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候夫人用了什么法子,郭家很快同意了若瑶的条件。

签过和离书,拿着郭家送来的银票、地契、房契,林若兰把自已关在房中哭了一宿,第二天竟大病不起。几位大夫看过都说是心气郁结悲喜过度所致,没有快速见效的良方只能慢慢调养。

陶氏愁眉不展地道:“你大姐一病不起,凡事都让你帮着拿个主意。那个柳姨娘和井嬷嬷怎么处置?是不是找个人牙子卖了?”

若瑶笑着摇头,“毕竟是姐姐在夫家用过的奴婢,要来了却转手卖掉显得大姐为人刻薄

。先让她们在大姐院里做些粗活,哪个立功了就往上提。”

陶氏连声称赞若瑶宽厚,若瑶却在心中冷笑,对那两个阴毒狠辣的小人宽厚有什么用?把她们卖了倒便宜她们了!

要让她们像林若兰那样,每天提心吊胆的,慢慢被逼到崩溃的边缘,才是最大的惩罚!

卖身契落到林若兰手里,柳香儿和井嬷嬷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若瑶竟作主放她们一马。俩人一边暗骂林四也是没用的烂好人,一边想尽办法讨好安平院的下人。

被安平院的下人们像防贼一样妨着,俩人终于明白怎样才算立功。原本狼狈为奸的柳香儿和井嬷嬷突然翻脸成仇,恨不得把对方治死,好在林家母女跟前卖个好,早日摆脱倒夜香、洗马桶的脏臭粗活。

林若兰病倒,候夫人便没催她搬到外面去,偶尔还打发人来问问病情,送几样补品。

陶氏心里稍稍舒坦些,另一件事却闹得她寝食难安。圣旨下来有几天了,武安郡王府怎么一直没派人上门商量婚嫁的事情?

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太子选了个良辰吉日给仪元郡主开蒙,九姑娘林若珏也搬进东宫陪郡主读书。

二夫人去清凉寺还愿,回来的路上马车车轴突然断了。二夫人腿摔折了不能理事,候夫人只好让大夫人重新主持候府中馈。

听见消息的若瑶波澜不惊,低头用牙齿咬断线头,把缝好的衣裳抻平前后仔细检查。赐婚的圣旨一下,候夫人就命二夫人替她筹备嫁妆,她则按照大周风俗,亲手给未来的翁婆夫君做衣裳和鞋袜。

候府早就是个空架子,估计二夫人筹备不出什么像样的嫁妆,马车才出事的吧?

大夫人也不会老老实实地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候府又要热闹了!

若瑶抬头往清平院的方向看了看,嘴角微翘。低头将衣服仔细叠好,回身又拿起一件衣服继续缝。

上等的月白色九江细棉布手感质密柔软,滑的像丝绸却吸汗透气穿着舒服

赵凌是宗室子弟,按仪制中衣应该是茧绸的,可若瑶选布料时满脑子竟都是他脚上那双不合仪制的牛皮包头靴。

他那样的人也许更看重实用!

所以若瑶不顾陶氏劝阻,坚持用棉布而不是用茧绸给赵凌做中衣。

赵凌身材高大,给他缝的中衣几乎能拖到若瑶膝盖上。林修远英年早逝,若瑶又在庙里呆了十年,给成年男人做里衣还真是第一回。

缝着缝着,若瑶脸面情不自禁地有些发烧,过了片刻又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境遇如何,女人对婚姻,对丈夫都是存着美好憧憬和幻想的。即便对着郭泰那样的禽兽,林若兰还违背自已心意装扮成他喜欢的模样,努力经营那桩毫无意义的婚姻。

自已选棉布给赵凌做中衣何尝不是揣测他的喜好,想尽快拉近跟他的距离?只是这种努力的动力却无关情爱,仅仅是因为她没有力量来抗衡和扭转外力强加给她的命运。

盯着手里的中衣愣了半晌神,若瑶找出一根月白色丝线,在衣角处极细致地绣了个小小的同心结。

不管情不情愿,这都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嫁人……小小的同心结……就全当是她的一点念想吧!

听见若瑶叹气,已经能下地走动的竹香以为她累了,走过来劝道:“日子还没定,给赵将军做衣裳也不急在这一刻,姑娘歇歇吧!”

“给我倒杯茶!”若瑶顺从地放下针线,竹香忙上前替她揉捏脖颈。

花影怔怔地没听见,直到竹香催她,她才慌忙出去。片刻却端着放了炭火的烫斗进来,发觉拿错了又神情慌乱地端了出去。

金豆子见状疑惑地道:“花影姐姐是不是得离魂症了?最近老是做错事儿。()”

“你比大夫都懂!”竹香白了她一眼,却担忧地对若瑶道:“姑娘要不要问问她?”

若瑶摇头,花影七八天前被候夫人叫到燕熹堂,回来时就不对劲了

。竹香问她,她也只说候夫人跟她问姑娘备嫁的事儿,吩咐她好生伺候之类的话。

花影没说实话,若瑶前世遭人背叛的伤疤蓦地被撕开,她暗中不知念了多少遍静心咒才将心中汹涌的恨意压下去。不停地对自已说,花影是花影,前世那个混蛋是那个混蛋,不能把他们混为一谈,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一回事!

如果真想知道候夫人说了什么,她尽可以去问玉秋,可若瑶却想等着花影主动跟她说。

这些年同甘共苦的情份,她早把花影当成姐妹,她不相信花影会害她,更不想通过别人知道事情真相,让俩人产生隔阂。可花影遇到难事却不跟她明说,多少让若瑶有些寒心。花影到底拿她当什么?是姐妹,是主仆,还是……

花影的茶还没端进来,大夫人尖锐刺耳的叫骂声已自窗外传进来,“下贱不要脸的小娼妇,从哪儿学来的一身狐媚子相?拈不得针动不得线,满门心思勾搭男人爬主子床!”

听到隔间瓷器破碎的声音,若瑶已明白了几分。

大夫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闯进东次间。不知道是为了显得庄重还是没心情打扮,她今天穿了件秋香色葫芦双福的褙子,下面随便配了条墨绿马面裙,老气横秋衬得眼角鱼尾纹都多了几道。

瞧见若瑶端坐在枣木绣架边,不但没起身相迎连眼皮都没撩,大夫人不由得怒火中烧。“你身边的丫鬟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你平日是怎么管教的?奴随主性,知道的人说是花影自已不要脸,要爬主子的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姑娘教的!”

横了一眼张嘴要反驳的竹香,若瑶半垂下眼睛,跟没听见似的。

大夫人更怒,抬手掀翻绣架骂道:“花影那个小娼妇呢?让她出来见我!”

得了若瑶眼色,金豆子悄悄从人缝中溜出去。秀平娘子刚伸手要揪她,瞥见若瑶冷漠的眼风,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飞快地缩回手假装没看见金豆子。

发现墨砚阁中的人都把大夫人当空气,没一个人出面应声,大夫人益发恼怒,厉声吩咐跟来的人,“把那个小贱人找出来捆上,找个人牙子来发卖了

!”

众人应了一声脚下去没敢挪地方,武仁家的坟头还没长草,守门婆子们挨板子的伤还没好,前车后辙地摆在眼前,谁敢在四姑娘头上动土,嫌命长了?

若瑶终于抬起头,右手伸到大夫人跟前,平静地道:“拿来!”

大夫人立起眼睛,“什么?”

若瑶声音平淡的没有起伏,“花影的卖身契,您不是要卖了她吗?多少银子,我买!”

终于听明白若瑶是在讽刺她越俎代庖,大夫人气的两眼充血,“那个小娼妇不守规矩,我是候府当家夫人当然有权处置她!”

若瑶眼中淡淡有了抹笑意,“她怎么不守规矩了?是勾搭姐夫了,还是亏空公中钱财了?”

前几天二夫人交帐,大夫人说帐目不清短了银子不肯接。谁知二夫人竟不声不响地找来几个帐房先生,把十来年的旧帐一笔笔地核对一遍。最终结果是大夫人管家这十来家共计有三四万两银子去向不明。

老候爷知道后暴跳如雷,命林修伯把银子填上,大夫人却咬着牙叫冤,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候夫人出面,说那些银了是她拿去用了,但是同时也说长子要光宗耀祖不能守着祖业过日子。

言下之意竟是将来分家林修伯休想得到候府一文钱财。候夫人这做法与其说是给大夫人脸面,不如说是彻底将大房抛弃了。

至于勾搭姐夫的人,自然是指林若英。

若瑶话音未落,竹香就很不厚道地笑出声。

大夫人胀红的脸开始发紫,慢慢又变得青灰,变化不定最终咬牙切齿地道:“你说什么?”

若瑶故作不解地抬头,“侄女在请教大伯母,花影到底犯了什么错?”

大夫人深吸一口气,强按住心头汹涌的怒火,咬牙切齿地道:“大爷去燕熹堂给老夫人请安,谁知这小蹄子竟守在院外纠缠大爷,咱们府里容不下这样的下贱东西。”

若瑶扬了扬眉,面带困惑地问道:“赵凌和大伯父相比哪个更英俊年少,富贵些?”

众人一怔,转眼间就明白若瑶话里的意思了

。姑娘身边的大丫头,陪嫁过去多半是要做通房的。花影又长的分外俊俏,抬成姨娘也有可能。她会放弃年青英俊的赵凌反倒纠缠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林修伯?

林修伯不顾廉耻要霸占侄女的丫头还差不多!

大夫人面色尴尬刚想说话,若瑶却冷声道:“我的丫头我自已管教,不劳大伯母费心。至于她是不是勾搭大伯父,这话传出去世人自有公论。要想东亭将来还能娶到正经人家的姑娘,有些话您就不必说了!

有一个勾搭姐夫的堂妹,我也不再乎多个声名狼藉的丫头。大伯母不必用这种手段羞辱我。一笔写不出两个林,总要给将来见面留个余地。”

没想到若瑶毫不留情地当着下人跟她撕破脸,大夫人气的差点吐血,“你不要得意的太早!圣旨下了一个来月了,赵家也没人上门……”

“您这话不如递牌子进宫跟太后娘娘去说!”厉声打断大夫人的话,若瑶眼中已满是寒冰。

她敢做就敢当!

太后的旨意一日不收回去,她就要借势一天。让她甘心做棋子,就要给她些好处!哪怕下棋的那个人是太后……

“目无尊长,我看你能狂妄到几时!”大夫人指着若瑶怒骂,“不知廉耻……”

“老夫人说秋高气燥,让大夫人顾着些脸面,好生回安平院养神,不要四处走动伤了肝火!”闻讯赶来的林嬷嬷从人群中挤进来,冷着脸打断大夫人。

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秀平娘子忙连扶带拽地,在林嬷嬷冷眼下把大夫人请出了墨砚阁。林嬷嬷瞧了若瑶一眼,也没说什么跟在大夫人等人身后出了墨砚阁。

看着大夫人衣带上窸窣打颤的墨棕色梅花缨络,若瑶忽想起姜承宇的玉佩,上面配着一模一样的缨络阿!

温润的玉佩是她亲手从候夫人手中接来的,又是她亲手退回候夫人手中。虽未情网深陷,到底……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