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玉做了一个难以描述的梦。

梦里的他简直不像他自己, 梦里的清清也同平时不太一样。

梦中的封玉浑身燥热,脸颊通红, 连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梦醒之后, 他瞬间弹起来,惊恐万分:怎么办!他好像尿床了!

这对封玉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哪怕是懵懵懂懂的幼年时期, 他也从来没有尿过床, 这还是他第一次……封玉内心的羞耻感快要把自己烧死了。

封玉紧急看了眼周围,暂时呼出半口气:还好还好, 平时那个地方都有鳞片当着,这次也一样, 虽然有溢出来的, 但还在能处理的范围之内。

他赶紧把自己身上的“罪证”消灭干净。

小黑蛇从雪白狐尾上弹起的幅度过大, 惊动了还在熟睡的胡九清, 她小声嘀咕了句听不清的梦话, 头往旁边一栽, 继续呼呼大睡。

封玉的心情从她出声起就跌宕起伏,见她重新睡着,总算松了一口气, 一骨碌从酒坛里爬出来,又小心翼翼把沾了酒的大尾巴拔.出.来,羞的全身通红, 又是用清洁术又是用清水, 既要小心翼翼不惊动胡九清, 又要快速干净地把尾巴清理干净, 着实费了很大功夫。

等清理完, 封玉累出一头汗。

他吸了吸鼻子, 有点悲观,还有点绝望,他觉得自己肯定还是受到了不明毒物的影响,大夫都说从尿.迹能简单判断出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可是从颜色浓稠来看,他和以往完全不一样。

他一定中了很严重的毒,所以才会连体征都变了。

封玉眼泪汪汪地把胡九清搬到稻草垫上,哼哧哼哧连酒带坛一起处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天已经亮了。

胡九清翻了个身,眼皮颤了颤,仿佛快要醒了。

封玉大骇,做贼心虚的他急急忙忙给胡小九下了一个昏迷法诀,然后不敢多待,在周围放了些防御法宝、布了些防御法阵后,便一溜烟跑了。

他得伪造一下无事发生的样子,首先,得再去找薛老板买一坛酒。

……

“???”

来到店门口后,封玉傻眼了。

只见最香酒肆大门紧闭,门上还挂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

这人怎么回事,开店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封玉顾不得许多,咬咬牙,跑到后院,顺着翻进去,结果没能找到人。

薛老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连人影都瞧不见。

封玉想要不然他把银钱留下,再留张字条,这样就算薛老板回来发现少了一坛酒,也没法发现端倪。

他想到就去做。

然而天不遂龙愿,藏有地下酒窖入口的屋子被下了重重禁制,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没办法强行破开,就算真的要破开,也要花费很大代价。

他等不及,也等不起。

封玉孤独地站在空无一人的院中,难过地想,这件事,终究瞒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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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九清醒来时,脑袋发蒙,宿醉的后遗症还未完全消退,她脑壳还有点疼。

在看见背着荆条眼泪汪汪看着她的小黑蛇时,头更疼了。

“阿玉,你这是在干嘛?”胡小九茫然地问。

封玉沉重地道:“清清,我做了件错事。”

他低了低头,往前挪了挪,方便胡九清伸手就能拿到荆条,然后眼一闭,沉声道:“你打我吧!”

他自己也会一些医术,在等她醒来的时间里,对自己的身体检查过很多很多次,但都没能查出问题。

但,查不出问题,才是最可怕的。

胡九清目光一扫,便发现消失不见的酒坛,猜测道:“你把酒都喝完了,觉得过意不去?哎呀,不过是一坛酒嘛,这有什么,快起来。”

说着,她伸手就打算去把封玉扶起来。、

封玉却避开她的搀扶,连鳞片都在泛红,小声道:“不、不是,不是把酒喝完。”

他闭了闭眼,羞的实在说不出来,干脆以头抢地,生无可恋道:“反正,你惩罚我吧。”

胡九清哭笑不得把小黑蛇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摸了摸他光滑的鳞片,笑着道:“这是哪里来的不说明白事情来由就主动要求被惩罚的小倒霉蛋啊。”

封玉一方面觉得能这样趴在她膝盖上还被温柔抚摸真的太棒了,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这样是欺骗了她,很是羞愧。

他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是抬起头,眼瞳湿润润的,看起来有点可怜:“清清,我……我的身体好像又出问题了。”

……

片刻后,一狐一蛇再次来到了森林戏园。

岑寂打开房门,看见是熟人,挑了挑眉,散漫道:“这是爱上演戏剧了,还想再来一次?”

胡九清摇摇头:“不是,是有问题想问你。”

她把封玉往前一推,道:“阿玉,你来说。”

封玉实在不好意思当着胡九清面说,脸都憋红了,嘴里都没能蹦出字来。

而且他其实信不过岑寂,之所以来这里,完全是因为胡九清说岑寂的医术水平不错,可以当半个医仙用,硬带着他来的。

前有岑寂探究视线,后有胡小九催促视线,封玉牙一咬,心一横,眼一闭,含糊不清且小声且飞快地说:“我出现了白色的体.液……”

胡九清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眼:“白什么液?”

虽然只听了个模糊大概,但岑寂也是有过相同经历的,几息之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明白是一回事,理解又是另一回事。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封玉,问:“你爹没教过你?”

这种事,为人父母的都会教导孩子吧。

封玉被戳到伤疤,不高兴地道:“我双亲早亡。”

岑寂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胡九清问道:“岑园主,阿玉这是怎么了?”

岑寂回过神来,意味深长道:“说明他是健康的。”

他转身朝屋里走,懒散道:“叫胡玉对吧?跟我来,胡姑娘在外面稍等片刻。”

因为两人都改不过来顺口喊习惯的昵称,所以来了魔界后,两人对外的化名就成了胡清和胡玉。

封玉戒备地跟着岑寂进去,见他坐到一张椅子上,指了指对面,道:“坐。”

封玉问:“坐下来干什么?”

岑寂看着警惕十足的少年,轻叹道:“别这么警惕,坐下来吧,我不会害你的,我若想对你动手,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封玉眼神微动,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他们知道他的身份了。

但又想,怎么可能呢,那位薛老板看起来并不是个碎嘴的,应当不至于这点小事也要和岑寂说吧。

封玉抿着唇,没说话。

岑寂给他倒了杯茶,沉吟了下,开口:“唔……就从最基本的常识和你讲起吧。你这种情况,是正常现象……”

他徐徐讲着,震撼了封玉。

他年幼失怙,爹死后,再没人和他讲过这些常识;而在他爹活着的时候,他还小,封颂直也很忙,没空和他讲这些。

胡家的哥哥们一个个大大咧咧,早就脱离了这段尴尬期,加上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以及他身边总有个胡九清,不方便说这些,便也没和他说过这些。

导致这么多年来,封玉对这方面的知识储备,近乎于空白。

封玉越听越震惊,越听越震撼,感觉整个人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等听完出去的时候,他的脚步都是飘着的。

胡九清冲过来扶住他,担忧地问:“阿玉,你怎么了?”

封玉语气飘忽:“我没事。”

岑寂悠悠然走出来,慢悠悠道:“他确实没事,给他点时间消化一下。”

胡九清狐疑道:“消化什么?你给他吃了什么药?”

岑寂意味深长道:“醍醐灌顶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小子要是还想不通,那他不得不怀疑胡玉的本体其实是混了龙血的木头。

胡九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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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胡九清发现封玉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讲话时不爱直视她的眼睛不说,还经常回避她的视线,脸上也总是泛红,让胡九清怀疑是不是这里的天气太干燥,对他的皮肤造成了破坏。

她试着摸了摸,手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说明他的脸完好无俗。就是摸完之后,封玉的脸总会更红。

就这么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胡九清受不了了。

某日,她逮住刚想借着叉鱼溜走的封玉,刚想问问他这段时间怎么回事,就听见不远处一声熟悉的大叫:“啊啊啊救命啊!!!”

声音撕心裂肺,语气惊慌无比。

封玉立刻灵活地从她手下钻出去,一本正经道:“听声音是薛老板,清清,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到底妖命更重要,胡九清只得遗憾放过他,先去看看薛老板。

薛老板是被一群魔围堵上了,天空上还有他放的信号烟花,想必是放给岑寂的,但这里距离琼玉城还有好一段距离,等岑寂赶来,薛老板可能已经凉透了。

胡九清知道他弱,但没想到他这么弱,那声中气十足的大喊更像是临死前最后的绝望呐喊。

她和封玉赶到的时候,薛老板被其中一只魔提溜起来,脸色惨白,只剩下一口气。

胡九清毫不犹豫出手,熟稔地和封玉配合击杀了这群魔,救下了薛老板。

薛老板脸色仓皇未定,摊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具风干的尸体。

胡九清用树枝戳戳他,问道:“薛老板,你还好吗?”

薛老板气若游丝道:“你看我像好的样子么……”

胡九清诚实道:“你身上都没什么伤痕,看起来挺好的。”

薛老板怒道:“但我精神上的伤让我很不好!我精神受到了严重的摧残!”

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闭上眼睛,一副小白菜地里黄的模样,假哭道:“你们都不尊老,都没人扶我一把,我真是太伤心了。”

“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说明确实没事。”一道冷冷淡淡的熟悉嗓音响起。

胡九清扭头看去,果然看到了匆忙赶来的岑寂。

岑寂身高手长,力气也大,随便一拉,便把薛老板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嫌弃道:“啧,我们家怎么出了你这种菜鸡。”

薛老板怒道:“我要是和你一个种族,我也会很能打!”

他顿了顿,加重声音:“而且,我不是菜·鸡!”

封玉小声问:“岑寂是什么种族啊?”

胡九清小声道:“听说是毕方。”

那难怪,毕方鸟擅控火,战斗力确实强悍。

岑寂没理他,对着胡九清和封玉抱了抱拳,笑着道:“此次多谢二位搭救我这不成器的表弟,算……”

他瞥了薛老板一眼,道:“算薛逸欠你们一个人情。”

薛老板哼哼道:“我薛逸从不欠人情,这样吧,我回去后给你们酿一坛酒,就埋在我院子里那棵桃花树下面,五十年后你们来取,保管能让你们一碗醉百年!”

胡九清笑得狡黠:“要两坛!”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封玉,道:“我和阿玉一人一坛。”

薛老板微微摇头,眼里却带了些笑意,故作矜持道:“好吧,那就一人一坛。”

他叮嘱道:“一定要五十年后再来取,提前的话,酒就不香了。”

胡九清拉着封玉一起点头:“知道知道。”

岑寂抱臂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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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寂把薛老板领走之后,封玉立刻就想溜走,却被胡九清拎住后衣领。

他像做错事被抓一样,不情不愿地被转过身来,接受胡小九的“严刑逼问”。

“说,你这段时间为什么老躲着我?”胡小九严厉地问。

封玉低头回答道:“没有躲,我一直有在你视线范围内。”

胡小九气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抓着封玉的肩膀就一阵猛摇,摇的他晕头转向。

“你这段时间和我说话都不看我!你在心虚什么?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了?你是不是在想摆脱我?”

封玉一直对摇人这招受不了,晕乎乎地反驳道:“不是不是!我一点都没这么想,我恨不得天天贴在你身边,怎么可能想离开你。”

他脑子还是有点晕,下意识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只是……我心里很乱,清清。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整理一下,等我想通了,我就告诉你。”

胡九清停下摇他的手,茫然地问:“想通什么?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封玉摇头:“没有大事,只有一件我自己的私事。”

封玉这段时间以来确实心神不宁,他总是频频想起敏安、岑寂、鬼方艳等说过的话,然后思考着这些话的含义,和清清对自己的意义,思考着思考着,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好像、也许、可能、应该,喜欢上某只小白狐狸了。

有爹娘的爱情悲剧在前,封玉一直有在下意识地回避这种会让人兴奋到难以自持、痛苦起来会让人心死如灰的浓烈至极的情感。

但这种情感如果可控,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

“封仙君,你不用不好意思,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爱慕九九了。”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你都做了关于她的梦,还读不懂自己的心意么?”

……

那么多人都看了出来、都知道,但他却现在才想明白。

封玉在破壳后的第三百四十年,终于知道了一瞬间醍醐灌顶,透彻透悟是什么感觉,也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在一瞬间的灵光中,在漫长的时光中,遇到了一只可可爱爱的小白狐狸,把它养在心房,然后……

养成了自己的根。

作者有话说:

你完啦,你先一步坠入爱河啦

恭喜玉终于开窍=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