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谋,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独孤谋诧异地抬头,未料到她会如此询问,回道:“臣也不知。”

“他是朕的孩子,是朕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心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一片明朗,“打开城门,朕要亲自去见他。”

“皇上……”独孤谋有些忧虑,但最终还是没有阻止。

城门打开,一匹黑色的骏马自城门中飞驰而出,马上之人身披红色的斗篷,头顶皇冠,如一道红色的流星飞驰在原野上,耀眼而夺目。

对面的南翼大军开始**,持械列阵,来的虽是一名女子,可他们还是感觉到了逼人的气势。

离南翼军的前军还有一箭之地,骏马停了下来,马上之人扬声喊道:“朕要见你们的皇上。”

士兵中间不少老兵是认识她的,曾经就是她带着他们练习阵型,击败西澜国的大军。在他们心目中,是极为尊敬她的,士兵中间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道来。北宫青策马前行,目光扫过。站立两旁向她行注目礼的士兵们。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她直叹岁月不饶人,那些峥嵘岁月已一去不复返。

早有士兵前去大营禀报,当端木泽策马来到阵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从容地牵马穿过大军,倒不像是孤军深入敌营,反倒像是女皇在检阅自己的军队。其实她早已是卫冕的天下之主,他如何能敌得过她?可他心中就是介怀,介怀她杀了自己的生父,他无法原谅。

“泽儿。”终于看到儿子的面容,长大后的他更像他的父皇了,她几乎无法分辨。眼眶中已蕴满泪水,喉中也开始有些哽塞,她的泽儿终于长大成人。

端木泽深望着自己的生母,眼神挣扎,他还能清晰忆起灵剑谷中的点点滴滴,忆起母亲对他无限的关爱,只是那日血腥的一幕,他更加记忆深刻。

她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无法忘记。

他的目光乍寒,冷声道:“女皇陛下孤身入营,莫非将我南翼大军视作无物?”

“泽儿,娘很想你。”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她心痛万分。

端木泽执拗地侧头道:“朕没有娘。”

北宫青眉头紧锁,长叹道:“泽儿,娘不会和你争,你要天下,娘可以拱手相让。”

端木泽想也不想,便回绝道:“朕不要任何人的施舍,朕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夺取天下。”

北宫青心痛地摇头:“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人不顾,视天下的子民为蝼蚁,这就是你为君五年来的心得吗?你太辜负你皇叔对你的尊尊教导。”

端木泽气恼地冷哼:“你凭何身份来教训朕?你是朕的杀父仇人,你没有资格指责朕的不是。”

北宫青仰头,强抑住眼眶中的泪水:“泽儿,你父皇是娘这辈子最爱之人。他的死,没有人比娘更痛,你为何不能体谅娘的心情?”

“既然爱他,为何还要杀他?”端木泽几乎是嘶吼出声,他无法理解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

北宫青双眼紧闭,她要如何给他答案呢?

大军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皇上,她没有杀你的父皇!”

北宫青倏地睁开眼,见到来人正是端木衡,怕他说出事实的真相,忙喝止道:“衡儿,你退下!”

“妈咪!”小丫也随后跟了来。

北宫青吩咐她道:“小丫,快拉他离开!”

端木衡摆手阻止了小丫,跪身于北宫青和端木泽母子俩之间,诉说道:“不!这件事憋在我心里五年了,谁能知道我内心的折磨?我若再不说出来,我会发疯的。”

端木泽已经察觉到事情的异样,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北宫青冲他摇头,他若说出事实真相,他便性命危矣。

“衡儿!莫忘了你对朕的承诺。”

“皇上他已经长大,已不再需要我的保护。”端木衡挺身跪立,娓娓道来,“青姨,请允许我再这样喊你。第一次在浔阳城的城门口见到你,当时我是那么得恨你,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遭受灭族之灾。我打定主意要接近你,然后伺机杀了你。可你一直待我很好,让我体会到母亲般的温暖,我下不了手。当时我就跟自己说,你不是我真正的仇人,你也是受害者。”

“那日,当我见到端木俊住进了靖王府,我知道我报仇的时机到了。我趁他不备,用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我大仇得报,以为我的一生也就此结束了。可是,你却为我揽下了杀人的罪责,给了我一条活路。我当时不知有多震惊,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可是后来我明白了。你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在失去父亲的同时,又失去一个朋友。你要我好好地守护他,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他。我真的很羡慕泽儿,他所拥有的母爱,是我想得而不可得……”

他的脸颊上已淌下热泪,情真意切,边上的小丫也早已感动得泪流满面。

端木泽不敢置信地跳下马来,摇头道:“这不是真的,你为什么要杀朕的父皇?”

北宫青也跟着跳下了马,解释道:“泽儿,当年的事,是你父皇有错在先。他率军屠杀了南蛮全族,只留下五岁以下的孩童,将他们押回南翼一辈子为奴为仆,衡儿就是这些孩子当中的其中一个。这一切都是上一辈人造下的孽,死者已矣,就让这些往事随风而去。”

“杀父之仇,岂能不报?”端木泽紧握腰间的佩剑,右手抖动。跟自己相处五年之久的好友,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皇上,这些年来,你一直视臣为兄弟,臣很珍惜这份友谊。你说的对,杀父之仇,岂能不报?希望臣的死,能使你们母子尽释前嫌,能换来天下太平,臣死而无憾。”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端木衡袖中露出匕首,直直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还是那把匕首,它饮了端木俊的血,如今又饮了他的血。

“衡儿!”

“衡哥哥!”

北宫青冲过去相扶,朝大军中呼喊:“快、快传军医!”

端木泽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原地,他此时的心情,谁也无法形容。

营帐内,随军的太医们正在为端木衡急救,帐外,北宫青等人守在外面,谁也没有离开。

回头审视着呆呆发怔的儿子,北宫青心痛地斥责道:“泽儿,你何时变得如此冷酷?他杀你父皇情有可原,可他视你如兄弟,倾心相随,难道这些情谊你丝毫不在乎吗?泽儿啊,这世上有太多的生离死别,珍惜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你的父皇、义父,都相继地离开了娘,如今你的皇叔也在江越皇宫里危在旦夕,娘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恨过、悔过,娘不希望当你失去后,才后悔莫及。”

“泽儿啊,摸摸你的良心,他可曾用心地待你,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之事?如此真心相待的朋友和兄弟,你还能从这世上找出一人来么?成帝王者,能有几个真心相待的朋友?你若失去了他,你不会后悔么?”

“娘,你别说了。孩儿知错了。”端木泽“砰”地双膝跪地,眸光含泪。

北宫青心潮涌动,跪身上前拥住了他,有多久,她不曾拥抱自己的孩子,有多久,她不曾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他。

“泽儿,天下父母心,无论孩子有多错,做娘的永远都是爱他的。”

端木泽顿时泪如泉涌,倚靠在她肩头痛哭:“娘,孩儿罪该万死,做了这么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孩儿简直禽兽不如。”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古来成帝王者,哪个没有犯过错?”北宫青流下了辛酸的泪水,儿子终于体谅了她的心情,冰释前嫌。

端木泽退离了几分,俯首拜道:“孩儿不配做一国之君,愿将皇位拱手相让,助娘实现天下统一大业。”

北宫青没有推辞,如今天下仍然纷乱,要真正统一还需时日。她愿意扛起这重任,为儿子扫除荆棘,让他得以安享天下。

“这天下迟早是你的,娘会为你斩除荆棘,给你留下一个太平的盛世。我们母子联手,共同治理天下,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

端木泽欣然颔首,泪光闪耀的黑眸中映出同样含泪欢笑的母亲。小丫见此,也含泪怀抱母亲,一家人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