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孩子,除了住院的长森,都交给黑老大了。黑老大给他们暂时安排了一个隐秘的地方。但他也明说过,最多只能保全十天,十天之内,要他们想出个稳妥的办法。

关于这点,兄弟们都无话可说,其实他们已经欠了黑老大很大一个人情债了。十天,那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如果我是卫国,此时又该怎么做?李老三叹息了一声,实在想不出了。他知道卫国的压力比他大很多的。

摘下眼镜擦了擦,李老三让自己不要再去想,顺便又给长森掖了掖被子。

难得地,李老三的眼里也流露出了一丝温情的味道,熟睡中的长森完全没有平时那嚣张的小样儿,就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看起来有些无助。

在心里李老三其实是把长森当弟弟的,也有那么一些疼爱。

可现在,这孩子却因为他们几个背负上了一条人命。最初是为了什么,让长森跟着他们的?还记得卫国说过,带着他一起做点生意,以后也有个门路。全变了味道,李老三心里默默地感慨了一声,掏出一支烟想点上,但想了想长森是伤到了肺,就不要在他病房抽烟了。摇了摇头,他又出门去了走廊。

身不由己,这词的滋味,不在“江湖”是不能有体会的,原来哪儿才只他们几个?连长森他们也跟着,被这条无形的线越扯越远,终点是哪儿?

抽完烟,李老三对着满天的晚霞发了会儿呆,就准备进去了,却在这时,发现一个身影匆忙地走进医院,那不是卫国是谁?

“卫国,那边情况怎么样?”卫国刚进病房坐下,李老三就递了杯水给他。

陈卫国放下手里的水果,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之后,才说道:“能咋样?我们兄弟几个,包括长木都被拉去问了话。警察还问你到哪儿去了,我说你有事办,出门几天,明天就回。他们说你回了,就去趟局子,他们也要找你了解一下情况。”李老三嗯了一声,没说话。在局子里要怎么说,他们事先商量过,这个问题不大,毕竟抓人什么的,是要讲证据的。

老六那边也不怕他说啥,很简单,道上的人没这毛病,倒不说这是义气、规矩,而是说一件事,最后能扯十件事出来,谁都不要想讨了好去。

只是李老三万万想不到的是,警察那么快就会查到长森他们头上来。

想了想,李老三开口问道:“那卫国,你觉得十天长森的伤能好吗?是不是要安排他们跑路?”陈卫国忽然神色一顿,想了想,只说了句:“老三,你跟我出来下。”李老三有些疑惑,有啥话不能在病房里说,要出去说?不过,他还是跟着陈卫国出去了。

到了走廊上,陈卫国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又发了支给李老三之后,才郑重地说道:“我准备让这几个小子去投案!”“啥?”李老三含在嘴里的烟差点没掉出来。

陈卫国镇定了下情绪,再次严肃地说道:“我准备让这小子去投案!”那表情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样子。

李老三的火噌的一下就冒了出来,想吼,又想着这是在医院,只得强自压低声音说道:“陈卫国,你TM脑子别发热,你这不是把他们往火坑里推吗?”陈卫国转头望着李老三,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们在之前,就已经把他们推下火坑了。”“你!”李老三冲动之下想去逮陈卫国的衣领,但还是忍了,深吸了几口气,他才说道:“为啥要这样做?”“我想过了,也特地去问了在法律方面特别有研究的黄老二,他说如果去投案,唯一危险的就是小费翔,其他人不严重,特别是长森,他是先挨了赵海几刀的,他这样属于正当防卫。而且事情一开始,就是赵海先打人。懂我的意思了吗?”李老三平时也研究法律,这个他知道,不过小费翔呢?让他去死吗?

于是李老三开口问道:“小费翔呢?他怎么办?这可是当街杀人,法院会重判的!”听见李老三那么问,陈卫国的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小费翔那因为害怕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和那近乎癫狂的眼神,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

“我问你话呢!”看着陈卫国发呆,李老三又加重语气提醒了一声。

“我不知道。”陈卫国吸了口烟,老实地说道,不过他又接了一句,“但我会打通所有的关系,花大钱,欠债也无所谓。”“呵,那有用吗?”李老三的脸上忽然也没了血色。

“我不知道。”陈卫国第二次说了一句不知道。

阴暗的小屋潮湿而闷热,地上铺了一张大凉席,上面横七竖八地睡了六个小伙子。

蜀南的秋老虎是出了名的“咬人”,那种闷热能让人感觉骨头里面都是湿热的。而这间小屋竟然只有一个老旧的连扇点儿热风都吱吱作响的台扇。

饶是如此地闷热,小屋连一扇大窗户也没有,只有一扇两开的小窗,还挂着厚厚的深色窗帘,连风都不能透进一丝儿。

“我觉得我快热死了,豆芽儿。”说话的正是长森的其中一个兄弟,虎子。而这间对他们来说有如地狱般的小屋,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地。

被唤作豆芽儿的小伙子,人如其名,高且瘦,只穿着一条裤衩的他,那根根肋骨清晰可见,叫豆芽儿,倒真没冤枉了他。

此时他正没好气地喝着凉水,手里拿了一个馒头,闻了闻,叹了口气,又放下了,然后接口说道:“得了吧,虎子,热都没啥,大不了睡过去,可这饿啊,怎么扛啊?”“吃馒头呗!”虎子接了句。

“臭了!”“那你忍着,晚上出去买。”是啊,这天气很热,昨天他们悄悄去买了一些馒头,吃剩的准备白天吃,没想到下午就已经发出阵阵的酸臭。

他们可有几天没白天吃过饭了,钱他们有不少,都是三叔送他们过来时给的,问题是他们要敢出去花啊!

“不知道长森咋样了。”这话刚一落音,加上微微的一声叹息,把大家都搞得一愣,说这话的正是小费翔。

叹了一口气,虎子走过去,拍了拍睡在角落里的小费翔的肩膀,说道:“没事,那小子壮得很!再说,有啥事,卫国叔、三叔,哪有不跟我们说的道理?是吧?”小费翔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很是认真地说道:“卫国叔、三叔他们不管怎么样,都会给我们想出办法的。”虎子一笑,吼道:“就是。晚上我们再去江边游泳吧,操他娘的,这天气太热了,游完泳了,去找家开得晚的面馆,吃个饱!”“好!”屋子里此时一片响应的声音,但是小费翔始终有点郁郁寡欢。他杀人了,他杀人了!这事,对他的心理影响很大,但出于对卫国叔他们的信任,这才让他勉强能保持平静。

大家虽然是孩子,但也能看出小费翔这情绪,所以平时也尽量柔声安慰着、开玩笑。他们都是从少管所出来的,算是共患难过的哥们儿、兄弟,怎么能不照顾着一些。

但也因为毕竟是孩子,让他们不会想太多,即使在犯下了当街杀人如此重罪的情况下,一次夜晚游泳,一次吃个饱的面条,都能让他们高兴起来。

而且他们安心地依靠着、信任着陈卫国他们,这让他们莫名其妙地没压力,即使在如此困难的环境下。他们都还好,尤其是长森,甚至反复地觉得自己幸运,因为他们一出来就有卫国叔他们罩着,而卫国叔他们呢?完全靠的是自己!

就是这种想法,让长森影响着他的兄弟们,对陈卫国一伙人都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

那股子热血、冲动与傻劲儿,我想我不必再多说,毕竟我们都年轻过。

夜晚,十点,一群小伙子摸着吃得鼓胀胀的肚子,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今天到江边游了个舒服,外加被虎子给发现一家晚上开燃面的馆子,而且味道真好!

就这些事,让他们都高兴起来,仿佛连未来都灿烂起来。吃苦嘛,卫国叔他们一样经历过,以后他们也能成为大哥。

进了屋,虎子甩掉搭在肩上的汗衫,就想往席子上一睡,却忽然发现屋子里坐了两个人。他吓得浑身一激灵,连那句“快跑,别进来”都喊不利索了。

“别进来个屁,我是你三叔!”李老三有些好笑地拉亮了那盏昏黄的灯。

这时,虎子和站在门口那些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的小伙子们才松了口气。跑吧,丢下虎子怎么行?不跑吧,是警察咋办?好在是三叔,呵,就连卫国叔也来了!

“进来吧。”陈卫国温和地说道。此时,他和李老三正坐在屋子的一角,因为没有凳子,两人也只能坐凉席上。

说实话,陈卫国看着这环境,还是很有几分心酸的,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

小伙子们听见陈卫国的话,都高兴地进来坐下了。陈卫国特地把小费翔拉到了他身边坐下。李老三见状,却是深深地沉默,心里五味杂陈。

等这群孩子都坐好后,陈卫国拿过两包东西,说道:“看叔叔们都给你们带了啥?”“好香啊!”豆芽儿第一个闻到,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袋子。呵!里面好多吃的,卤鸡、卤鹅、猪蹄儿,很多凉拌小菜,还有好多水。豆芽儿抓起一个苹果就啃了起来,水果这东西,他可是不敢想啊,晚上绝对买不到的。

“就你能吃,咋就不见长肉?”虎子一脚就踢向了豆芽儿的屁股,不过他也乐呵呵地抓起一串葡萄吃起来。

豆芽儿被踢了也毫不为意,只是抓起一片儿猪头肉,又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说:“叔叔们对咱们就是好!只是刚才肚子吃好饱啊,吃面给撑的。要晚上吃不完,明天又得臭了!”这句话,说得陈卫国和李老三又是惭愧又是难受,特别是陈卫国,搭小费翔肩膀上的手都有些颤抖了。这傻孩子也跟着傻乎乎地笑着,也只有见到这些叔叔们,小费翔才笑得出来。

这让自己接下来的话,怎么说啊?陈卫国嘴角一阵苦涩。

虽然刚才吃了一肚子面,可这些孩子还是使劲地吃着卫国和老三带来的东西。第一,他们不想辜负了两个叔叔的心意。第二,由于只能晚上摸出去吃东西,他们也很多天没吃好过了。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吃不下还一直塞的样子,李老三的眼睛有些潮潮的,恨不得现在就把陈卫国拉走,让他别说那个该死的决定了。

而陈卫国同样也不好受,特别是看见小费翔那有点傻又安心的笑容的时候,他也几乎动摇,可理智告诉他不能,除非他想害得大家全军覆没。保一人和保一百人,黑老大给他说过的话,听着轻松,可选择摆在面前的时候,却是如此艰难。

等到孩子们吃饱喝足,再也吃不下的时候,陈卫国挨个儿给每人发了支烟,这次连小费翔也接过了。

当然,陈卫国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支,然后开口说道:“这几天日子难过吧?”“不难过,我们知道卫国叔不会不管我们的。”比较机灵的豆芽儿第一个开口了。

陈卫国艰难地笑了笑,然后摸了摸豆芽儿的头,继续说道:“你们现在知道外面啥情况吗?”孩子们无一例外地摇了摇头,但眼神里却没多少焦急和担心的样子,有卫国叔在,他们担心什么啊?

陈卫国抽了口烟,说了句:“老三,你说吧!”李老三扶了扶眼镜,说道:“现在基本全市的警察都在找你们,当街杀人,这事闹得挺大。”李老三的话里并没多少感彩,只是平淡的叙述,孩子们也都没怎么在意,因为三叔说话就是这样的。只是这句话,多多少少让孩子们有些担心了,小费翔的脸又开始变得有些苍白,他紧紧拉着陈卫国的衣角问道:“那卫国叔,我们该咋办啊?”陈卫国皱着眉头,安抚地拍了拍小费翔的肩膀说道:“我不会不管你们的,所以,这段日子我也问了不少人,最后都认为,现在去自首是最好的!”“啊?”孩子们的表情似乎难以相信,可还是没反驳什么,在骨子里他们认为卫国叔不会害他们的,他无疑是他们唯一的一根稻草,是心理上最后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