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在皇帝大帐已提及兄长之事,韩悠倒也未有多少惊讶,再看王韧,只着家常便服,一件墨青缀花长襜褕,未着头衣(帽子),只用一根玉簪绾了个发髻。WWw!qUAnbEn-xIaosHuo!Com神情却依旧冷漠无比。

不知此人笑起来是甚模样!

却装作诧异道:“舅舅不是止王翦一个世子么?哪里又冒出来个兄长?”

“月前方始正名!”

“原来是哥哥!”韩悠讥诮道:“哥哥如此这般请我来广陵府有何贵干!”

王韧脸抽了一下,不理会,自顾道:“舅母令韧带尔厮见!”

于是穿堂过室,王韧引着,来到居庸殿,名虽居庸,实貌不俗,飞檐斗拱,廊柱高达数丈,除那未央宫,韩悠还未见如此气派殿宇。尚未入殿,只听一声厉声叱喝:“刘管家,**去,打二十鞭,扣半年月例!”

刘管家拖着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往外便走,那丫头犹自讨饶:“夫人饶我一回,青云再也不敢了!”

呃,这个舅母,貌似有点暴虐!

大殿壁厢端坐着个中年夫人,眉眼已有皱纹,便是依稀还可见当年的风华,也被满脸戾气掩盖。

韩悠近前,不卑不亢,屈膝一礼:“悠见过舅母!”

舅母似是余怒未消,只欠了欠身:“不敢,公主在此,老身有礼了!”若按仪制,韩悠虽是晚辈,却是公主身份,其尊贵自胜过这个一品诰命夫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况且这个暴戾夫人,貌似正处更年期,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舅母唤悠来有何吩咐?”

“无甚,你舅舅让老身好生看顾公主。如今他不在家中,老身唯恐照顾不周,如有所需,只管遣丫头去问刘管家索要。只一条,莫出这府门。如今外头混乱,若出了差错,老身可不好向汝舅舅交待!”一番言语倒还是个舅母的模样。

韩悠回道:“舅舅家倒不比汉宫逊多少,阿悠既来则安。如今两个舅舅争天下,想来外头虽乱,却不干阿悠甚事。难得出来一回,得闲,还望韧哥哥带悠在广陵府地界逛逛!”

“多事之秋,在家为好!韧儿,带阿悠在府内转转便罢了!”

“喏!”

忽然感觉王韧对这个舅母似乎并不感冒,答应得恭谨但冷漠。两人之间似乎也无甚母子之情。

舅母忽又柔声问道:“阿悠,可知王翦如何了?”也难怪舅母脾气暴虐,可不是还有个儿子正在凶险之中。

“王翦很好,倒比韧哥哥心宽体胖,如今皇上亲自为翦赐婚,待天下大定,便要成亲!”韩悠笑道:“翦这桩婚姻,还是阿悠保的大媒,舅母如何谢悠儿!”

这话其实挺混帐,人家的宝贝儿子,你倒好,给乱点了鸳鸯,如今还要讨谢。也亏韩悠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是么?皇上没有为难翦儿,不知赐的哪家姑娘?”

“太傅棠英家小姐,唤作棠林!也不算辱没了舅舅家的门楣罢!”

舅母的脸色就寡了下来,看韩悠兴灾乐祸的样子,分明是说,乱臣配贼子,门当户对呀!

“公主保媒,皇上赐婚,如此老身真要感激涕零了!”舅母恨恨道,哪里有感激的模样。

正说之间,有管事丫头来传饭,舅母便道:“阿悠,一起用完饭再回罢!”

“喏!”

一时转至餐室,韩悠未料偌大一座广陵王府,人丁竟如此寡稀,除了舅母和王韧,只两个妾并五个年幼翁主。传言广陵王专心军务,不好女色,直到近年才为宗庙之计,娶了两个侍妾,岂知天不遂愿,未得世子,倒得了一窝翁主。如今亲见,可见传言确实。

那一窝翁主,大的也不过七八岁,小的止两岁模样,因是在府中不受待见,神情委顿,全无神采!两个侍妾更是自感罪孽深重,说话也无甚底气。七人自在侧厢占了一张桌子。

这边舅母、王韧、韩悠却占了正堂大桌。正要传饭,只见南宫采宁飘逸而来,与舅母微颔首,挨着王韧就座。

饭食精致,气氛却是乏闷。饭罢,漱口毕,外面午日阳光正好,韩悠便道:“韧哥哥,带悠逛逛去如何?”

“喏!”

南宫采宁顿有不悦之色:“世子不习阵法了么?”

“喏!”

唉,燕允要是算木头,这个王韧便是榆木疙瘩了。“既如此,韧哥哥不必为难,悠儿自己逛便是了!”于是辞了舅母,便往清一阁去。岂知那榆林疙瘩却跟了上来。

“又作甚么?”

“带悠妹去逛逛!”

“不敢,采宁姐姐的阵法可厉害得紧!”

“殿下过奖了,采宁虽粗通阵法,与殿下的嘴皮子相较,却不值一哂!”

子曰乱邦不居,看样子,这广陵王府正有桃花劫一场。韩悠一笑:“采宁姐姐真会说笑。不敢劳动韧哥哥,悠自去耍了。”言罢急闪。

走至射鸭池畔,忽听池边一间小舍里聊聊传来哭声,舔破窗纸看时,只见一个丫头,半*裸*着身子,另一个丫头正往她身上抹药膏。那半*裸的丫头正是饭前被舅母责罚的那个。

“姐姐忍耐着些,一时就好了!”

那丫头却是发狠道:“活该老妖婆没有子嗣,便有儿子也叫皇帝杀!”

“姐姐说甚么呢,才不是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王爷为其正名的么?”

“傻亭儿,这话你也信。韧世子根本不是夫人所出,而是西府那位!”

“当真是那个疯女人?”

“可不是,老妖婆正是做贼心虚,我不过悄与人论论,便如此这般对我……谁?!”那丫头怔怔地盯着推门而入的韩悠,脸泛死灰,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好大胆的奴婢,竟敢背后诋毁主子。”韩悠拿腔作势道:“可知这是甚么罪孽么!”

“奴婢知错,再不敢了,公主饶我!”竟顾不得身上鞭伤,磕头如捣蒜。

“叫甚么名字?”

“奴婢……落霞。”

“落霞,告诉本宫,世子王韧究竟是何来历?”

“奴婢不敢乱说,再也不敢了,公主饶命!”又要捣蒜。

“不说是么?本宫这就去问问舅母,广陵府是怎生调教奴婢的!”作势要走,落霞急抱住韩悠裙裾,哭道:“奴婢说,奴婢说!”

俗话说知已知彼百战不殆,要逃出广陵王府,自要摸摸这王府老底,这丫头的把柄落在自己手里,多一个人手,便多一份力量。韩悠缓下脸来,嘻嘻一笑:“本宫逗汝顽哩。落霞姐姐,那老妖婆三字倒妥帖,亏你也想得出来。”唬得落霞又是扑嗵跪下来。

“落霞姐姐,你可愿意来清一阁服侍本宫,如若愿意,明日本宫便向舅母讨要去!本宫规矩,清一阁主仆唤王爷夫人一律为老妖婆岂不是好!”

落霞见韩悠嘻笑无间,并无厉色,方镇定下来,将所知王韧之事尽数抖落出来。

原来这王韧入府之时不过岁余,其母乃一厨娘,做得一手好菜。岂知入府不过月余,那厨娘便疯癫了。按说王府里疯癫了个厨娘,连母带子赶出王府便也罢了。未料王爷却将那厨娘移居西府松竹林,认了其子为义子。虽是义子,却与世子待遇无异。却不许府中上下人等对世子提起生母之事,那松竹林也成为府中禁地,任何人不得入内。

直至月前,王爷始为王韧正名,还带了个医官鉴认血水,果然相溶!

“如此说来,王韧乃是王爷私生?”

“奴婢入府才不过三年,也只听闻。因好奇那松竹林禁地,岂知就遭来一顿毒打,还被扣了半年月例银子,回去恐爹妈又有一顿好打!”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不碍,本宫给汝爹娘补上所扣月例,教他们不为难你。”

“公主大恩,奴婢甘愿犬马相报!”

“不必犬马相报,如今眼下便有一件事,需落霞姐姐帮衬!”

“……”

“带本宫去松竹林逛逛去!”

此言一出,落霞几乎站立不住。“奴婢不敢,王府有律,私入禁地者,乱棍打死!”

“有本宫在,怕甚么!”韩悠说得倒轻巧,王府禁律自耐何不得长安公主殿下,那便更要拿丫头顶包受罚了。落霞如何想不到这一层,拼死不敢答应。韩悠只得妥协道:“汝不入林也可,只将禁地指与本宫看便罢了!”落霞言应允了。

到得晚间,落霞果依约好的时辰悄悄来至清一阁,携了韩悠蹑手蹑脚往西府潜行。因要躲避巡丁,广陵王府又极广阔,待摸至松竹林时,已花去一个多时辰。

看那禁地,却无一兵一卒守卫,只一道矮墙围护,黑绰绰地也不知占地多少。

“不必等我,汝自回去罢!答应汝的,绝不食言!”

“奴婢不敢!”落霞答应一声,脚底抹了油般自回了。

韩悠查探了下墙头,虽不甚高,也颇费了番工夫,终于滚落进去。之所以冒险入林,倒非止好奇,说不得有甚么秘道,洞涵之类,或可逃离王府也未可知。

当下强抑惊惧之感,深一脚浅一脚往松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