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到了第二年春回大地时,妹妹被我们养得白白胖胖的,红润的面颊,圆滚滚的胳膊,胖嘟嘟的粉腿。她成为了全家人的“开心果”。大家都喜欢争着吻她,轻轻在耳畔唤着她的名字,亲昵地爱抚着她的小脑袋。她是那么的漂亮,胖乎乎的小脸,撩人心魄的长睫毛,虎虎有生气的黑眼睛,组合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幅百看不厌的图画。

满头乌黑的头发给我恶作剧提供了绝好的材料,我总是喜欢在她脑袋上鼓捣一番,展示一下我其实并不存在的艺术才华。当她被皮筋弄痛哇哇大哭时,这时母亲总少不了数落我几句。再小心地给她扎头发。

她已经可以在房间里自由的爬行,我总是帮她及时清除掉前进路线上的障碍物,但即便这样,她还是经常会撞上桌脚或墙壁。不过这时候,她从来都不哭,木木得揉揉痛处,傻傻得调个方向,继续前进。

这时候,我们开始教她走路,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床沿,母亲强行把她的手拉开,开始时像个醉鬼一样东倒西歪的,没走几步就扑通栽倒在地上,我看着心疼想去拉她,但是被母亲叫住了:“让她自己走。”

“我们小春最勇敢了,自己爬起来。”就着样,妹妹迈开了人生的第一步。

我们开始试着教她开口,不过妹妹确实没有语言天赋。我和母亲忙活了半天她连哼都不哼一声,让我们很是受伤。母亲拿糖果作为刺激物来引诱她开口,她每哼哼一声,只要我们觉得可以通过,就给她一颗糖吃,在母亲和我的耐心教导下,小家伙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学会的第一个词是阿姨,第二个是哥哥。记得我用肉耳将这两个词从妹妹口中分辨出来时,感觉就像是听见了美妙的天籁之声一般。我飞奔进厨房,将母亲拉出来,大家围坐在她周围,静静地听她发出笨拙含混的声音。尽管“哥哥”从她口里说出来更像是“姑姑”,不过已经足够让我们全家欣喜若狂了。

在妹妹生命的最初阶段,妈妈始终是一个若有若无的概念。阿姨脆弱的婚姻开始出现危机,姨父是一个十足的流氓无赖,阿姨后悔当初瞎了眼。脾气变得很暴躁,总是发脾气,要不就是怨天尤人,哀叹自己命苦。她身体也不好,工作的辛劳与破碎的婚姻早已使得她心神俱疲,对一切不幸的怨念时刻萦绕在心头,如同一口断了发条的破怀表,随时有停摆的可能,对这个强行塞进来的女儿也总是不理不问的。

“你们去弄来的,又不是我想要!现在我自己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哪里有空来服侍这个小讨债。”阿姨的话里总是带些埋怨。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啊,当初我说的时候你也是同意的。现在我可以帮你养,但她总算是你女儿,你现在对她好一点,以后她也会对你好的。我自己有儿子,也不想着她的好。”母亲总是这样苦口婆心地劝着她。

因为我和妹妹相处的时间更长,所以自然在她心目中,我这个哥哥的地位是比妈妈更高的。每次舅舅抱着她,逗她说出最喜欢的人,她总是不假思索地说出:阿姨,哥哥,妈妈,爸爸,外公,舅舅这样地顺序。这让我感到心里很是满足。

童言无忌,。她还不会为了取悦某人而特意地虚伪一把。童心是最透明的,透明地不蒙一粒尘埃。

渐渐地,阿姨从不幸婚姻里走了出来,开始重新焕发出活力,对待妹妹,也不像先前那样冷淡了,也许她从心底里开始认可了这个女儿的存在。

这一年我也顺利地升入家门口的重点初中。

1996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尽管母亲早已经将家里的所有缝隙都用胶带封上,但是寒风还是会不时闯进家里来。外面下着大雪,杭州已经好多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纷纷扬扬地雪花让窗外一片迷茫。我无暇顾及眼前难得一见的雪景。

妹妹的小脸冻得通红的,像极了熟透了的大苹果,细小的身子不住地打着颤。我一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而手脚却是冰砣一样的冷。

妹妹发烧了啊!赶紧通知正在上班中的母亲。

“哥哥,我好难受。”平日里像鱼一般活蹦乱跳的妹妹此刻紧紧地依偎着我,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一样。

“来,把水喝了。”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母亲得到妹妹发烧的消息匆匆赶回家,没来的及抖落身上的雪花,就先去摸妹妹的额头。

发烧,折磨着妹妹的身体也折磨着母亲的心。

一量体温,红色的**径直彪到了39度开外。难怪妹妹陡得这么厉害呢?

对于这样的场面母亲早已见惯,儿时的我体虚多病,体温彪到39度属于家常便饭而且高烧还会伴随抽搐,为此,没少让家里人担心。

用棉花蘸着酒精全身擦一遍,但是妹妹全身依然烫得能当作热水袋用。

怎么办?

没有多少犹豫,帮着妹妹穿好衣服,裹好毯子。留下一句你在家好好看家。

母亲抱着妹妹,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我可以想像母亲抱着妹妹,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蹒跚地走在漫天的飞雪中,身后的脚印刹那间就被雪花重新填满。

母亲在医院里守了妹妹整整三天,一下都没合眼,直到妹妹的烧退去才累得睡着在病房里。

也是在那个冬天,外公的咳嗽越发厉害了,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让人听着害怕,有时痰里还夹杂着鲜血。去医院检查的结果让大家原本就很沉重的心更加得不安——肺癌晚期。

这一纸诊断结果如同一条枷锁一样锁住了全家人的笑容,每个人的心头都被压上了沉甸甸的大石头。母亲更加的忙碌了,如同一个满负荷工作的转子,不停得到处奔忙。

早上要为我准备早餐然后叫我起床,然后将妹妹送到离家不远的“野鸡”幼儿园,然后去上班,中午回家为我准备午饭,督促我午睡,然后把妹妹从幼儿园接回家,下午带着妹妹去单位,晚上再回来为我弄晚饭。饭后去医院陪外公。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而不幸总会如鬼魅般挥之不去。阿姨因为照顾外公劳累过度也病倒了,这下生活的重担全都压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肩头。晚上除了要陪外公还要给阿姨送晚饭。那段时间,母亲的脸上的表情始终是凝重的,看不出一丝笑容,生活已经让她觉得麻木了。

就这样,母亲日复一日地为这个家操劳着,直到白发早早占据了她的两鬓,一头傲人的黑发在岁月的苦酒中沤成了花白色。

那时的岁月是苦涩的。

苦难如同一面镜子,更加折射出母亲的伟大。

九七年的深秋,在枝头的黄叶纷纷飘落的时候,外公耐不住疾病的折磨,离我们而去了。外公走得时候是那样的安详而满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享受到了儿女们的拳拳孝心,还有什么可以不满足的呢?慈祥的外公带着满肚子的故事就这么静静地走了,去了另一个国度。

悲恸之余,对于生者,不能不说是一个解脱。从沉重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不再需要在午夜听外公痛苦的嚎叫,也听不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剧烈咳嗽声。

生活的磨难,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唯有好好的学习,用自己的成绩来报答母亲的辛勤。在次年,我顺利考上了杭州最好的中学——二中,也算是对母亲的辛劳的一点小小的安慰。

不知道这一切在妹妹眼中是什么?她还太小,太小,不懂得生活的艰难。能够懂事地不哭不闹已经让我们感到莫大的欣慰了。

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接下来的生活呈现出它和善的一面,妹妹在我家生活地快快乐乐的。阿姨和外婆和我们住到了一起,这样就组成了一个六口人的临时大家庭。一家人虽然为了一些柴米油盐的小事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却也生活得其乐融融。

这里要特别说一下我阿姨。阿姨长母亲3岁,属虎,天生就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你要是不慎摸到了,嘿嘿,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买保险。就一件小事,阿姨也决不会和人善罢甘休的。听外婆讲阿姨的能力本不在母亲之下,但是命运多舛。所以性格也跟着起着变化。

但是对于我,阿姨绝对是母亲的第一替代者。因为她自己没有孩子,所以一直把我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看待。无微不至的照顾了我那么多年。高中时,每天跟换不同的菜式来满足我的口味;到我上大学,每周尽自己所能帮我准备饭菜。为了攒丫头的学费,早已过了退休年龄,身体也不好的阿姨硬是兼着三家单位的活,每天从早上5点起床,忙里忙外到8点出门,风雨无阻地,骑一个多小时自行车去上班,往往晚上六点才能到家。还没喘上口气,就要做全家的晚饭,之后一直到深夜11,12点还在昏暗的灯下做账。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往复。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是快60的人了,还拿自己当20岁的年轻人使。

我和母亲多次劝她多为自己身体着想,丫头的学费我家完全可以出,但是她还是固执的坚持着。而这种固执在教育丫头的问题上尤为明显,阿姨过于苛刻和死板的风格和母亲的开明大度形成的鲜明的对比。而这个时候,我总是坚定地站在丫头一边,这些年来,为了丫头,我和阿姨没少过争吵。阿姨属虎,摸了老虎屁股那还了得。她是那种得理不让人,不得理徒自生闷气的人。她在生气伤心的时候总是赌气地说:自己的心早已经变成石头了,要不是为了我们兄妹,为了帮一把我母亲,照顾外婆,早就出家了。所以每次争吵过后要不就是我主动服软认错,要不就是母亲从中调解。我真的很不愿意和阿姨吵,但是为了丫头,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