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房遗直走出小屋。李泰突然感到雨势渐小,刚刚瓢泼一样黄豆大小的雨势已经渐渐收敛。极远之处的天空偶尔划过一道白光,隐隐还能听见不太清晰的雷声。

李泰跟在房遗直身边在房府中连续拐了几个弯,来到一个不大的书房内。

几张月牙凳,一张案几,以及案几上的笔墨纸砚为书房多添了几缕书卷气。

走进书房,看见房玄龄正和王珪一起打量着自己。李泰根本没想到王珪会在这里出现,心中一慌,急忙上前给两位重臣见礼。

两人还礼之后,房玄龄摆摆手,房遗直退出了书房。

看着房玄龄的举动,李泰心中不解,又不好询问,只好执弟子之礼,站在一边,心中的疑惑却是逐渐加深。

李泰猜测不出来王珪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来兴师问罪,还是别有他想法,或者是想让李泰看在房玄龄的面子上,在李世民面前为他求情?李泰一时间心绪繁杂,无法揣测。

王珪不停的上下打量着李泰。半响才对房玄龄说道:“房兄,你教出个好学生啊。”

按理来说,是李泰出的主意,使得王珪被贬出京,应该是心存愤恨才对,奇怪的是李泰在他的言语中竟然没有听出嫉恨和讽刺,相反倒有些羡慕。羡慕房玄龄有个好弟子?这种想法在李泰心中升起,一时间他的面色有些古怪。

房玄龄苦笑着回应王珪:“王兄玩笑了,你也是久在长安,还能不清楚?就给我这张老脸留几分情面吗?”

房玄龄和王珪的相视而笑越发的让李泰摸不着头脑,询问的目光落在了房玄龄的身上。

“好了,也不和你兜圈子了,还是让王侍中为你解惑吧。”感觉到李泰的眼神,房玄龄摸着她那灰白的胡子笑着和李泰说道。

“越王殿下,快快请坐。”王珪虚扶着李泰坐在一旁的月牙凳上,笑着说道:“久闻越王聪慧,一直没能当面相见,深感遗憾,今日一见,当真感到名副其实啊。”

“不敢当王先生称赞,学生深感愧疚。”

李泰真的不知道怎么样称呼王珪合适,若是称呼王侍中,他现在已经被贬为刺史,不日就要离京。称呼王刺史?又不太合适。王珪是因为他的缘由才被贬出京,容易给人以讽刺的感觉。从见到王珪开始,李泰就思量着称呼的问题,最后灵机一动。以末学后进的姿态称呼王珪为先生,怎么样也让人挑不出毛病。

李泰的称呼让王珪心中赞叹,好个玲珑之心,颌首微微一笑:“既然越王以先生称之,我也就不客套了,这次请越王前来,一方面是想看看陛下家里的才俊之士,另一方面也是想殿下表示感谢。”

“感谢?”王珪竟然无来由的对自己表示感谢,李泰古怪的看了王珪一眼,却没直接搭话。再次用目光向房玄龄求助。

李泰心里最大的疑惑是王珪为什么会和房玄龄在一起。说起来王珪站立朝堂之上的最大弱点就是他曾经是隐太子李建成的东宫旧臣,而房玄龄最大的强处是李世民多少年来的死党,立场不同。若说是房玄龄和王珪在朝堂之上打在一起,李泰都会相信。而眼前,房玄龄帮助王珪将自己约在这个隐秘之所,若非事实就摆在眼前,李泰根本不敢相信。

房玄龄仿佛看出了李泰的疑惑,笑着解释道:“越王殿下不必疑惑。这说起来也都是陈年往事了,当年王侍中在建成太子的东宫时期就暗中帮助那个时候还是秦王的陛下,要说起来,这些年真的委屈王侍中了。”

别人说李泰还可能不信,可这话由房玄龄嘴里吐出来。李泰就不得不信了。依照房玄龄的性情,肯定不会无中生有的忽悠李泰。

李泰仔细打量着这唐朝的“无间道”,脸上却表现出尴尬的神色,对着王珪一躬到底:“王先生,对不起。谢谢你。”

一句对不起表示着他不知道缘由,这次又让王珪受到了不白之冤。一句谢谢,是作为皇子在感谢王珪为李世民做的牺牲。话语虽然简单,但王珪却听明白了,连连颌首而笑,口中却谦虚着:“不敢当,不敢当。”

王珪伸手将李泰扶起,笑着说道:“应该是我来对殿下称谢,刚刚说过了,这次来,一方面是想见见殿下,另一方面是来对殿下当面表示感谢的。”

王珪要对李泰行礼,李泰急忙一把搀扶住他。事到如今,李泰怎么敢再接受王珪的行礼,以前装着糊涂,拿着越王的架子,受王珪一礼到是没什么,今天李泰打定主意就是以末学后进的身份来见儒学大家,那么说什么也不敢受王珪这一礼。

房玄龄见王珪要拜,李泰不允,笑呵呵的拉开两人,说道:“好了,王侍中,越王不敢受你就别行礼了,都坐。都坐。”

王珪也感受到李泰的坚持,加上房玄龄的缓言,也就顺势起身。等到三人重新落座,王珪笑着说道:“房兄,你真的收个好学生啊。”

“你若欣赏,不如和陛下商量下,也做越王的老师好了,正好我这个有名无实的老师也落得清闲。”

李泰不知道王珪怎么想的,但能感觉到他竟然仔细的考虑了一下,才缓缓的说道:“不妥,不妥啊,我还是别夺房兄所爱了。”

看着依旧不明所以的李泰,王珪颌首笑道:“越王殿下,你别误会,这次见面真的是想当面感谢殿下,感谢殿下将我送出长安。”

李泰苦笑着对王珪拱拱手:“王先生,你就别挖苦学生了,学生也是不得已为之。”

“好个不得已。”王珪击掌而笑:“要的就是你的不得已,你一个不得已让我能睡个好觉了,也让我能离开长安了,我感谢的就是你的不得已。”

“这是为何?”

“殿下送我出长安的理由,就是我的原因。”

李泰仔细思考王珪话中的含义,片刻间想到了王珪此时在长安的处境。说他是连接李建成旧臣和旧隋降臣的纽带可以,说他在两个集团之间受气也可以。以前李泰还琢磨过为什么王珪不能稳稳的站在一侧,非要两面不讨好,现在想来应该是李世民的授意。而非王珪个人的意愿。

而且就王珪离京来看,李世民肯定有了新的人选,或者有了面对朝堂上两方集团的应对之策,才会给予王珪离京的机会。如今他的离开长安未尝不是一种解拖,虽然这种解拖是李世民给予的,但也不能少了李泰在其中的推波助澜,所以才有今天王珪的当面致谢。

细观如今大唐朝堂之上,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集团。最大的当然要数李世民的原来的秦王府众人。其次就算是隐太子李建成的旧属,然后是旧隋降臣,这三方面相互制约,相互依存,构成了一个三角形。虽然各个边长不同,但也能体现出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

这些可以理解,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可能让属下只有一个声音,那样不利于统治,更不利于民生。但李泰现在心中却是苦笑连连,无意中他又为李世民背个黑锅,虽然作为当事人王珪表示理解与感谢,但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意的得罪了其他人。事已至此,已经尘埃落定,李泰也只能苦笑。

想明白前因后果的李泰,将心底的苦笑带到了脸上:“当不等王先生的感谢,心中有愧啊。”

王珪能理解李泰的心思,仍对李泰心存感激,笑道:“当得当不得都无所谓,这份情老夫却是心领了。”

王珪没有说日后必报之类的没意义的话,将这份情记在了心理。

李泰在这件事上是无心cha柳,也没指望王珪如何,王珪现在奉旨遭贬离开长安,以后却是必定会回来的,一切还是等回来之后在说。

房玄龄却是一直捋着胡子笑而不言。

王珪和李泰寒暄了几句,就借口还要回家收拾细软准备离京,离开了房府,小书房内只剩下房玄龄和李泰两人。

李泰随意和这位有名无实的恩师寒暄了几句,忽然没头没脑的出言问道:“恩师,我现在该如何自处呢?”

李泰的问询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是鲁莽的问询。这也是李泰无奈之下的求助。

李泰现在看起来风光,没人敢招惹,其实背后却是风险无限。李泰这几天仔细思考了下出宫后的所作所为,虽然都是无奈之举,但也是出了风头。从“文记”上打击李恪开始,到帮助李承乾推卸泄lou禁语的罪名。从王珪的离京,到李元昌的之官粱州。这里面都有李泰的身影。

别人如何李泰还不清楚,在李世民心中恐怕已经留下了印象。虽然不知道这份印象对李泰是有利还是有弊。但从李世民授意长孙无忌来试探他来看,李世民心中开始对李泰有想法了。

并不想争权夺利的李泰心中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的开端,但又苦于无人能帮他谋划,只能厚着脸皮求助于房玄龄这位便宜老师。

不知道房玄龄是出于长时间不管李泰的愧疚之心,还是开始逐渐接受了李泰,总之房玄龄沉思了好久,为李泰留下了两个字,然后微微一拱手,微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