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刚聊了几句长安的风情。于管家带着几个侍女来到了他们面前。

在于管家的招呼下,侍女优雅的将手中食盒内的菜肴一一放在案几之上。于管家等到酒菜已经布置整齐,笑着说道:“两位贵人尝一尝这壶菊花酒。这可不同于一般的菊花酒,乃是我洛阳的特产,有种特别的风味,您两位慢慢尝,小老身份低微,就不陪二位了。”

于管家说完稳稳的为两人将酒樽斟满,笑着拱手告退。

李泰在心中将这个于管家和府中的文昊对比,相对来说文宣多了几分谨慎稳重,而这个于管家却多了几分圆滑世故,或者是各花入个眼,李泰怎么琢磨还是感觉文宣比较像个管家样。

杜正伦端着酒樽向李泰示意,李泰却是只顾低头沉思没有注意到。

“殿下,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李泰恍惚的一抬头,看见杜正伦似笑非笑的目光:“杜侍郎,抱歉。刚刚有点走神,我在想着这个于管家,和我府上的管家对比一下,感觉还是文昊的谨慎稳重更让我感觉顺眼一些。”

李泰的实话实说让杜正伦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才缓缓的说道:“殿下。这事情可不能这么比。您的越王府怎么能和这个小小的刺史府比较呢?这刺史府是个什么地方?说白了就是个迎来送往的地方。您也别嫌我说的难听,但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您想啊,这个刺史府今天接待上官,明天送走下属的,找个管家若是不懂圆滑世故,还怎么接待各方的客人?”

“但你的越王府呢?那可不是一般的地方。那是除了皇宫之外少数的几个最尊贵的地方之一。就是老夫若是登门拜见,若是您不愿意见,这个闭门羹老夫也得老老实实的吃下去。所以说您府上的管家不必面对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就不需要圆滑。依老夫之见,您府上的管家还是谨慎稳重更为妥当一些。您说是吧?”

李泰仔细琢磨了一下,笑道:“还真是这么一会事,看来是我糊涂了。”

举起酒樽李泰痛饮一杯,对着杜正伦笑道:“我说句实话,您别笑话我。”

“您说。”

李泰将酒樽握在手中,斟酌了一下,才若有所感的说道:“杜侍郎,你是有所不知啊,我这次出京就两个感触。首先是对自己的身份感触颇深。说实在话,在长安的时候我还不觉得自己的身份如何,在父皇母后和众多的兄弟之间,根本没什么感觉。但是这一走出来却是不一样,处处奉承,走过路过,全都是一片笑脸,生怕我会对他们如何,这个时候我才理解我这个身份对他们来说代表着什么,忽然之间我还有点不习惯了。”

杜正伦听到李泰这番假假心里剖析。想笑又不敢笑,忍了半天才平复心情,摇头说道:“殿下,这也不怪你,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年纪轻轻,自然没有经历过这些上下逢迎的事情,一时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这地方上不比长安,长安都是富贵权势之家,不说宗室里的王爷公主,就是说这个公,那个侯的人数也不少。自身富贵,心气就足,对殿下只有恭敬而没有逢迎也是正常的。别人不说,单单说老夫吧,见到的人和事多了,就连陛下也是能够经常见到的。面对殿下自然也就少了几分拘谨,这些都是正常的,过些时候,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而且只要是京城出来的,不管品级如何。对于地方上来说都是上官。说是手掐着他们仕途提升的命脉也不为过,所以他们自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的逢迎着,生怕我们一个不高兴,回到长安说上他们几句,那么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李泰没想到自己随口为了拉近两人距离,假假的倾诉会让杜正伦以一个长者的身份颇费苦心的劝导,一时之间心中升起了点点感激,不管杜正伦所意为何,这番言辞让李泰听起来的确是情深意重的。

但戏已经开场,还要演下去,李泰腼腆的一笑:“这还是其次,只要把握好自己的本心,我相信自己还是能适应的。但这一路上的遭遇却是让我感到心痛。且不说官府如何,但说这些灾民的生活惨状,我就一阵阵的于心不忍。”

杜正伦打断了李泰的言语,叹息道:“殿下,请您别说了。这一路行来,我也见到了灾民的状况,同样的我也是于心不忍。但是这个于心不忍却是没有用的,既然陛下派遣我们来主理赈济灾民的各种事项,那么我们要齐心合力,让他们度过难关。不能辜负陛下的厚望啊。”

李泰眉头一立,笑道:“我到是不在乎父皇对我是否有厚望,也不想图些什么。只是想让灾民能够好过一点,能多存活一个灾民,也算我没白来。”

这个时候李世民还没说出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名句,也就李泰仗着李世民的宠爱敢于将百姓放在李世民的前面。虽然杜正伦对李泰的这番说法心中是同意的,但他却是不敢附和。

见到李泰不说了。才缓缓的道:“既然殿下有心,那就好办了。我们一起联手让整个官府动起来,将灾民的事情落实到实处。”

李泰冷笑一声,若有所指的说道:“我们努力是没有用的,别看你我在这里着急,有些人根本没拿这场水患当一回事。这天灾好防,但人祸难挡啊。”

李泰的愤慨让杜正伦先是一愣,随后问道:“殿下此言似乎是若有所指,如果方便,还望殿下告知详情。”

李泰冷哼一声,将小山的遭遇对杜正伦诉说了一遍。杜正伦听言眉头紧皱,谨慎的想李泰确认到:“殿下,您说的可是真的?当然我不是怀疑殿下,只是此时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灾民遭灾之后官府只有放粮一说,怎么可能还会打着赈灾的旗号去收粮呢?”

李泰冷声道:“杜侍郎,你说的这点我也是深有同感,但事实清楚,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衙役去百姓家收粮,但苦主小山却跟我一起来了,如果有必要,杜侍郎也可以见她一见。”

杜正伦连忙摆手说道:“殿下,这就不必了。我信殿下就是。”

一句话说完,杜正伦却自己陷入了沉思。仔细想着李泰的诉说,半响之后,他也是眉头紧皱,满面怒气,沉声道:“倘若是官府所为,那此等官员我必将报于陛下。不砍下他的狗头,不足以平息民愤。若是地方上的豪绅所为,当地的官员也免不了一个失察包庇的罪名,流放三千里对于他们来说都是轻的。”

看得出来杜正伦也是义愤填膺,气鼓鼓的说着。见此情景,李泰在一旁拍手叫好:“杜侍郎此言在理。这些人就是唯恐朝廷的屠刀不利。”李泰却是话音一转,冷笑道:“杜侍郎,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吧,您一门心思的做好安抚工作就好,惩治这些人渣让我来,我不怕得罪人,更不怕当这个小人。”

杜正伦一声长叹:“殿下,您这么说让我心中有愧啊。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陛下会将您指派过来,而且还将赈济灾民的事情一分为二,让你我各负责一部分。以前我还对陛下的指派有些不以为然,认为陛下这是不相信我,但今天我才明白陛下的苦心。”

杜正伦停顿了一下,叹息道:“老夫也不怕说实话,若是让全然让老夫负责一切,那么老夫一定会因为忌讳世家大族对他们网开一面,或者手下留情。这个水灾会得到很好的赈济,但那些罪有应得之人,老夫去未必下得去手。殿下却是不同。您身份尊贵,身后还有陛下的影子,而且又不会去顾及那些世家大族,最重要的是,殿下是真心为百姓做事,这样看来,殿下将巡察使这份差事承担过去,是在是太合适了。”

杜正伦半是恭维李泰,半是将自己的难处讲述了出来。这也是变相的提醒李泰,在他巡察过程中,杜正伦一定会为某些人讲情,但听不听就在李泰自己了。他这番话已经告诉了李泰,他的讲情也是迫于人情,是被逼无奈,李泰也不必将他的讲情放在心上。

李泰听明白了杜正伦话中的意思,心中大喜,暗自思忖着,着一场苦情戏还真没白演,真的争取到了杜正伦的支持和默许。要说李泰最担心的就是杜正伦在其中为某些人讲情。抛开身份来说,同样身为朝廷的钦差。若是两者意见不统一,让别人笑话不说,具体事情上的处理也会让上上下下都为难。

如今杜正伦的变相放权,让李泰心中得意,即为自己这处苦情戏的成功而得意,也为李世民对他的照顾,而让杜正伦来河南感到得意。

心中得意的李泰连连的对杜正伦敬酒,时间不长,两执壶菊花酒已经见底。酒足饭饱的李泰还想再让于管家送来几壶酒,却被杜正伦劝阻了。杜正伦怎么也不答应再喝下去,也就顺了他的心思,二人又聊了几句,李泰见杜正伦有些困顿,寒暄了几句,告辞来开了杜正伦的房间。

因为经历过了傍晚的事情,带队负责李泰安全的洪平不敢掉以轻心,安排了四个侍卫守在杜正伦的门口,见到李泰出来,一路紧跟着李泰来到了于管家为他准备的院子。

院子门口同样站着四个侍卫,见到李泰回来,连忙帮助李泰将门打开。李泰一边说着“辛苦了”一边迈步进门。院子里还是有三人一组的侍卫不断的巡逻,整个保全措施比越王府还要严密。

李泰在巡逻的众人中找到了洪平,指着不断巡逻的众位侍卫,笑着说道:“洪校尉,这样是不是过了?怎么说这也是在刺史府中,是我大唐的官衙所在,不至于这样兴师动众的吧?”

洪平面色一紧,沉声说道:“殿下或者感觉不习惯,但是这里不比越王府,人多杂乱,还是小心点好。而且属下负责殿下的安全,晚上的事情已经是属下失职了,所以如论如何,在保护殿下安全这方面,殿下要听我的。”

李泰考虑了一下,他对这个陌生的刺史府到还是抱有几分戒备的,也就同意了洪平的建议。笑着问了几声,在洪平的引领下走进了房间。

见到李泰一身酒气的回来,坐在凳子上哄着小山的墨兰眉头一皱,埋怨道:“殿下这也太晚了,在长安的时候都没说有这么晚回来的时候,这刚刚一到洛阳,就开始见不到你人影了,而且也不说告诉我们一声。殿下太过分了。”

“莫不是我们的小墨兰想我了?”李泰借着酒劲打趣了墨兰一句。他心中明白,墨兰不是抱怨他回来晚了,也不是这短短的时间没见到李泰就开始想他了。墨兰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有些恐惧和怕生,加上傍晚的时候,众位侍卫和刺史府的军士之间产生了冲突,这就让她更为李泰担心了。

见到李泰不以为意的样子,墨兰就更加生气了,小嘴一撅,嘟囔着:“还是在长安好,这个破洛阳,以后再也不来了。”

李泰不理耍小性子的墨兰,低下身子逗弄着她怀中的小山:“小山啊,晚饭吃了吗?”

小山还是不敢和李泰对视,低着头,抱着她永远不离手的食盒,小声的嘟囔着:“晚饭已经吃过了,吃的肉,还有鱼,还有白白的米饭。是和蕙兰姐姐一起吃的。”

“吃过了就好,以后跟着我,咱们不会饿肚子的。”李泰笑着捏了捏小山那依旧有些苍白的小脸。回过头来,对上蕙兰那双明亮的眼睛。

坐在床边的蕙兰起身走到李泰身边,温柔的一笑:“殿下,您和杜侍郎谈的如何?”

有小山在身边,李泰自然不能和蕙兰说他已经和杜正伦达成了默契,一个演白脸,一个演红脸来对付这些官员。不是对小山不信任,而是怕小山年纪小,被别人几句话套出了实话,所以他只是笑笑:“还好,杜侍郎人还是不错的。”

“是不错,你在七年前就踹过人家。”

墨兰在一边嘟囔了一句,让李泰苦笑不得的回头笑骂:“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开始踹你了。”

“你才舍不得呢!”墨兰对李泰做个鬼脸:“殿下,我和你说,太好玩了,刚刚那个于管家看到我们带来的金子,被吓了一身汗。我在屋里都看见他拿着锦帕抹汗的动作了。”

“怎么回事?你又怎么捉弄于管家了?”

李泰溺宠的捏了下墨兰的鼻尖,惹得墨兰打发娇嗔:“别碰我,动手动脚的,像什么规矩。”

白了李泰一眼之后,墨兰绘声绘色的将于管家在这个房间里的事情说个清楚,李泰听完之后,半响不语,琢磨着这场意外能给他带来什么。

见到李泰一直不说话,墨兰以为她办错事了呢,小声的想李泰问道:“殿下,难道我不应该给于管家金子吗?”

李泰笑着说道:“给的对,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也要给钱,阎王爷不欠小鬼的债。”

“可是于管家不收啊,我看他的样子根本是不敢收。他嘴里说让他们家刺史和殿下算账,我一听就是假的。”

“我们墨兰聪明。”李泰笑着对她解释道:“不仅仅是他不敢要,就是他家刺史一样也不敢要。”

“殿下既然知道他们不敢收钱,还带着这么多金子出来做什么?放在车子上很沉的。”

“竟然还有人会嫌弃金子沉!”李泰故作惊讶的看着墨兰,直到将他看的脸颊绯红,才笑着说道:“你啊,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告诉你,你若是随便搬出一小箱子扔到城门外的灾民中,不出个百十条人命,我以后都不当这个王爷!”

“不至于吧,不过就是一箱金子而已,至于弄出人命吗?”墨兰挑了挑眉头,琢磨了一下,小声说道。

李泰哈哈一笑:“没想到我们墨兰竟然是一个是金钱如粪土的人,那好吧,这箱金子就送你了,作为给你的奖赏。”

“我不要。”墨兰未加思索的说道:“我要金子有什么用,咱们王府里什么都有,我也什么都不缺,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放在枕头下面还嫌弃咯得慌呢。”

李泰半躺在**,笑着说道:“那我不管,反正我奖赏你一箱金子,你想咱怎么花就怎么花吧,我是不管了。”

墨兰忽然低头看见了怀中的小山,眼睛一亮:“殿下,要不你把金子换成米吧,咱们也开个粥棚,给灾民发粥,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事!”

李泰听言哈哈大笑,直直墨兰说道:“你还真不愧是我身边的人,你以为我带着这些金子干什么的,就是为换成粳米,开个粥棚,赈济灾民,不然你当你家殿下傻啊,带着这些金子出来。”

李泰在离开长安的时候就想了,虽然当时他没准备干正事,但是也想过了,既然来了就要为灾民做点什么。考虑过后,就想到这个主意,想要带头开粥棚赈灾。按他的想法,现在的官场讲究上行下效,讲究投上官所好。他若是带头开起粥棚,那些想拍他马屁的人也不免要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