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下,陈卫国才说道:“你们放心,当时是赵海先动手,而且先拿出刀的,并且自首会轻判。到时候卫国叔也会尽量找关系,大不了就是进去几年。”这样的说法,让孩子们多多少少安心了一些,看着这些孩子松一口气的样子,陈卫国又严肃道:“可这其中有一个关键,就是你们应该怎么说。记住了,说不好,大家都会一起死的。那个时候就不是判几年的事了。”这句严肃的话,让这些孩子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一下子全都严肃地听陈卫国说了起来。

Y市一家小派出所,此时,王守义正在无聊地看着报纸。

说实话,他当警察也有五六年了,可混到现在,还是在这间小小的派出所里,无聊地混着日子。

当年,才分配到公安系统的时候,他也曾热血沸腾过,想好好地破几件大案,抓几个坏人!可结果呢?破大案,抓要犯,什么时候轮到派出所的警察干了?那是刑警大队的事儿,他的工作无非就是在这里守着,时不时地去排解下居民纠纷,还有警告下小流氓之类的,最了不得的无非就是有人报案说东西丢了,然后能抓几个小偷都算大功一件了。

没事时,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在办公室里混混日子呗。

放下报纸,喝了口茶,王守义又有点恨自己了,要是TM的会钻营一点儿,就算会拍拍马屁,他肯定也能调动一下吧?不指望能有什么肥缺等着他,但也不至于混日子吧?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这日子,无聊透了。王守义有些愤愤地拿起报纸又看了起来,他也才三十出头啊!

可没想到这时办公室里进来了七个小孩子,其中一个脸色有点苍白,旁边还有两个时不时地扶下他。

“干啥,几个小杂皮,不懂事,被人打了?”王守义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不无嘲讽地说道,一看这几个孩子就是那种小杂皮,被人打了,没办法,弄不过人家,就想着到警察局来报案了。

这种事情他见多了,说实话,挺反感这些小杂皮的,不好好念书,混啥社会?纯粹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所以,话也说得难听了一些。

“咳。”脸色有点苍白的那个咳了一声,轻轻地推开了旁边扶着他那个人的手,说了句,“没,我们没被人打!”这孩子就是长森,距陈卫国上次和孩子们谈话已经一个星期了,为的就是等长森伤势好些,来一起投案。该怎么说、怎么做,孩子们已经熟记于心了,而且,就算陈卫国不打招呼,他们也会坚持着不说什么的,那时的少年,特别他们那些热血的,所谓出来“混”的少年可是极重“义气”二字的,怎么会出卖自己的大哥?

只是经历过几次局子的陈卫国深知道里面的审讯手段,二是怕孩子终究是孩子,说话会有漏洞,才反复地教导过。

“那你们来这儿做啥?这里不是你们随便玩的地方,不是报案,就自己出去玩吧!先说好了,这片儿是我管的地方,你们几个要是在这儿玩出事,那我是不会客气的!”王守义把杯子一放,没好气地说了句,拿起报纸又想看了。

其实,在他心里,认定这几个孩子就是被打了,看那个咳嗽的,一脸苍白的。而且,那孩子让他感觉不舒服,那眼神,咋说呢?不慌不忙的,还有些说不明白的东西,像什么呢?对,像那种老混子才有的眼神!不过,王守义更愿意相信那是自己的错觉,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是啥老混子。

“我们是来自首的。”面对这样的警察,长森也有点儿无奈,日,走到局子了,竟然还能“全身而退”?“啥自首不自首的?”王守义生气地把报纸放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几个他认定是小杂皮的孩子就是不耐烦。可顿了一顿,他反应过来了,脸色一变,认真地问道:“你们说啥?自首来的?”“嗯。”长森点了点头。

“先别忙!”王守义赶紧找起了记录本。说实话,他心里有些暗喜,今天下午他值班看来是对了的,竟然遇见几个自首的孩子,不用想,肯定是什么小偷小摸来自首的,无论怎么样,这也算功劳一件嘛。

弄好了本子,拿起了笔,王守义一本正经地说道:“说吧,你们犯了啥罪。”“杀人。”回答的还是长森。

“啥?”“杀人。”王守义愣住了,手里的笔都差点掉了,看长森的眼神跟看什么稀有动物一样,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吃惊了,而且一次比一次震撼。

好容易,他才又反应过来,重重地把本子一摔,吼道:“几个小屁娃儿,玩上瘾了是不是?知不知道乱投案是啥罪?”“我们真的杀了人!”长森有些好笑,但还是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王守义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看样子,这孩子不像在说谎,难道说,他还真遇上“传说”中的大案了?

当长森他们被送上押解回市的警车的时候,还是有点为昨天那警察好笑。

当听说他们就是那当街杀人的几个孩子,并打电话证实了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手忙脚乱地抓住配枪,叫他们别动。

日,都来自首了,需要这样吗?看他怕得,倒像他是犯人一样!

市里对这件案子极为重视,第二天就派车来接人了,毕竟当街杀人,这种案子不尽快破了,影响是很坏的。

抓回去以后,当然就是审讯。案情很快就弄清楚了,其实很简单,几个杂皮小孩子遇见一个老大(以赵海的名气,在局里肯定挂了号的),然后一言不和,老大先动手打人,惹急了的一伙人,就当街打人了,没想着杀,然后其中一个红了眼,把人给杀了。

这样的事情,为了稳定民心,什么地方台、地方报第二天就报道出来了,当然为了进一步扩大战果,更加稳定民心,顺便弘扬一下公安机关为人民服务的光辉形象,局里又研究决定,要尽快了结这案子,所以,一个星期以后就公审。

这件事当然也给报道出来了,既然是公审,肯定也会宣传,陈卫国他们当然也就得到了消息。

这让陈卫国很头疼,一个星期啊!让他去哪儿找关系?其实,在这之前,陈卫国专门去问过黄老二,这关系该怎么攀,黄老二说了一句很关键的话,第一,是钱!第二,投其所好!

不过,他还补充了一句,像陈卫国他们这样没底子的,想要尽快打通关系,难!

的确难,底子什么的都不说了,钱?他们几个根本就没多少啊!投其所好?说真的,这事更毫无头绪,投谁的所好都不知道,还能去查清别人喜欢啥?

这个时候,陈卫国很想念张猴儿,有他在,问题肯定简单得多。

其他人也有些茫然无措,说白了,他们也都才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这种需要“人精”去做的事儿,他们哪儿会?比起这个,他们更愿意打架。

当然,斗子、周大汉和吴胖子都是不咋想事的人,反正卫国说啥就是啥。但阿兵和李老三就不一样了,他们想了很多,到最后,就变成了对陈卫国的一腔怒火!

你陈卫国不是说要找关系吗?结果你也一脸茫然、一头雾水啊?你TM怎么当老大的?就活该让兄弟去送死?还说了一嘴的大话?

李老三在私底下差点找陈卫国动手了,但被阿兵劝住了,他说道:“你也先别忙找卫国斗气了,你没看他急得那一嘴泡吗?现在我们都不能乱,你这样一闹,不是让我们更加难吗?”既然话都这样说了,李老三也把气忍了,只是扔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其实,陈卫国也不是毫无门路,关键时候,他想起了他爸爸的战友,那个叔叔在局子里可是当大官的,有次他的事,还是他爸爸去求的人呢。

可是,这路走得通吗?

逼急了,什么不能做?陈卫国只有厚着脸皮去找他爸爸了。结果却在意料之中,被他爸爸轰了出来,还撂下一句:“你个混账东西,还想拉我老战友下水?你这不要脸的混账东西,滚!”这时,离公审还有三天了。

而陈卫国从家回来后,蹲在院子门口哭了。

这是多少年没这样哭过了?在他手上的是一条,还很有可能是几条人命啊!而且是那么信任他的一群孩子的命。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是他错了吗?可他不明白他错在哪里啊,为猴儿报仇,能不报吗?可这仇怎么就报成了这样?压力全在他身上,指责全在他身上,这些他都认了,可他的委屈谁明白?

这些也都罢了,关键是,他还心疼啊,心疼那几个孩子的命。他情愿再委屈一点儿,再难受一点儿,也不想这样心疼啊。

想自己妈妈了,陈卫国竟然不能阻止自己有这个念头。越是阻止越去想,越想就越是哭,这其中复杂的滋味,别人怎么能理解。真TM的好笑啊,自己二十几岁的人了,竟然这样地想妈妈了,自己一个所谓的“老大”,竟然就这样想妈妈想成这样了。

陈卫国越哭越难受,最后难受到用头去撞门旁边的水泥门框。而这一切,都被恰好要出去,开了一点儿门的阿兵看在了眼里。看了一会儿,阿兵眼睛也红了,悄悄地关上门,进去了。

进去之后,他就叫上了所有的兄弟,说了句:“卫国在外面哭,可你们不准去劝,全都装不知道吧。别问他,别说他,他已经很累了!”大家都默默地点了点头,这还不能理解?男人,哪个愿意让人看见自己哭呢?特别是在兄弟面前脆弱,以前行,现在不行,现在大家都指望着卫国,他是“老大”啊!

完了阿兵又特别跟老三说了句:“你也别怨卫国了,如果你是他呢?”李老三仰天叹了一口气,反手拍了拍阿兵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进屋了。但阿兵明白,老三是答应了,而且在老三的心里,把卫国看得是比他们几兄弟看卫国还要重,他又怎么能不明白卫国?

哭完,陈卫国假装没事地进了屋,不管怎么样,该面对的他总要去面对,这是不可能避过的,淡淡地说了句,他爸那边没办法。

陈卫国又火速地联系了黄老二,黄老二沉吟了半晌,总算给出了句话:“一个星期,是不太可能把影响那么大的案子搞定,到如今,只有看宣判结果拖了。”“怎么拖?”“如果能上诉,让他们上诉吧。其他人还好,就是小费翔他要上诉。这样能为你争取点时间吧!”不管怎么样,黄老二这个办法也算是极好的办法了,陈卫国总算也为自己找了点方向。

三天的时间弹指而过,公审开始了。

秉承着中国人爱看“热闹”的传统,那一天竟然来了不少人,陈卫国他们当然也去了。

他们熟悉的几个孩子,此时正站在上面,当然是犯人的位置。

长森很镇定,只是不时咳嗽一下,显然身体没完全好,其他几个也都勉强能保持平静,只有小费翔,一脸的苍白,双眼有些无神,很茫然的样子,甚至出现了整个人都是很空洞的感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看得陈卫国一阵心疼。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仿佛积蓄了很久的力量,然后喊出来,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那只是一句简单的:“孙儿啊,你到底做了啥子嘛,要被公安同志押到那上面去站着!”这声音没哭,却带着不一样的悲怆,听得所有人心里都是一痛。

那是一个苍老的身影,陈卫国他们都注意到了,也都认识,那是小费翔的奶奶。曾经来过陈卫国他们的院子。

“奶奶,这是卫国叔,这是三叔,这是……”“好好好,你们都是好人哪,带我孙子工作。”“别,老人家,您太客气了……”“没客气,呵呵,没客气,我就带了些鸡蛋来感谢你们……”这时,吴胖子的眼泪流了出来,斗子、周大汉……他们全哭了,除了李老三,他只是拼命地仰头看着天空。

而台上的小费翔显然也听见了奶奶的呼唤,空洞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清明,开始四处转头寻找着这个身影,因为站在高处,很快就被他找到了。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奶奶,大概有几秒钟的样子,陈卫国清楚地看见他嘴张了张,却没说什么,又转过头去了。

那口型,分明是喊了声奶奶。至于有没有哭,陈卫国并不知道。

这时,法官威严的声音传来:“肃静,现在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