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视线猛然被地上一把沾血的剪子所吸,整颗心像被人下了毒劲狠抽了一鞭子,赶走了这几日忙活下来的所有疲惫之色,只是一双眼定定地盯着那把被鲜血染得红艳艳在烛光下闪着光的剪子和一路蔓延上了床的红色血滴。

十月猛地掩面尖声高叫了一声,众人皆被骇到,我只觉全身像在寒冬腊月中被浸入冰透的湖水中,全身一寸一寸地发凉,双掌十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去病静走了几步,将我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他轻叹了口气,那声音经过耳郭旋转放大传入耳道,我默了半晌,看着十月蜷了蜷身子,又躬身猫进司马迁的怀里,司马迁也是两眼无奈只能徒徒叹息。

我抬头扫了眼,张汤和师姐姐皆锁着眉,就连一向极恶师家姐妹的李陵也眼含不忍。我回头瞧了眼去病,他脸上挂着一抹苦涩到了极点的笑。

又默了会子,我长长叹出一口气,对张汤道:“明日一日我都在佛堂,让无关紧要的人不要拿无关紧要的事来扰了我。”张汤眉头未展地对我点了点头,又道:“也罢,吃斋念佛若能让你心里头安定一些,去去也是好的。”听出他话里的暖意,我点头想笑却笑不出口,只得使劲展了眉头,道:“只求十月不再提心吊胆地过生活。”

“子夫……”十月十指依旧紧紧抓着司马迁双臂不放,眼里尽是快要溢出的痛意。

我使了狠劲对她笑了一下,道:“以前不论在青楼歌坊讨生活何其难过,人前人后皆要强装笑颜,心情好时要唱曲,心情坏到了极点时也必修翩然起舞,但你对着师姐姐、冰娘和我时却始终笑容像灿烂的暖日。如今要我看着你每日白着一张脸过日子,夜不能寐,明明生存着,却不能生活着,我做不到。如果给佛祖磕上上百上千个响头,读上上百上千遍经书能管用的话,我宁愿把头磕破,把书读烂,也不愿看你如此受苦。”我静了静,又添上了一句安慰的话。“你放心吧,这佛教虽从西域从来,却也不是蛮夷之族的遗留物,他生于灿烂文明中,定能为你消灾去难。”

十月静坐着,眼光投向我身后已经泛亮了的昏茫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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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堂跪了一宿,膝盖已是麻痛,身心却还是一片茫然无力之态。我双掌合十,静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佛祖金像,不免心头猛冒苦水。

佛祖,你我可否算是有缘之人?约在西汉末年时佛教才经丝绸之路传入大汉,到了东汉中期明帝时期才供为国教。我在宫内也仅寻到一处佛堂,未想这司马迁见识博远,竟这般早早地把您供为座上宾客。我母亲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弟子,家里也供有一尊观音大士,每日焚香以供。以前我真的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之事,人一旦香消玉殒,便将如尘土般化去,哪能留下藏身阴暗的灵魂处处惹是生非?即使如今我也是三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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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眯眼躺在院子的藤椅上傻笑着发呆,夏季黄昏的天空是最美最惬意的,一大片一大片云朵在天边烧出耀眼的红色光芒,映入眼帘在瞳膜上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若是再晚一点,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天被均匀地分割成两片,上端那一片已经泛黑,隐约还可以看到月亮酥黄酥黄的微光从云后泻出。下端那一片却还热烈地燃烧着,如篝火般好似会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

黄昏的风由热转凉,我捶了捶发麻的膝盖骨,打起精神扯出一个涩涩的笑。因为抗拒着最后的结局,知道刘彻虽是一代明君,却也是真正的武帝,他的强#暴手段将会在以后伤害到多少人?我不敢细数,但每每在宫中深夜睡不下时,只要一合眼,我脑海中便会不止一遍地飘过那一个个已成定局的血腥场面。公元前一一六年,张汤因遭御史中丞李文及丞相长史朱买臣的诬陷被刘彻强令自杀而亡;公元前九十九年,因疑李陵兵败投敌,刘彻夷其三族,致使其彻底与汉朝断绝关系,一生只能活在国仇家恨的矛盾烈火中;同是在天汉二年因李广利出师不利,刘彻迁怒于曾为李陵求情的司马迁,使其含垢忍辱忍下了宫#刑。因为害怕所以选择逃离了长安,如今却只能望藤徒叹我自诩聪明一世,却还是栽倒在了糊涂一时上。此时我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笑嘲着自己也许不用再害怕去目睹那一个个骇人的现实,因为命不久矣,最后还是给在雒阳随意寻一片净土,黄沙埋身,草草了却此生。我已有一月夜里不曾安稳睡下,那夜的那番话果真被佛祖听去了,现如今我已成了赵公子恶灵眼中十月的替代品了。

我也终于明白每日每夜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见同一双无瞳的眼珠,那般想叫却又害怕叫出声抑郁的惊恐感。而不知是否是因为睡食相依,而我也一日较一日吃不下任何东西。

我本已找到了秀莲一案的一些蛛丝马迹,此时我却连吃饭喝水也尽要他人服侍才能完成,像一个废人般躺在每一个地方,办案的气力挤也挤不出来。为了让我能睡上一点,每日黄昏去病都会把我抱到屋外的藤树紫花之下,为我盖一条薄毯,立在我身旁静静守着我。

黄昏下一旁去病玉挺的身姿投下一片柔柔的阴影,柔柔地覆在我身上。我眼睑处睫毛一闪,轻声咳了几声。他忙蹲下身,嘴角带着个淡笑道:“若是累了就睡吧。”我眉梢带笑地摇了摇头,又抬头看向烧得火红火红的天。他又笑道:“莫不是饿了?”我还是摇头,嗔了他一眼,道:“以前总是觉得什么都好吃,什么都不够吃,可现在即使面对着一桌山珍海味,我都会搁下筷子,一点胃口也无。”去病犹豫了会,道:“再过几日若是姑姑还不见好,去病立即快马加鞭送姑姑回长安。”

我眼神一抖,静笑不言,脑子里纷纷错乱。我若是死了,或就不能再见他一面了。也罢,避开了他,也就避开了我所抗拒的一切。若是不相见,便可不相恋;若是不相知,便可不相思;便是不相缠,便可不相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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