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随便扒拉两口晚饭,洗好碗后又去看了看正在熟睡中的母亲。然后悄悄退出来,唉声叹气的坐在自己房间里,也不开灯,只是一口一口的抽烟,把手里的香烟抽得明灭之间火星四溅。

他想着老娘的病看上去似乎比春节那会儿还要差些,好在他在天天来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攒下了一小笔积蓄,暂时家里不用为吃穿犯愁。要不干脆趁自己辞了职的时间,带老娘好好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又想着这几年念书打工忙忙乱乱的,家里始终没规整过,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都不成样子,有时间的话也该拾掇拾掇。转念又想起王卫国,人家闺女送了一摞子教材资料来,确实对自己不赖,有空也该去拜访一下,哪怕只是拎袋水果,好歹是自己的心意,要不未免也太失礼。

他一会天上一会地下的到处琢磨,总之不愿意让自己安静下来。因为一安静下来,他就忍不住要胡思乱想,忍不住就要悲伤。可是现在这种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悲伤这种毫无用处的情绪。

他从**一跃而起,想找出纸笔,把想到的事情列个计划,规划好时间。还没等他找到纸笔,门外突然响起肆无忌惮的敲门声。

赵林看了看表,才十点多,并不算太晚,外面大多数人家也没熄灯。不过他们家这蜗居是穷在路边无人问,多少年都无人踏足。前些年他还很小的时候,父母老家倒有些不远不近的亲戚曾经上过门,似乎想要打一打秋风,但是看过他们家徒四壁的穷样,便再也不肯登门了。连父亲去世,他都没有见老家的人过来。这些亲戚算是彻底跟他们断了往来。

他急忙着慌的跑去开门,生怕敲门声惊醒了母亲。他妈有病在身,通常不容易睡着,一旦半夜醒了,基本上就再难以入眠。

赵林愕然的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个人,那根叫张磊的葱他是认识的,旁边那个看上去年龄大些的男人却不认识,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就是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罪魁祸首。

“你是?”赵林把着门,没有让他们进来的意思,也不看满身酒气的张磊,只是想问清楚周威的身份。

周威笑得温文尔雅,虚伪得让他自个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慢声细气的说道:“我是周威,杜小每的表哥。能让我们进去说话吗?”

赵林的眉心皱成了一团大疙瘩,他怎么也想不通杜小每的表哥怎么会跟张磊混到了一起。难道他不知道张磊是领着供应商扰乱天天来的敌人?但是嘴上不说,内心他还是希望能跟周威交流一下,最起码能知道杜小每现在的状况。

他把周威和张磊带进了房间,小心的把门关上。赵林家的房子不大,拢共也就五十几个平方,两个房间一个客厅,外加厨房卫生间。

这房子还是赵林父亲在世的时候,单位分的福利房,几乎没有花钱,但也因此具有一切老式公房的缺点。进门的地方说是客厅,其实四面八方都是门,不但正对着大门,而且厨房、卫生间和两个房间的门都对着客厅,加上放了很多杂物,根本没法呆人。

张磊目中无人的自顾看着赵林房间的陈设,满脸不加掩饰的鄙夷。一米二宽的单人床,简陋的书桌,简易的无纺布衣橱,还有用砖头和木板自行搭建的书橱,上面是几百册分门别类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书刊杂志。这个房间简直就是家徒四壁最贴切的写照。

赵林没有招呼周威和张磊落座,实际上也没法招呼——房间里就一把椅子,**又显得凌乱不堪。如果不是周威,赵林压根不会让张磊进门。不过这俩人也没有作客的自觉,一个仰首朝天恨不得在鼻子里插上两根葱,另一个则低头看地显得心思满腹。

周威低着头咳嗽了一声。张磊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收回了四处乱飘的眼神,双手用力从额头发际线开始往后抹去,努力想让在喝酒时弄得乱七八糟的发型恢复成早上出门时气派的大背头。可惜他的努力没有起作用,反而把一头鸡窝弄得更象雀巢了。

张磊放弃了无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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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正事:“赵经理,咱们一无仇二无怨,走到今天实在是……实在是……时也命也。”

张磊憋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对自己能文能武的素质佩服得不行,砸吧着嘴回味了半晌,才想起眼前还有两个人等着自己的下文,于是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相识一场,小每又跟你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儿……”

他琢磨着还想说出个惊天动地荡气回肠的形容词,可半天也没想起来,只好接着说道:“我和周威商量了一下,只要你乖乖的认清现实,不要再没脸没皮的赖着小每,我们可以帮你找份工作。虽然不可能有天天来那么高的位置,当是养活你自个儿问题不大……”

他自觉这一番话已经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仁至义尽,但凡是个人听了都该五内俱焚纳头便拜,却不曾想赵林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感激到五体投地的样子,黑如锅底的脸色,额头绽起的青筋,攥紧的拳头,让他无端想起曾经在此人手上所受过的折辱,便自动自觉的收了声,更不动声色的往周威边上挪了挪。

赵林控制着自己掂把刀剁了张磊的念头,咬紧牙关从齿缝间迸出几个零零碎碎的字眼:“小每……现在……怎么样了?”

周威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他们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万一张磊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招来一顿狠揍,他很难独善其身。他抬头说道:“赵林,我听小每说起过你跟她的事儿。毕竟很多事情不能强求,缘分尽了就该放手。我看你一表人才,也不像是那种死皮赖脸的人,该放手时就放手吧。”

赵林充满血丝的眼睛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张磊的话他可以不听不信,但说话的这个人是杜小每的表哥,容貌细看也和杜小每有些相像的地方,他不能不信。他艰难的张开嘴巴,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磊却有些不忿被周威抢了风头,看赵林张嘴还想说话,忍不住抢在前头说道:“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今天我去天天来的时候没见着你,否则也不用费这一番口舌。”

他又用手努力把头发拢向脑后,看着赵林吃惊的神色得意洋洋的说道:“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我带着一帮子供应商去天天来要说法,包括之前停货,其实都是周谷老爷子安排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下班!你还以为你和杜小每那点儿事瞒得风雨不透呢,其实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你也不想想,人家杜小每能看上你哪一点?啊?无非就是图个新鲜,玩个热闹,过去也就算了。没想到你居然没脸没皮的没完没了,天天纠缠我们小每!现在知道厉害了吧?!还在做着癞蛤蟆吃到天鹅肉的美梦呢?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这不周国舅知道了,杜宣武也知道了,你还想怎么着?嗯?!”

张磊难得一口气能说出这么多话,尤其是出于捍卫自己的爱情主权,打击竞争对手这么崇高的目的。一番话说下来他的声调越来越高,最后简直声如金石穿云裂谷,那个“嗯”字更是饱含着不屑的反问,宛如大锤一样从他唇齿之间迸发出来,实质一般击中了赵林的胸膛。

看着赵林摇摇欲坠,脸色灰败的样子,一种胜利者的骄傲与自豪油然而生,他决定要除恶务尽,绝不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他摆开周威拉着他衣角暗示他适可而止的手,再接再厉的说道:“小每对你的骚扰已经忍无可忍了!今天她委托我来告诉你一句话,树要脸人要皮,没脸没皮的那叫牲口!别没羞没臊硬往上凑,否则当心我找几个道上的兄弟废了你!”

周威两眼一闭,感觉自己今天特别不顺,为什么要没事跟眼前这个憨货吃饭?为什么吃完饭不回家要跟他站在酒店门口吹风?为什么为了应付他要出那个馊主意?为什么……为什么……

张磊自我感觉良好的整了整略微有些皱的西服,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他自己那张油渍麻花的大脸说道:“知道什么叫玉树临风**倜傥吗?只有我这样的家世,财富,人品,才配得上小每!你也不瞅瞅你这穷家破户的样子,**的脑子少根弦是怎么地,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一句话没说完,眼前一只因为攥得太紧显得指节都没了血色的拳头迅速放大,险之又险擦过他的鼻梁上,带起一溜恶风。如果不是周威见机的快,伸手拖了他一把,估计那只鼻子会绽出一朵绝美的血花,然后粉身碎骨。

张磊的脸吓得惨白,刚才那股子趾高气扬的纨绔气势陡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把自己赶上了绝路。眼前的赵林已经满脸赤红,眼珠子布满血丝,象是一只欲择人而噬的凶恶野兽,正要扑到他身上大快朵颐。

周威挡在张磊身前,一叠声的说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他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话说的不对你多担待,别跟他一般见识……”

赵林红着眼珠大喝道:“说你妈逼!老子今天不揍他就跟你姓!给老子闪开!”

他心里如同煮开锅的大海,滚烫的巨浪一波*波涌上心头,拍得他欲仙欲死,烫的他生不如死。张磊的话象是天雷一样一句句轰在他的头顶,而周威的默认和杜小每下午在电话里的绝情象鞭子一样一下一下抽在他心头最软最嫩的那块肉上——原来从头到尾他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富家小姐闲极无聊的玩物!不知天高地厚的癞蛤蟆!

从认识她到现在的经历,一幕一幕如同电影一般在他的眼前走马灯似的放映不休。

她亭亭玉立的站在中南大学小池塘的老槐树前问他:“成教院报名怎么走?”

她站在天天来五店门口那片烂漫绚丽如锦似缎的绝美晚霞下狡黠的反问他:“怎么不能是我啊?”

她站在科大嘈杂喧嚣的如同难民营一样的食堂里问他:“怎么就不能是我?”

她轻轻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问他:“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伤害了你,你能原谅我吗?”

她在浅水湾茶楼用很小的发颤的声音对他说:“你听我解释……”

她在瘦湖边上献宝一样的对他说:““这是我从医生那里打听来的食谱……”

她在公司过道上故作矜持的对他说:“你也早啊,赵经理。”

每一幅画面都是一把尖刀,插入他的皮肤,划烂他的血管,戳进他的肌肉,割断他的筋脉,最后捅入他的心窝。尖刀是这样的锋利,这样的漠然,这样的绝情,又是这样了然他的弱点,每一刀都让他恨不得一死了之。

他觉得嘴里发腥发苦,似乎有些东西不吐不快。于是他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

周威和张磊一直在跟赵林推推搡搡,赵林把着房门不放他们出去,又拎起拳头要揍张磊。周威总不能看着张磊被人揍死,虽然他也很想踹这个混蛋两脚,可是这混蛋却有个更加混蛋护短的爸爸——于是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护着张磊,在狭小的房间里躲来躲去。

他看到赵林张嘴,以为他要冲他们吐口水,于是敏捷的一躲。张磊却几乎被吓傻了,加上藏在周威身后看不见眼前的情形,被赵林一口血喷的满头满脸。

说到底,张磊不过是个从小就被惯坏的纨绔少年,分不清轻重而又自以为是,喜欢到处充大哥实则胆小如鼠,陡然被赵林一口腥甜的鲜血喷到脸上,眼前宛如挂上了一幅血幕,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高声尖叫。

赵林吐血之后心头倒是轻快了一些,脑子也有点清醒过来,听到张磊叫得如同被**的少女一样,不禁嗤之以鼻。但他转念一想隔壁的母亲,顿时面色如土。

这时门外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噗通”一声象是砸在赵林的心尖上。他顾不上眼前的两人,着火一样打开房间的门,冲了出去。

赵林他妈睁着一双眼睛,瘫倒在自个卧室门外,脸色青白如纸,气若游丝。

“妈!”赵林一声悲喝,急忙去查看他妈的情形。周威如同拖死猪一样拖着张磊悄无声息的从赵林身后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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