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纷飞中,辕马的四蹄叩击着地面。激起一蓬蓬水花,随着文宣的一声长吁,李泰乘坐着马车来到了房玄龄的府门前。说不上是轻车简行,也没有用上亲王仪仗,不过是洪平带着若干侍卫身披深绿色的蓑衣围在马车周围,**神骏的军马提醒着房府门房,来的是尊贵的人物。

身披蓑衣的文宣抽出车厢夹层中的油纸伞,撑开之后,躬身而立,低声呼唤:“殿下,到了。”

李泰双脚刚刚落地,文宣手中的油纸伞就已经罩在李泰的头顶。

轻轻拭去发丝上几点调皮的雨滴,李泰抬头看看昏黄的天空,低叹一声:“这天实在是不好啊。”

李泰的轻叹刚刚消散在空中,房府正门内已经得到通知的房遗直撑着雨伞顶着雨丝小跑着过来,一见是李泰下车,心中虽然惊讶,口中却不敢半点失礼,疾呼:“房遗直见过越王殿下。”

房遗直对李泰并不陌生,不管房玄龄再怎么不愿,李泰也和他有师生名分。作为房玄龄的长子,难免要和李泰见面,虽然说次数不多,但也打过几次交道。当然一眼就能认出这个便宜学弟。

眼见着房遗直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下人,就要跪落在湿滑的地面上行礼,李泰一把将其拉住,笑道:“遗直兄不必如此,快快起来。”

李泰抢前几步,伸手试图扶起他,却不料一股大力差点将李泰带倒。李泰心中对这个谨慎人的实心实意的跪拜有些慨叹,忙在手中加了一把力气,说道:“遗直兄,你我也算是同门,咱们不讲这些虚礼。”

“礼不可废。”

房遗直有些执拗的继续用力,看着地面上的泥水,李泰不由的苦笑:“我说遗直兄,你行完国礼,是不是想要我在这泥水之上对你行家礼啊?”

房遗直的视线落在李泰的脸上,感到李泰不是虚张声势,略一思忖也就顺着李泰的力气站起身来,但仍不忘拱手施礼,笑道:“是我多事了。殿下请。”

随着房遗直侧身伸手的虚引,李泰刚要迈步,注意到雨水顺着房遗直的鬓角滴落在翠绿色的细布长衫上,李泰无奈的摇摇头,却也不多说,迈步走进了门房。

见到李泰进府。门房连忙端上一碗参茶交给李泰,“殿下喝口茶,暖暖身子。”

李泰接过参茶一饮而尽,扫视了躬身谨立的门房一眼,暗道:“真是什么人什么门风。房玄龄谨慎,影响着家人都谨慎,门风如此啊。”

门房看着李泰带来的人都拥挤在门楼之内,那些早早就来到为房玄龄祝寿的低级官员都被堵在门外,轻轻的一皱眉,看向正在由杂役弹落雨水的房遗直。

房遗直明白门房的意思,小声的对李泰说道:“殿下,府中已经为贵仆准备的歇脚之地,您看……。”

李泰摆摆手对众位侍卫吩咐道:“文宣留下就可以了,你们暂时去一边歇歇吧。”

“殿下……。”洪平怕为房玄龄祝寿的人太多,李泰出什么意外,有些担心的说道:“殿下,是不是让两个兄弟陪在你身边。”

李泰眼睛一瞪:“啰嗦什么,我在堂堂相府之中,我的老师家里,能遇到什么事?行了,别啰嗦。”

看到李泰的坚决。洪平等人跟着房府的下人离开了门房。

李泰本意不想带这么多人出门,但为了不丢身份,也是无奈之举。只好对房遗直解释道:“没办法,我也不想带他们出门,母后的严令,我不得不遵。”

李泰是瞪着眼睛说瞎话,房遗直也不知道真假,笑着附和:“那是皇后娘娘关心殿下。”

李泰不置可否的笑笑,就听房遗直又说道:“殿下,请稍等,我已经派人通知家父了,家父马上就到。”

“又不是外人,你带我进去就好,今天老师事忙,就别惊扰他了。”

“无妨,马上就到。”

唐时的规矩就是如此,若是身份尊贵的人物驾临,必须得让家主迎接。这是规矩,也是礼法,非特殊情况就得如此。何况今天还是房玄龄的寿辰,自然需要主人迎客。

这里面还有个身份尊卑的问题,就像此刻李泰身边匆匆而过的下级官员,房遗直和他们客套几句就让下人带他们到侧房等待,那里有管家之类的人物陪同就够了,而李泰身份尊贵,就得让家主迎接,亲自接待。

李泰不在意这些虚礼,但房府众人不得不格外注意,一个不小心的疏漏。都会引起别人的议论,而世家大族的门风就是在这样一个个不小心中败坏的,所以房府众人特别的在意。

李泰站在房府门口对前来行礼的众位低级官员笑着一一打招呼,学足了李恪那种温文尔雅一视同仁的的“风度”,甚至比李恪装的更像。身后的文宣从没见过李泰如此模样,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偷偷的掩嘴而笑,惹来李泰的怒视。

须臾间,房玄龄急步从内宅走了过来,身后为其打伞的下人小跑的跟在身后,雨水打湿了他的半边身子。

“老臣见过越王殿下。”

房玄龄虽然多礼,但其身份地位到也不用像房遗直一样跪拜行礼,拱手躬身一礼之后,笑着问道:“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李泰对着这位大唐宰相又是他的恩师,更是不敢托大,急忙一躬到底:“学生李泰见过恩师。”

在房玄龄将他扶起后,笑道:“左右学生在家也无事可做,就来看看恩师有没有什么需要学生出力的地方。要不我就站在这里替老师迎客吧!”

李泰不过是客气话而已,即便房玄龄身为李泰的老师,也不敢劳动皇子为其帮忙。而且早上门的都是低级官员,越是身份尊贵的越会晚到,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即便是李泰有心。这些人的身份也不用李泰迎客,房府的管家都足以应付。

房玄龄将心中对李泰来的如此之早的疑惑压在心底,笑着应付道:“既然殿下有心,稍后贵客临门时候,就有劳殿下了。不过现在还请殿下暂时休息一下,府内已经准备好了歇脚之所,殿下请。”

房玄龄也不过是客套之语,能劳动皇子迎客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上,房玄龄可不敢逾越。

李泰故意落后房玄龄半步,执着弟子之礼紧跟在房玄龄身后。慢步走进房府。

在前边侧身引路的房玄龄好似随意闲聊的说道:“这阴雨之日还要劳烦殿下为老夫贺寿,实在是惭愧的很啊。”

李泰微微一笑:“有事弟子服其劳,老师寿辰,学生应尽本分之力的。”

“不敢,可不敢当。殿下这么早就过府,已经让老朽心存感激了,可不敢多劳烦殿下。

李泰明白了,房玄龄这是在言语间询问他为何来的这么早,李泰总不能说是李世民吩咐的,你老人家做寿不过是李世民为了奖赏你的劳苦功高,顺便加深二人师徒感情,所以也就嬉笑着搪塞房玄龄。

其实见到李泰一早就来到了房府,房玄龄心中也猜测出几分,只是不敢相信,李世民会为李泰做的这么彻底,一边叹息着逍遥的日子将要一去不复返,一边将李泰引进了主厅。

主厅中的摆设极其有特色,酸枝木案几,放在漆过桐油的竹席上,案几上的白瓷盘里装着几种时令瓜果。类似的十几张案几排列在两侧,中间略长一些的案几明显是主人的位置。主位前边是大红色绣着瑞兽的西域毡毯,后边是一副红底黑字正楷“寿”字中堂画,画的两边同样是红底黑字的楹联“海屋仙筹添鹤算,华堂春酒宴蟠桃”

李泰仔细看下,是当代大书法家虞世南的落款,笑着对房玄龄说道:“看来虞学士的寿礼早以给恩师送来了。”

房玄龄抚须而笑:“都是些老友凑趣,让我做寿,我也没什么办法,铺张开来,空惹得他人笑话,惭愧啊。”

“老师此言诧异!”李泰笑道:“老师劳苦功高,当得起众人一礼,这寿辰必须要做。”

“惭愧啊!”

李泰笑着应对房玄龄的自谦,从文宣手中接过锦盒,双手恭敬的送到房玄龄面前:“学生谨祝恩师玄鹤千年寿,苍松万古春。”

按说这寿礼非儿孙家人,一般的情况不应该当面奉送。寿礼和礼单都应该交到迎客或者管事的手里,李泰此时送上寿礼让房玄龄疑惑不解,接过之后问道:“殿下这是为何?”

李泰苦涩的一笑:“恩师,刚刚在正门我一时疏忽,忘记了,所以只好当面献给老师了。”

房玄龄本就不是挑理之人,宽厚的一笑:“恩,不拘小节,合乎殿下的作为。不知可否让老朽现在就一饱眼福。”

长条形的礼盒很容易猜出是字画之类的,房玄龄为了缓解李泰的尴尬,笑着为他解围。

“当然。”

李泰帮着房玄龄将卷轴摊开,刚刚打开不到半尺,房玄龄一眼就认出所出,赞叹一句:“王大令的草书。”待到整个卷轴平铺在案几之上,房玄龄仔细品味了许久,长叹一口气:“好字啊,笔走龙蛇,意在字外,好字啊。”

李泰怕房玄龄问及自己,羞涩的讪讪一笑:“这是别人送的,我不懂字,也不知道好坏,就送与老师了,只要老师不嫌弃就好。说实话,这草书字我一个都不认识,还是别人告诉我的。”

房玄龄微微一笑,并不与李泰谈论字的好坏:“这份寿礼甚合我心,我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