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深入龙潭

如果邪恶,是华丽残酷的乐章(那么正义,是深沉无奈的惆怅)

它的终场,我会亲手写上(那我就点亮,在灰烬中的微光)

晨曦的光,风干最后一行忧伤(那么夜雨,会洗净黑暗的高墙)

黑色的墨,染上安详(散场灯关上,红色的布幕下降)

十九世纪80年代。东欧某国。

这是最长的一夜。黑暗如同笼罩了整个世界,仿佛再也等不到第二天的黎明。

古老的城堡被吞噬在一片火海之中,火光冲天,城堡上空被照得有如白昼。

他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看着下面的一片火海。窗户的玻璃已经被震碎了,整座城堡刚刚经历了疯狂的洗劫。敌人的军队已经占领了整个地区,他的人英勇反抗,用生命保卫着自己的领地,最后却全军覆没。他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东西,一个人来到了城堡上。可现在这座承载了上千年的建筑也陷入了火海,实力强大敌人在他的土地上展开了灭绝人性的屠杀,将他逼入了绝境。他紧紧握住手里的东西,熊熊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入他充满了愤怒与仇恨的眼睛里。他深爱的土地被人无情地践踏,他亲手建设的家园被人残忍地摧毁。

“你已经无路可走了,”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他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穿着戎装戴着披风的人,手里拿着枪,正缓缓地向他走来。“还是把它交给我吧,我可以保证你的生命和自由,从此你可以拥有想要的一切,瑞格!”

“但如果把它给你,你会毁了一切!”瑞格说。

“那是我的事情,”拿枪的人说,“而你已经没有选择了。”说着举起手中的枪,直直地对准他,“把它给我,你什么也不会失去;或者我一枪把你打死,然后自己把它拿过来。”

“不,我还有一个选择,”瑞格从容而坚定地说,“那就是让你永远都得不到它!”

“你……”拿枪的人气得咬牙切齿,眼角下面的肌肉不断地**。他猛地举起枪,食指颤抖着放在扳机上。

瑞格握紧手里的东西,对着那个人笑了笑,笑容既包含着深深的仇恨,又带着胜利的喜悦。他闭上眼睛,身子向后仰去。

举枪的人见状心里喊了声“不好”,慌忙扣动扳机。子弹飞了出去,擦着瑞格的额头掠过,消失在了被火光照得通亮的夜空。而瑞格本人,则仰着身子落出窗外,连同手里拿着的东西一起,坠入了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

“不——”开枪的人大喊着快步跑到落地窗前,睁大眼睛看着城堡下面。滚滚的热浪翻涌上来,瑞格带着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连同他那征服一切的野心一起,瞬间化成了灰烬……

最后的一点灯芯也燃尽了,火光突然熄灭,什么也看见。

黑暗笼罩。

我正在努力想着什么,突然黑下来把我吓了一跳。片刻之后,闻到了一点淡淡的烟味,才想起来刚才点了蜡烛。我叹了一口气,摸索着把笔放回桌子上,然后在黑暗中往外走。

走出书店的时候,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有了很多行人。我这才想起自己是在白天来到这里的,一大早就跑了过来。奇怪,既然是白天,我为什么还要点蜡烛呢?

回到克罗斯温的时候,同事们已经开始忙碌了。雷德威尔还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打印稿,那是早晨我刚刚发现的剧本。我走进去的时候没说什么,因为他的样子确实让人有些担心。

“这是《安琪拉之歌》的结局,你要不要看看?”说着有气无力地把剧本伸给我。

我没接剧本,只是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

“算不上悲剧,可也并非皆大欢喜。”说着他回手把剧本往桌子上一撂,“艰难的胜利总要有人做出牺牲。‘自由之树要常以爱国志士和暴君的鲜血来浇灌。’(托马斯·杰斐逊)”

我没心思去想他引用的是美国哪位总统的名言,这老头却还有兴致在这里卖弄文采。

“也就是说……必须有人……”

回答我的是一声无奈的叹气。

“我已经想好最后要作何改动了。”

“什么?”我说,“那个幕后的人已经给过我们教训了,我们还能违背他的意愿吗?”

“如果必须有一个人要做出牺牲,我们至少可以选择是谁。”

“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既然那个幕后指使者是冲我来的,那就只有我能阻止他,不论用什么方法!”

“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吗?”雷德威尔说。

“不然还能怎样?”我说,“要让Rigel王子去死吗?嗯?最后还是必须要他做出牺牲?那Aquaria的胜利算什么?‘我们胜利了,我们却失去了未来的君主。’这算是圆满结局吗?”

“你还没听听我是怎么改动的呢。”雷德威尔说。

我一下子就没话了,或者说,有一肚子的话却要先忍着。

“我的想法是,Rigel王子和米萨拉一起来到Galirad人的领地,并最终见到了位邪恶的巫师Morana……”

“雷德威尔先生!”这时突然一个人推门而入,打断了他的话。

“该死,你就不能先敲门吗!”雷德威尔明显对打断了他的人来了气,上来就破口大骂。

进来的是个年轻人,显然是被他上来就大发雷霆的模样吓住了,站在门口一动都不敢动。

“算了,你先去练动作吧,”雷德威尔对我说话也带上了火气,“过两天我会把改好的剧本拿给你。”

等待雷德威尔版剧本的这两天,是我一生中最心事重重的日子。我已无心排练,雷德威尔一会儿不在,我就自己偷偷溜走去大街上闲逛。我每天都会去贝克街上的“文海之家”看看,却再也没能在那家已经成为废墟的书店里找到伊戈尔的身影。有的时候我会在二楼没有光线的房间里坐会儿,在黑暗中想着自己的心事,或者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伊戈尔的那本旧日记,尽管一个字也看不懂。看着看着,我觉得有一个词反复出现了好几次,而且似乎有些眼熟。虽然我不懂外国字,可总觉得这个单词的拼法似乎有些熟悉。我拿着日记跑到楼下,拜访隔壁的店铺请那儿的老帮帮忙看看。

“乖乖,这好像是俄语啊!可惜我也看不懂……”店主戴着眼镜,挠了挠稀疏的头发。

“那这附近有懂俄语的吗?”我问。

“这个嘛……哦对了,附近一条街上有家俄国人开的商店,你不妨可以去那儿问问!”说着他拿出纸笔开始在上面涂鸦,“不过我先跟你说好了,他的英语讲得特别难听!”

我按照店主画的像蚯蚓一样的简易地图在街道上七扭八拐,费了老大的劲才找到那家叫做“奥丽嘉”的手工艺品商店。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店主模样的人正扭着头朝里面货架旁的人大声嚷嚷着,叽里呱啦的我什么都听不懂。而那个被训的可怜的伙计正在忙活着摆弄成堆的像是鸭蛋一样的玩偶。

“劳驾……请问……”我试探着想引起他的注意。

“噢,这位小姐!”他转过头来,看见我,语气立马就发生了180°的变化,“我能帮你吗?”他的口音听起来的确很别扭,好像舌头在嘴里绕不开节一样。

“是的……您会说英语?”

“当然,这儿可是英伦之都!”他捋着自己的下巴说。他的下巴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大胡子,身材高大魁梧,一双灰不溜秋的眼睛,看上去像极了尼古拉二世(俄罗斯末代皇帝,1894年—1917年在位)。

“那……您是俄国人吗?”

店主用他熊掌一样的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血统纯正的东斯拉夫人!”

“那我能请您帮我一个忙吗?”说着我拿出伊戈尔的那本日记,找到那个词,“请问这个词什么意思?”

大个子店主似乎迟疑了一下,皱着眉低头看着日记本:“玛……米……”

“妈咪?”

“不,不是的……”店主看上去有些难色,“我就直接跟您说吧,我不识字!”

“什么?”

“是的,我其实是个大字不识的……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文盲。”

“这么说您也不知道这是很么意思?”

“我只能说,这看上去像是个人的名字,我只能通过读音大概给您念出来,可具体代表什么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那能麻烦您把它念出来吗?”

“好吧……嗯……这应该是……米哈……哦不,米……米哈依娜,对,米哈依娜!”

“米萨娜?”

“对,跟我祖母的名字差不多,我的祖母叫米哈依洛芙娜。”

“米哈依洛芙……我不得不为俄国名字的冗长感到咋舌。”

“真不好意思,看来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店主说,“所以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好的,谢谢……”说着我不由地看了看店主身后那个伙计正在摆弄的那堆东西:“请问,那些娃娃是什么?”

店主转过头看了看,“噢,是套娃,我们俄罗斯有名的传统木质玩具!”

“哦……”说着我有些好奇地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个看了看。

“把它们……一个一个套起来,可以作为……工艺品。”旁边这位店伙计的英语也好听不到哪儿去。

“我想买一套,多少钱?”

“送给您了,亲爱的小姐,非常高兴您喜欢我们的工艺品!”店主大声说。

谢过店主之后,我拿着俄罗斯套娃和日记本走出了那家外国人开的店。

回到克罗斯温的时候,同事们已经都来上班了。排练室里响起了音乐,大家都穿着练舞服在空地上开始排演。雷德威尔在一边专心指导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进来。我走到他身边,想小声跟他说点什么,他只是说了声现在不是时候,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只好把东西先放到一边,换好练舞服跟大家一起排演。

下班后,雷德威尔又留下几个人个别教导了一点什么,我在旁边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好容易等他把话都说完,那几个同事也都走了,我才得以接近他。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

“得先安定民心不是吗?”雷德威尔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开口了,“不管怎样,得维持正常的工作,让人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事实是这样吗?”

“你找我有什么事?”雷德威尔没回答我的话,而是立即反问。

“我想问问你懂不懂俄文,或者剧院里有其他人能看懂吗?”

“没有。”雷德威尔直截了当地回答,“剧院里有几个唱歌剧的都点儿意大利语,至于俄语……柴可夫斯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

“哦对了,”雷德威尔说着,拿过桌子上的一打纸递给我,“这是我改编的新剧本,不过还没写完,你可以先拿去看看。”

我接过来翻了两下:“你觉得这样行吗?”

“我们不是已经商量过了吗,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说着他穿上外衣,不经意看到了我手里拿着的玩具,“这是……”

“哦,俄罗斯套娃。”我说。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娃娃。”他毫不客气地说。

“我……”我刚想说什么,雷德威尔竖起衣领转身走了出去。

我拿着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间,关好门,然后开始看雷德威尔改编的剧本。正如他所说的,Rigel王子和米萨拉一起来到Galirad人的领地,并最终见到了位邪恶的巫师Morana。女巫对送上门来的猎物似乎很高兴,说自己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她可以从此放过Aquaria,不再侵犯,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Rigel王子的血,要用他的鲜血开启通往黑暗世界的大门,以此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米萨拉听了惊骇不已,让Rigel王子千万不要听她的。但王子并没有听从米撒拉的劝说,依然向高高在上的Morana走去……

剧本到这里就没了,只有短短的几页,剩下的雷德威尔大概还没来得及写完。

我皱着眉头,心想这怎么改的啊,难不成还是要王子牺牲自己,换得Aquaria的安宁?我随手把剧本放到一边,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屋子里很冷。难道是刚才忘了点壁炉?我下意识地朝墙边看了看,这一看却不由大吃一惊——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梳妆台,上面的镜子已经被报纸盖得严严实实。我有些懵了,又扭头看了看周围的其他东西,储物柜、衣架……所有物品摆设无一例外都用报纸盖了起来。

这……这不是……这不是安娜贝斯生前用过的房间吗?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地跑到她的房间里来?刚才明明不是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吗?

我越看越害怕,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我自己走进来的?还是……不对啊,我刚才看剧本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如果被某种力量挪动了地方的话,自己不可能毫无察觉啊!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安娜贝斯的房间大门不是明明锁着一把大“秤砣”吗?我没有钥匙怎么能……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只看了一样就瞠目结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的手里正拿着一把老旧的铜钥匙,正是雷德威尔带我来的那天打开门锁的那把!

惊讶之中我吓得几乎叫出来,不禁手一抖,一把就将那枚钥匙丢了出去。

铜钥匙“咚”地一声掉在桌子上,正落在刚才的那打剧本上面。我扯着纸稿的一角想把剧本抽出来,可就在这时,更令我惊恐的事情发生了——化妆台上突然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声音,我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只是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于是我保持着抽纸的动作,一边缓缓抬起头来,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抬头一看不要紧,吓得我浑身的血都凉了——盖在化妆台镜子上的报纸好像被什么人车东哲,一点点地想要揭开。可是这房间里除了我没有别人啊,而我的一只手正拽着剧本,另一只手抱着东西准备随时开溜。那这报纸到底是……我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一动不敢动地紧紧盯着那诡异的报纸,仿佛在看着一块破旧的裹尸布正在自己揭开,而里面的千年古尸随时都会跳起来将我的喉咙咬断。那报纸继续哗啦哗啦地响着,被揭起来的部分越来越大,眼看就要露出镜面的一角了。我吓得心脏狂跳,刚想一把抽出剧本扭头狂奔,化妆台上的剧本像是被谁点着了一样突然就烧了起来,我立马觉得手指发烫,赶忙缩回来,在自己的衣服上使劲蹭了两下。就在我纳闷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时候,抬头一眼就看见盖在镜子上的报纸在火苗的烧烤下已经变黑脱落,一下子就露出了镜面。这时整张化妆台都已经烧了起来,镜子里的影像如同置身火海,在火光的照射下异常诡异。

由于惊吓我本能地后退着,火光之中也看不出镜子里的人到底是自己还是安娜贝斯,只觉得她穿着一袭黑衣,目光阴暗而冰冷,似乎一直在对我狞笑。

我看得心惊胆战,哆哆嗦嗦地退到门口,一把将门拉开,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雷德威尔听说我把他的剧本给烧了,显得有些恼火,不过见我的样子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也就没过多计较。

“真是邪了,”我跟他描述的时候仍然心有余悸,“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你确定上次走的时候把门锁好了吗?”

“千真万确,”雷德威尔说,“这种事情我可不开玩笑的,本来带你进去就是违规!”

“那那把钥匙……”

“那把钥匙我一直妥善保管,不会有人弄到手。而且就算有人拿了,也不会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除非……”说着雷德威尔突然愣了一下,直直地看着我:“不会是……”

“我?”我睁大眼睛,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拜托,就算我有胆从你这儿偷钥匙,也绝对没有胆量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雷德威尔扬了扬眉毛,做了个“那倒是”的表情。

“那剧本怎么办?已经……”

“没关系,”雷德威尔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已经把它们记在这儿了。”

“可是,关于最后情节的设定,你写的是Rigel王子他……你怎么能……”

“这只是暂定,毕竟扮演王子的那个人会不会出现还是个问题。”

他这么一说到时提醒我了,对啊,如果扮演Rigel王子的人真的是伊戈尔的话,还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总之,我会让剧情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的,”雷德威尔说,“下一场演出快要开始了,你也好好做一下准备吧。”

新的一幕开演之前,我依然每天都跑去“文海之家”书店,期望能找到伊戈尔。可是再也没有看见,他又一次在这个城市消失了。距离开演还有两天的时候,雷德威尔和我又重新商量了一下,玩意这次伊戈尔还不出现,就改变故事情节——米萨拉上次见到Rigel王子的情景只是她的一个梦,其实她并没有到王子。而等她赶到Galirad人的领地时,王子已经……米萨拉化悲痛为力量,勇敢地打败了邪恶的巫师Morana,Aquaria的大军随后赶到,将Galirad夷为平地……

“我觉得这才像是做梦呢,”雷德威尔说,“你不觉得咱们想得太好了吗?”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一直藏在幕后的BOSS会在这场终结之战里出现。”

“那你觉得我们胜算的把握有多大?”

“游戏到此为止,”我说,“不是我们结束他,就是让他结束我。总之噩梦该结束了。”

是的,或许我一直在等待着结局,无论自己最后是死是活,这种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新剧开演的那晚,我一个人在化妆室里呆了很长时间。看着镜子里化妆好的自己,我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后的时刻了。在舞台绚烂的灯光下展示自己最后的生命,然后在台下默默地死去。安娜贝丝说得没错,演员就是在台上歌舞升平,将最华丽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观众,供他们欣赏、娱乐,但是在台下,在那沉重的幕布后面,在观众看不到的地方,悲剧却在默默上演着。这就是演员。观众只在乎你在台上演得是否好看,至于别的他们才不会去在乎。

想着想着,突然传来了一整敲门声,“米萨拉准备上场。”门外的一个人说。

我对着镜子做了个深呼吸,从化妆台前站起来走了出去。

台下像往常一样坐满了观众。他们都在等着好戏的上演。

舒缓的音乐慢慢响起,灯光逐渐变亮,周围的景致也依次明显起来。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荒原。周围雾气弥漫,周身之外的景象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Rigel王子还在不在,就摸索着在周围寻找。四周一片雾蒙蒙的,我找了一会儿什么都看不见。也罢,我想,反正这早就在预料之中,那就按照事先计划好的剧情演下去吧。我大概辨别了一下方向,然后继续往前走。走了不知多长时间,我来到了一片高地之上。高地上目及之处全都是嶙峋的岩石和干燥的戈壁。就在几乎筋疲力尽的时候,我看到了高地的尽头。

那是一处陡峭的悬崖,悬崖的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盆地,无数翼龙一样的黑影在盆地的上空来回盘旋着,如同是盘旋在草原之上等待掠食的秃鹫。盆地的中间,一座如同黑色高塔一样的城堡耸入云霄,尖锐的塔顶被隐藏在上空浓重的黑云之中。如果眼前的景象不是如此恐怖阴森,那足可以用“壮观”来形容。不过我可没心思对着这样的景色感叹,而是尽快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准备顺势滑下去。可是这里的地形太陡峭了,斜坡差不多接近90°直角,就这样直接下去跟跳崖差不多。我抓紧旁边的岩石在崖顶上试量了半天,还是不定不了决心。就在这时,突听脑后一声尖利的叫嚣,只觉得背后一股劲风袭来。我猛地一回头,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原本住着岩石的手顿时脱落,整个身子斜下一歪就一头栽到了悬崖外面。

崖壁崎岖陡峭,我只觉得像是沿着凹凸不平的巨幅墙壁在做垂直降落,两只手在空中比划着想抓住什么东西,可是下降速度太快了,所有的努力根本就是徒劳。我尽量蜷缩住身子,用手臂护住头,避免被突出的岩石撞伤。但是很快,悬崖的坡度开始发生变化,我又由刚才的垂直降落转眼变成了陡坡滚落,跟滚雪球似的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快被甩出来了。不一会了坡度变缓,我赶紧调整姿势头朝上脚朝下,背靠着斜坡自然往下滑。就这样我连滚带滑地折腾了半天才到达悬崖底下,后背几乎快要起火了。不过我顾不上难受,一到下面就赶紧翻身起来找个地方藏身,避免冒冒失失的被敌人发现。这地方的景象就如同地狱一样,不仅阴森恐怖,而且处处弥漫着一种白烟一样的迷雾,到处都烟雾缭绕的,让人辨不清身在何处。

我开始以为这些雾气是因为这里阴冷所致,可是越往盆地里面走却越觉得燥热难耐,仿佛要走进火山口里一样。这样走了不知多长时间,我开始觉得热气蒸腾,脚下如同着了火一样地烫。我加快脚步,想找一处地势比较高的岩石隔热,可就在这时,突然脚下一空,整个身子就失重跌了下去。我的心里猛地一紧,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做出了反应,两只手用力抓住了石沿,才避免身子掉下去。我吓得心脏狂跳,不由扭头看了看下面,不看可好,看了一眼吓得我两只手差点滑脱——我的身子下面又是一处垂直陡峭的悬崖,悬崖下面似是一片燃烧的火海,可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大片涌动的岩浆!我不敢多做耽搁,赶紧双臂用力把自己的身子弄了上去。上去之后我仍然心有余悸,看着眼前火湖一样的岩浆,心想原来刚才的那些烟雾竟然是地底涌上来的热气!这是什么鬼地方!我又抬起头来看了看,那座黑暗诡异的城堡少说还有百步之遥,中间隔着滚热的岩浆,难不成城堡的主人想把这当做护城河么?

正琢磨着该怎么过去,就在这时,我隐约看见一条小路,在岩浆的热流之上蜿蜒前伸,最终消失在一片浓浓的雾气之中。我几乎咋舌,心想这不会就是通往城堡的唯一途径吧!这种只在魔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场景眼下却活生生地摆在了我的面前。我眯着眼睛透过雾气看了看,这条小路蜿蜒曲折,大概只有三尺来宽,似乎说不定什么地方会塌陷下去。不会吧,底下就是掉下去连骨头渣都找不到的岩浆,热气腾腾中这条羊肠小路简直就是个玩笑!

我正在考虑着要不要现在就过去,忽然发现远处小路的中段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开始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集中注意仔细看了看,不由大吃一惊——那个身影竟然像极了Rigel王子!距离这么远根本无法看清,可是他的背影和脚步……

“瑞格?”

“快啊,米亚!”

不知为什么,这个声音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个遥远而模糊的背影,像极了我在梦里看到过的那个奔跑在黑暗街道上的身影,和记忆中那个大雨之夜透过雨幕在石板路上看到的那个影子。这两个身影在我的脑海里重叠着,仿佛瞬时间唤起了深藏已久的遥远记忆。

瑞格?瑞格是谁?

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涌动,几乎忘了脚下就是奇险的小路和翻滚的岩浆,迈步就朝那个身影跑去。跑了一段距离,我才觉得酷热难耐,整个人就像是被放在火山口上活蒸一样,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蒸汽灼烤得发烫。咬着牙跑了不知多长时间,越跑越没有力气,整个人就像是被执行火刑的异教徒一样,被烤得眼晕脑胀,头痛欲裂,意识都模糊不清了。

我勉强地抬起头往前看了看,前面一片迷茫,什么也看不清,更是找不到刚才那个身影。再回头往后看,后面同样是一片烟雾缭绕,整个小路就像是滚滚岩浆上的一座孤岛,前后都没了退路。我虚脱地跌坐在狭窄的小路上,心想难道这就是自己的终结之地?刚才的那个身影只是引诱我走上不归之路的幻影?我不禁想要苦笑,这种死法倒是挺悲壮的,比较符合故事情节和剧中人物的设定。一个被困深宫的女孩一下想要自由,她在梦中逃出宫苑,来到了一个梦幻般的奇异之地,在那里经历了传奇般惊险而难忘的历险,体会到了比生命更重要的爱情,最后为了正义与爱以身涉险,壮烈牺牲。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可是我不能现在就死啊,最大的敌人还没有出现,最重要的人还没有救出,所有的谜题还没有解开,我怎么能就此半途而废!但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毕竟,“一只麻雀的生死都是命运预先注定的。”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猛烈的震动,小路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我猛地站起身,紧张地前后看了看。震动越来越厉害,后面的小路开始断裂倒塌,而且这种致命的塌陷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我这边蔓延过来!我想转身继续往前跑,但是定眼一看,脚下和前面的路也开始龟裂,而且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几乎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十年前我的母亲替我葬身火海,也许现在该轮到我了吧。我低头看了看下面的岩浆,心想临死前的痛苦到底会维持多久?应该不会像母亲那么久吧?那么就来吧,既然怎样都无法逃脱已被注定的命运。

刹那之间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在熊熊的烈火之中向我伸出一只手,仿佛在说“来把孩子,到这里来。”我也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泪光之中仿佛看到了母亲久违的笑容。

我来了,妈妈。

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我,迷茫之中我只觉得自己被用力地一拽,整个身子就倾向了一边。不过不是倾向悬崖的下面,而是将我拽回了小路上。此时的小路已经支离破碎,那只手拽着我,在摇摇欲坠的路面上大步开始向前跑。我不由地回头往后开,跑过的地方随即崩裂塌陷,而且这种崩塌紧跟其后,几乎每迈出一步刚才踏过的地方就会消失不见。我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吓得回过神来,跟着拉住我的那只手没命奔跑,在这惊险的小路上上演了一幕绝地狂奔。

就在我以为这样就能一直跑到路的尽头,化险为夷的时候,突然前面的路也在剧烈的震动之中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的碎石消失在了滚热的岩浆之中。前面的那个人见此状况一下就停了下来,若不是他挡在前面,我险些来不及停脚直接就掉下去!他一只手紧紧抓住我,另一只手拦腰截在我的前面,被他截住的时候由于惯性我的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下面就是翻滚的岩浆,再晚一步我就会一个跟斗直接栽下去。

我停住身子,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不由地抬头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

当他的脸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张Rigel王子和伊戈尔重叠的脸。或者说,那是一张我在戏里戏外都苦苦找寻的脸,这张脸既是故事里的王子,又是现实中的恋人。

我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因为那一刻,我也分辨不清该称呼他殿下,还是他的名字。

“你不该来的。”王子先开口了。

“你不该丢下我一个人。”这是我的回答。

王子看着我,摇了摇头:“可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既然来了,就没有想过会有退路。”

“只差一步了,”王子又回头看了看黑暗的城堡,说,“巫师应该就在前面。”

“可是我们过不去了!”我焦急地看着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只剩我们脚下巴掌大的立足之地,眼看也要分崩离析。

“可恶!”Rigel王子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前面不远处,原本是小路尽头的悬崖边上,突然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事物,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中飘忽不定。我眯起眼睛细看,竟是一个一袭白衣的人影。不仅衣服,就连长长的头发和胡子也都是白的,在热气的翻滚中飘荡摇摆着,如同仙境中衣衫飞舞的圣人。

“巫师Morana?”我不由地问。

“不,”王子说,“是Tilorn.”

“Tilorn?”我不由地睁大眼睛,“Aquaria的那个智者?”

王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睛一直看着前面。

我也不可思议地扭过头去,看着不远处那个白衣翻飞的老者,心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你们不能改变已经注定的命运,”智者Tilorn说,“这都是天意。”

“没有什么天意!”我大声说,“我们不能向命运屈服!”

“但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了,还是让我来结束这一切吧。”

“不,”Rigel王子说,“你不能代替我!”

“一切因我而起,”智者Tilorn说,“是我泄露了天机,所以只有我才能平息神的愤怒。”

“Morana不是神!”我说,“它是恶魔!”

“神还没有放弃你们,孩子,”智者语重心长地说,“只要你们始终坚持自己的信仰,就会有神迹出现。但是很抱歉,我不能陪你们了。”说着,他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悬崖的边缘。

“等等!”Rigel王子大声说。

“不要!”我也忍不住大喊。

可是智者Tilorn已经前倾着身子坠下了悬崖,他白色的衣服和头发在空中掠过,转眼就消失在了翻滚的岩浆之中。

我们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眼睁睁地看着智者决然地作出了牺牲。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跟没就没时间做出反应,也根本无法接受!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智者Tilorn?做出牺牲的不应该是我吗?该是我才对!

就在我拼命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脚下突然又开了猛烈的震动。我猛地一惊,心想这下惨了,智者Tilorn想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可是我们也正面临绝路。

“现在该怎么办?”我说,“我们不能就这样死了!”

Rigel王子焦急地看了看对面的悬崖,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开口说了一个词:“翼龙。”

“什么?”我也抬头向上看,这才想起来天上有很多翼龙。

“你赶快蹲下,尽量把身子压低!”

我一时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不无奇怪地看着他。

“准备好了,”Rigel王子说,“我要把那些翼龙引过来。”

我惊讶地看着他,心想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觉得被岩浆活活烧死太惨,想给群龙咬死?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诧异,用肯定的眼神看着我:“没有时间了,我们只能冒险一试!”

我点了点头,迅速蹲跪下去,两手撑住摇摇欲坠的岩石。只见Rigel王子稳稳地站住,高高地向天空伸出一只手臂,他的手上顿时亮起了一道耀眼的白光。光芒穿过岩浆散发出来的重重迷雾,直冲向群龙盘旋的高空。空中的翼龙见到光亮似乎立即兴奋了起来,上空顿时出现了一阵**。我心想不对啊,黑暗恶灵不是都害怕Rigel王子的这种光芒吗?这招能见效吗?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只见头顶的天空一阵黑云涌动,数不清的翼龙如同黑色的漩涡盘踞在上空,然后就像箭雨一样快速地俯冲了下来。我记得几年前在侏罗纪海岸(Jurassic Coast,位于英国南部英吉利海峡,2001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有幸目睹海鸟捕食时就是这种场景。可是眼下自己说不定就要成为食物,那种观赏壮观奇景的心情自然也就没有了。

“待会儿我大喊一声,你就紧紧抓住我的手!”Rigel王子说着,一边看着空中俯冲而下的翼龙。转眼的功夫最前面的已经冲到了我们的头顶,我甚至可以看到它们嘴中尖刺一样的利齿。我还没来得及胆战心惊,最近的一只翼龙已经冲到眼前,张嘴就朝Rigel王子的头颅咬去!电光火石之间,只见Rigel身子一矮,迅速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现在!”Rigel大喊一声,同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只觉得手臂一疼,整个人猛地一下就被提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惊叫身子就在半空了,那一瞬间我不由地往下看了看,几乎是脚刚离地,脚下的那块岩石就承受不住剧烈的震动随即土崩瓦解,转眼消失在了滚热的岩浆之中。我不由后怕,可是此时的感觉也不怎么安全。我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想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下子就腾空而起的,一看之下却惊讶地发现Rigel王子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我,另一只手竟然抓着翼龙的一只脚爪!那只龙扇动着巨大的双翼,正叫嚣着将我们带向空中!

我的心立马就提了起来,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就像被猎鹰抓住的兔子一样。可是更令人惊心动魄的还不止这个,我回头一看,成群结队的翼龙就紧跟在后面,还不时地张开血盆大嘴想把我一口咬住,幸好我反应敏捷每次都躲了过去,不然早就被截成段了。本来就被悬在空中晕头转向的,还得不断应付这些掠食者,很快我就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

“这样支撑不了多久,”Rigel王子大声说,“注意看下面,靠近地面就赶紧跳下去!”

我忍住强烈的眩晕往下看了看,发现我们飞得很快,脚下的景象快速掠过,我只看到火亮的一片,知道我们还在岩浆上空打转。这该死的翼龙,难不成是想让我们自己掉下去烧死!正想着,就看见带着我们飞的那只龙突然一个扭身调转了方向,我只觉得自己身子在空中被猛地甩了一下,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正朝来时的方向飞去!

“跳!”Rigel王子大喊一声,我才发现自己的正下方就是岩石陆地,而且是城堡那一边的路面!可是时间紧迫,翼龙正在掉头往回走。Rigel王子朝悬崖的方向用力甩了我一下,我不敢忧郁松开手一使劲就纵身跳了下去。实际上距离地面的高度还很远,我尽量调整姿势,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就地翻过了一下,减缓落地时的冲击。再抬头去看的时候,Rigel王子也纵身跳了下来。可是此时翼龙距离悬崖已经更远了,就目测距离来看,他恐怕很难落到岩石上面!我的心里顿时就抽紧了,见状赶忙向前跨出两大部,同时远远地伸出一只手,就在Rigel即将落入悬崖的那一瞬间抓住了他。我的身子往前一倾重重地扑在了岩石边缘,而Rigel王子整个身子都已经悬在了悬崖外面。我紧紧抓住他的一只手,趴在岩石上往下看。悬崖的外壁陡峭如削,Rigel王子悬在空中,随时都有跌落下去的危险。

“抓紧!”我大声喊着,一边用尽全力握住他的手腕。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的这一情景我曾经历过,也是这种让人头晕目眩的致命高度,同样是这生死系于一线的关键时刻,我用尽全力抓住一个人的手,只为了不让他消失在自己眼前。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可我又一时想不起到底什么时候发生的,只觉得眼前的情景仿佛同记忆深处的某一刻难忘瞬间重叠了。遥远的回忆一闪而过,我赶紧收回心思集中精力专注眼前的事情。Rigel王子的另一只手用力攀住一块岩石,我也不知从赶来的力气,手臂一用力就把他给拽了上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只觉得头顶一阵劲风袭来,我们赶紧向后退了几步,险些又被翼龙一把掠去。我们警惕地站在那里,看见那些翼龙只是在悬崖的外缘徘徊,却没有一个冲过来。

“它们似乎对城堡这边的领地有所禁忌。”Rigel王子看着张牙舞爪的怪兽说。

他说的似乎没错,我看它们似乎也没有进一步攻击的意思,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们转过身,看见高大宏伟的黑暗城堡就矗立在眼前,高耸入云,气势磅礴,给人一种无以言表的威慑感。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是将要决定我们命运的终极之地。

“我们走吧。”Rigel王子平静地说了一声,迈步向那座黑暗诡异的城堡走去。

我们刚要迈步,城堡大门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声音。

“恭候已久了,我勇敢的王子,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顿时睁大了眼睛。这声音……

“Morana,”Rigel王子看着城堡的方向说,“终于见面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前面,前方是一片浓雾笼罩般的黑暗。那黑暗越来越深,仿佛要蔓延到整个世界,再也见不到一丝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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