向他们打去。那些溃兵早已被吓破了胆,见不是头,便一轰而散。

这日又有一群兵匪围裹上来,挥刀便砍,清远挥鞭抽了几个,但其余的欺她文弱,竟都抽出兵刃向她攻来,尤其两个带头的颇会些功夫,清远一时竟被缠住了手脚,连兵器也拔不出来。正在危险之中,一个白色人影忽然从天而降,接着乒乒乓乓几声脆响,那些兵丁的兵刃都被撞的飞了出去。清远定睛看时,竟是在临安城酒楼中见过的那个白衣少年。他摆弄着手中并未出鞘的长剑,冷眼盯着目瞪口呆的宋兵,沉声道:“还不快滚!”

为首的那个小头目喝道:“有种的报个万,爷爷……”

白衣少年目光一转,落在他的脸上,小头目只觉身上一寒,竟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他平日哪里受过这等鸟气,想昂起头来说几句硬话,但一想到少年刀子样的目光怎么也鼓不起勇气,便恨恨的一挥手道:“咱们走!”

望着远去的溃兵,白衣少年随手在路旁的树上摘了三片红枫叶,缓缓道:“每一片枫叶代表一个要求,需要的时候就撕掉一片枫叶,不论什么时候。”随手一抛,那三片枫叶竟缓缓落到了清远的手心里,也不等清远回答,便已飘然前行,远远的便传来一清亮的吟诵声:“也曾借刘三儿斩蟒,也曾借越王伐吴,也曾与皇叔兴汉,也曾佩……”

望着白衣的背影,清远忽然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这人真是个怪人,但这个怪人又似乎在哪里见过。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白衣少年会不会就是狗儿?不错,如果狗儿活着也差不多这么大了,欧阳不羁的功夫了得,学了这么一身功夫也绝不是不可能。这样想着她又摇了摇摇头,这怎么可能,世上的事怎么会这么巧?发了会子呆,她便把枫叶收到随身的锦囊里,继续向刑州进发。

再向北行,人烟渐稀,倒是白骨遮道,秃鹫鼠蚁比人还多些。前面不远便是刑州城了,她下了马,向一位踽踽而行的老者道:“老丈,前面情形怎么样?”

老者抬头看了她一眼,道:“金兵已到了刑州城外,呼延太守誓与刑州城共存亡,已贴出告示,想逃命的,在午间之前离城,过午之后城门便不再开了。女娃子,莫去送死啊!”

清远没想到这老者竟能认出自己是个女子,脸色一红,谢了老者,跨上马,向城门急奔去。将近城门之时,却见两匹快马自城中奔将出来。前面是一个军卒模样,后面是一个红衣少女。那少女在马上急喊:“快闭城门!”守城的将士忙去关门,却已经来不及了,两匹马一前一后飞奔而出。清远唯恐城门关闭,扬鞭催马,奔了进去。经过城门时,只听守门的军卒议论道:“方才追出去的就是呼延娇大小姐。”

程天任在谷中度过了十二个寒暑,现已长成英俊少年,只是谷中没什么吃食,他只靠嵬名永泰教得石阵抓些野物裹腹,是以身子略为单薄些。每日里他必做的有三件事,第一件便是为饮食发愁,夏秋两季都还好过,便是一两天抓不到什么吃得也可以野果充饥,苦的是春冬两季,不但四下里光秃秃的全没一丝绿意,便是那些飞禽走兽也都躲得不见了踪影,他经常一饿三四天,实在饿得急了,就嚼些冰雪骗骗肚子。这一宗虽恼人,毕竟还有办法对付,令他苦恼的这个山谷似乎是个死胡同,十年中他已跑遍了谷中大小角落,没找到出去的办法,倒找到了几个可以避风雨的小石洞。有的时候他十分害怕,怕自己老死在这山谷中,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实在太冤枉!每天寻找出去的办法是他要做的第二件事。

但大多数时候他并不害怕,准确的说不是不害怕,而是没有机会害怕。每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那只巨鹰便会准时出现,无论他藏得多隐蔽,它总能找到他,接着便是一阵殊死的搏斗,有的时候,这搏斗会持续一整天,到最后,程天任与巨鹰都精疲力竭的时候巨鹰才会惨叫着盘旋而去。这个时候,程天任便会象一头牛一样躺在一块大石上拚命的喘着粗气,他总是感到浑身仿如散了架一般,真担心哪一天会支撑不住,被这巨鹰折磨至死。这便是他每天要做的第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