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晨曦的生起。六朝古都洛阳笼罩在一片淡金色之中,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刺史府渐渐的忙碌了起来,早起的下人穿梭于各个院落,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蕙兰姐妹来到陌生的地方,已经早早的起床,安排昨日尚未来得及料理的事情。小山像一个跟屁虫一样,抱着点心盒子抓着墨兰的衣襟,跟在她的身后。李泰习惯于晚起,也就没人去打扰他。一干得到墨兰嘱咐的下人,即便是来到他的窗前,也刻意的放轻了脚步和言语。

李泰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穿好衣服,站在门前伸个懒腰,看着忙碌的众人,特别是不断归拢着物件的墨兰,李泰笑道:“墨兰,别折腾了,布置这些也没什么用,我们在这个刺史府也住不了多久。”

“就是住一天,也不能委屈了殿下啊。”墨兰头也不回的自顾的忙碌着。李泰的话语到让跟在她身后的小山侧过头来,目光稍稍的和李泰对视,就急忙低下头来。李泰真的无法将眼前这个害羞胆小的小姑娘和那个大胆拦车告状的小山当做一个人。

心中叹息一声,李泰不管墨兰的忙碌,让她在无事中找点事也好。

蕙兰从院外回来,看见站在门口望天的李泰,温柔的一笑:“殿下,您先进屋歇歇,饭菜马上就到。”

一碗清粥,两碟小菜,一个烧饼,这就是李泰的早餐。当李泰坐在桌前的时候,就知道这十分合乎李泰胃口的早餐是蕙兰嘱咐的。

李泰细嚼慢咽的吃过一顿早餐,将最后一棵青豆放在嘴中,看着空空如也的餐盘:“哦!舒服,这一路上也没吃过这么合心的东西了。”

蕙兰温柔的笑笑,将丝帕递给李泰:“殿下,昨天为我们领路的班头杨鹏已经到了,我让陈柱大哥陪着他在前院呢。我见殿下睡的香也就没喊您,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见见他。”

李泰用丝帕轻轻的擦擦嘴角,将丝帕还给蕙兰,又从她的手中接过一盏温度刚好入嘴的香茶,这一切和在长安越王府中的情况一般无二,这点让李泰感觉十分舒服。

“见,当然要见。”李泰喝了一口香茶,笑着道:“现在就叫他进来吧,在这洛阳还有很多事情还需要他来帮忙呢!”

文宣将杨鹏领到李泰面前。行礼之后就要离开,却被李泰叫住:“文宣,你去杜侍郎那里看看,顺便问问,今天有什么章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文宣应声离开,杨鹏站在李泰的面前,低头垂手,恭谨中带有点点拘束。李泰就这么把他凉在当场,慢慢的喝着手中的香茶,微笑不语。

从杨鹏一进屋,李泰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就从未移开过。从进屋开始,杨鹏的目光扫过李泰以及站在他身后的蕙兰之后,就是这样一副神情,不言不语的垂首而立。

到目前为止,李泰对杨鹏还是比较满意的。特别是他的行为,让李泰对他产生了好感。蕙兰虽然说不上是绝色天香,但相貌神态绝对是上上之选,杨鹏的目光仅仅是在蕙兰身上扫视而过,平静眼神中没有惊诧,也没有意外。这点是让李泰最为满意的。

李泰审视着杨鹏。表面上平静的杨鹏,心中却是忐忑不安。

杨鹏在昨晚根本没想到李泰会点了他的名,满心欢喜的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将经过对家中的老父亲详细的说了一遍。杨鹏能够在县衙做事也是得力于他做了一辈子官差的老父亲。他的老父亲和他同样认为李泰的青睐有加,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但对于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父子两人心中却是没底。最后他们连夜赶到了顶头上司郭县令家中求教。

郭县令看在杨鹏老父亲作为他属下多年的份上,对杨鹏教导了一番和上官相处的经验,这才有了杨鹏在李泰面前的模样。

李泰凉了杨鹏半天,才将手中的茶盏放回到蕙兰手中,满意的说道:“杨鹏来了,跟着我做事就不一定有时间回家了,家中可安排好了?”

杨鹏低着头谨慎的说道:“多谢殿下关心,家中的一切事情都已经收拾好了,请殿下放心,一定不会因为私事耽误了殿下的正事的。”

“那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啰嗦了,总之在你跟着我这段时间,家中有事就尽管找我。”

“谢谢殿下。”

李泰端坐在月牙凳上,对杨鹏的道谢微微一笑。墨兰带着小山跳着走进屋里,看着杨鹏的背影,丛着李泰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小声说道:“殿下,于管家带着来送东西来了。”

“送来是就收下。另外不要忘记给他钱。”李泰低声吩咐着。

墨兰费力的抱起装着金子的楠木盒子,嘟喃着:“给他也不能要,还让我费事。”

李泰不理会抱着钱箱嘟囔着离开的墨兰,而是笑着对面前的杨鹏说道:“杨鹏。你知道这洛阳城里那里有卖粮食的吗?就是那种赈灾用的粳米或者粟米。”

杨鹏不知道李泰的用意,仔细考虑了一下:“殿下,城中大多数粮店中都有米在卖。”杨鹏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微微抬起头,偷偷的看了李泰一眼,才慢慢的说道:“不过现在粮店里的米价却是比平常贵了五成还多。再就是官府的粮仓里有粮,不过那是用来赈济灾民的,规矩上来说不让卖的。”

李泰的问询本是想为开粥棚做打算,却没想到这无意中的一问让他听到了一个最不想听到的事情,那就是粮食涨价了。这个消息让李泰心中有些恼火,对这些大灾之中还黑心提高物价的商人愤恨不已。

杨鹏见到李泰面色上的愤恨,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也不敢出声,正在他小心的低头不语的时候,又听到李泰问道:“这洛阳城里的粮店都将米价提高了五成吗?”

杨鹏低头沉默了半天,才抬头看着李泰小心的说道:“殿下,小人是有什么说什么,不敢隐瞒殿下,万一小人说错话了,还请殿下不要和小人计较。”

看到李泰点头答应了自己,杨鹏才小心的说道:“殿下,这洛阳城里的粮价在灾后最少都提了五成。少数几个没有提价的,或者是提价不多的都已经卖空了粮食。如果殿下想买粮只能是高价买。”

杨鹏偷偷的打量着一言不发的李泰,小声的说道:“或者……,或者我回县衙去问问,看官仓里能不能为殿下匀出来点粮食。我想,如果数量不多的话,郭县令还是能同意的。”

李泰有些好笑的看着杨鹏,杨鹏打的主意李泰明白,这是想让他的顶头上司在李泰面前留点交情。只要李泰一句话,无论是从官仓还是私人手里,借也好。要也罢,都能弄到粮食。李泰不是为自己想要开粥棚的粮食生气,而是为这些黑心的官员和商人恼怒。

见到李泰似笑非笑的沉默不语,杨鹏有些为难的说道:“殿下,莫非您想要大量的粮食?这个小人说话有可能难听,但是殿下若是要大量的粮食,恐怕郭县令未必会答应您。郭县令早已经说过,官仓里的粮食是用来赈灾的,不许任何人借用。前些天刺史府的管家和郭县令借粮食,郭县令都没答应他。所以我想……。”

杨鹏的话说半截,小心翼翼的看着李泰,生怕李泰一时不高兴拿他出气。他和李泰是才见面,不知道李泰的脾气秉性如何,才有这样的想法。

见到李泰一直是笑而不语,他心中渐渐的慌神了,后悔万分。明明郭县令一再嘱咐他让他少说多做,偏偏第一次和李泰见面就因为言语上犯了错误。他一边为自己的多嘴后悔,一边感觉对郭县令内疚。心中开始害怕因为他的话里李泰在迁怒到郭县令身上。更后悔在话语中提到郭县令,万一李泰对郭县令心生不满,他可就是悔不当初了。

李泰越是沉默,杨鹏越是心怀忐忑。

“唉……。”李泰的一声长叹,让他从后悔内疚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李泰似笑非笑的盯着杨鹏,语声平淡的听不出一丝波澜:“按照你这么说,我这个皇子亲王到你们郭县令眼前去借粮,也一样是借不到了?”

杨鹏真的想说能借到,但考虑到郭县令的脾气秉性,李泰吃一个软钉子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也不敢随口乱说,斟酌过后才小声的说道:“殿下,若是几十石粮食,我去问问郭县令,或者还能借到。若是多了……。”杨鹏现在是对自己的多话后悔死了,却也不得不说,最后一咬牙:“若是多了,依照小人的看法,殿下还是免开尊口了。”

李泰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语速极慢的说道:“这么说来。我这个皇子亲王的身份在你们郭县令面前最多也就值几十石粮食,而且还不是一定的,或者我连这几十石粮食都借不到。杨鹏,你是这个意思吧。”

杨鹏寒心的点点头,满脸苦涩,心中想着,这下完蛋了,彻底将李泰得罪了,而且不仅仅是得罪了李泰,还将郭县令给坑苦了。自己完蛋了也就完了,却害了郭县令。

杨鹏心中懊悔,强打着勇气,抬头直视着李泰,意图解释,为郭县令开拖:“殿下,不是您身份的问题。郭县令比较耿直,在这个时期,恐怕不止是您,换做别人,郭县令也一样不会借粮给他。郭县令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得罪了郑刺史,到您这里……。”

杨鹏又是话说一半语焉不详。话中的意思李泰却是听出来了,无外乎是说郭县令并不是针对他,而是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敢为了灾民得罪郑刺史,更不会因为李泰这个皇子亲王的身份,就将灾民的口粮借给他。

此时李泰对这个郭县令真的升起了好奇之心,有心再试探几句,看看在杨鹏心中,这个郭县令到底是个什么人?所以李泰故意语带嘲讽的说道:“看不出来,这个郭县令还真是为民做主的好官啊。不过,既然他这么强项,那么为什么这粮店涨价的事情他不管呢?”

事情发展到这样,却是杨鹏始料未及的,李泰讽刺的语气他听出来了,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改口,而是横下了一条心。一边琢磨着怎么和李泰说他要离开,一边想着该和郭县令通报一声。一心只琢磨自己心中的事情,却忘记了回答李泰的问话。

“我问你呢,怎么不说呢?莫非你们郭县令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莫非这些粮店都是你们郭县令在幕后开的,他正好乘机大赚一笔不义之财?”

李泰连续的问话让杨鹏有些发愣,片刻之后,面对李泰字字诛心之言,他反倒放松了下来,恢复了在为李泰带路时候的侃侃而谈的样子。

杨鹏直起身子,对着李泰拱手行礼:“殿下,你这就是冤枉我家县令的。别的小人不敢说,但对郭县令小人还是了解的。这满城的粮店没有一家是郭县令开的,殿下这不义之财的评价,我们郭县令还承受不起。不过这粮价到是和我家县令有些关系。殿下不知道的是,水患刚刚过去的时候,那些粮店已经把粮价提高了三倍,而不是五成。当时是我家县令下令让众多的粮店恢复粮价的。这点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城里打听一下,满洛阳的百姓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

李泰微微一笑:“那这么说来,你家县令不仅无过,而且有功了?但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家县令已经下令平复粮价,为什么你刚刚还说,这洛阳城里的粮价上涨了五成呢?这你又作何解释?”

面对李泰的质问,已经豁出去了的杨鹏毫不相让:“殿下,您是不了解这洛阳城的事情。我们郭县令虽然说是洛阳县的县令,但殿下别忘记了,这洛阳城内还有个州府衙门,还有个郑刺史压在我们县令之上。”

“是郭县令严令各个粮店不许涨价,这些粮商们不服,闹到了郑刺史面前。当时正好小的在场,对这件事情是轻轻楚楚。那时郑刺史驳了我们县令的手令,说粮价多少是商人自己的事情,官衙不方便作出规定。最后是我们郭县令据理力争,一番辩驳之下,才让郑刺史改了主意。考虑到粮商在水患中也是损失颇深,郑刺史最后决定允许粮商在粮价上加价五成。上有郑刺史的压迫,下有各位粮商的威胁,郭县令最后也是百般无奈才同意了郑刺史的建议,所以这洛阳县城内的粮价现在都涨了五成。”

杨鹏对洛阳县令的描述让李泰心中多这个郭县令的形象渐渐的清晰起来了。不为豪绅逼迫,敢于对上官据理力争,能让属下为他仗义之言,而且为百姓福利,敢于坚持原则。

按照杨鹏的形容,这个郭县令绝对是官员的楷模了。越想李泰越对这个郭县令产生了兴趣。前世今生两辈子加一起,李泰只是听说过这样的官员,却没亲眼见过,李泰的好奇心彻底的被这个郭县令勾起来了。

李泰虽然心中好奇,但还是没有在现在提出去见见这个郭县令,继续试探着眼前的杨鹏:“杨鹏,你这么说来,本王想要买粮就只能是高价求购,看那些粮商的眼色了?”

“这个……。”杨鹏的言语迟疑了一下,沉默了半天,才缓缓的说道:“殿下,或许您和郑刺史说说,他应该会有办法的。”

郑刺史?又是这个闻名却未见面的郑刺史。李泰心中开始考虑郑刺史在这场天灾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杨鹏在谈及粮商和粮价上三番两次的提及郑刺史,这让李泰不由自主的对郑刺史产生了看法,看来这个郑刺史和洛阳城里的粮商有着很深的关系。

“郑刺史能有什么办法?”为了确定心中的想法,李泰再次的向杨鹏问道。

杨鹏对待这个问题开始谨慎了起来,低着头思考了半天。李泰也不着急,就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他。许久杨鹏才缓缓的说道:“殿下,小人也不太清楚,不过这洛阳县城内的粮商都听郑刺史的,只要郑刺史出面,殿下想要多少粮食都不成问题。”

“那么这州府粮仓内的粮食呢?我若是找郑刺史,为什么不直接从州府粮仓内借粮呢?干吗还费事通过郑刺史去找粮商呢?”

李泰问到了事情的关键,杨鹏却是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发言了,只是不断的言语“我不知道。”杨鹏开始一问三不知,李泰也没有办法。但看到杨鹏语焉不详的样子,李泰突然产生一个想法。

“这州府的库房该不会是空的吧?”

这个想法让把李泰惊出一身冷汗。倘若真的如此,那么这河南府的赈灾却是难为了杜正伦了。

不知道杜正伦是否清楚这种情况,李泰想到这里,也顾不得再试探杨鹏了,吩咐杨鹏在这里等他,李泰急匆匆的直奔杜正伦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