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捧着脑袋醒来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正穿过他那薄薄的窗帘，毫不留情的在他屋里肆虐。他脑袋里跟住了一群蓝精灵似的，都在可劲的蹦啊跳啊。他**了一声，拿脑袋撞了撞墙，发现除了把墙上的灰皮蹭下来一块之外，没起到任何作用。
他扶着墙站了起来，抄起桌上那瓶开过盖的，不知放了多久的矿泉水，“哗哗”灌了一气。他长嘘一口气，被酒精灼烧到干哑的嗓子舒服了点，但宿醉的头疼却一点不见好，随着脑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痛得他还想撞墙。
拉开窗帘，热烈的阳光马上包围了他。他蹲坐在地上，垂着脑袋享受免费的日光浴。等阳光驱走了他身上的寒冷，甚至一并带走了部分心底的阴冷，他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找了面镜子，看着里面那个不修边幅、面色发青的自己，一时间百感交集。
一直以来他都是坚强的，上进的，勤奋的，不允许“软弱”“逃避”这些东西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也许就是因为弦绷得太紧，一旦遇到超出承受范围的压力，马上彻底断了。昨天遇到王卫国，几乎是他自闭的这段日子里唯一一次和别人交流，他心底的堰塞湖被打通了一条泄水渠，几乎决堤溃坝的洪水稍稍安静了下来。
想到昨天喝酒时的场景，他忍不住苦笑起来。没想到王卫国那么高的级别，这么大的岁数，居然真能放下*身段，和他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喝酒喝得如此酣畅。不过幸好昨天他超常发挥，没跟王卫国一样喝得人事不知，否则他们一定会被那个胖子老板扔出酒馆，自生自灭的。
昨天他把王卫国带回出租房，让他在**睡了一夜，而他自己则是裹着一床被子在地上凑活了一晚上。没想到王卫国比他醉得厉害，却醒的比他还早。他环顾一下屋里的情形，很多随手乱扔的东西全都归整到了一起，看来王卫国走之前还帮他顺手整理了一下房间。
不过出租屋的状况还是那么糟糕。归整过的猪圈虽然看起来好点，但还是猪圈。他吸了口气，找块毛巾裹在头上，开始打扫卫生。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出去扔了第六包垃圾回来，擦了擦汗，满意的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洗过手之后，他烧了壶水，点起一根烟，看着窗外鸭蛋黄一样的夕阳发呆。
自己该怎么办呢？一直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肯定是不行的。要不干脆把房子卖了去外地，找个比小城更小的地方，无声无息的活着，找个顺眼点的女人结婚，或者就自己一个人，活够了就无声无息的死去。
开水壶的鸣笛声惊醒了沉浸在幻想中的赵林，他摇了摇头，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这一天，赵林破天荒的没有去小酒馆喝酒（也不知胖老板会不会想他）。他给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面，坐在天色昏暗的桌子上，一边听着旁边屋子里老马招呼儿子闺女吃饭，还有楼上那小两口吵架，一边有滋有味的吃着泡面。
老马在菜市场有个猪肉摊位，靠卖猪肉维持一家生计；楼上的小两口从乡下到小城来打工，小两口脾气都不好，有事没事都要干一架，男的经常顶着一头包出门。在这些充满着烟火气的声音里，赵林平安喜乐的吃完面，将碗里的面汤喝得一滴不剩，便早早的洗漱之后上床睡觉。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母亲没有死，而他娶了一个平常人家的姑娘结婚。和他结婚的那姑娘脾气也不大好，虽说贤惠勤快，对他妈也算孝顺，但就是喜欢无事生非，老说他惦记着别的女人，动不动就要挠他一脸花。这天他媳妇儿又犯了老毛病，拎着笤帚追在他后面问他老惦记的狐狸精是谁，他一急之下躲进了厕所，任他媳妇儿怎么敲门就是不开。
“笃笃笃……笃笃笃……”敲门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他就是不开门。
“笃笃笃……笃笃笃……”
挣扎着从梦中醒来，赵林这才惊觉真的有人在敲他的门。
他抹了一把口水，看了下手表，才早上七点，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上个月才交过房租啊，难道那个戴着眼镜总是一脸不耐烦表情的猥琐房东又要涨房租？
“来了来了！”他趿拉着拖鞋，匆匆忙忙抠了抠眼角的眼屎，打开门一看，顿时愣住了。
扎着马尾巴穿着牛仔裤的王佳正歪着头，笑嘻嘻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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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林下意识双手揉眼及脸，确认脸上没有乱七八糟有碍观瞻的东西后，才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王佳笑着说道：“不请我进去吗？”
“哦哦，”赵林暗骂自己木瓜，有段日子没接触过正常人类，搞得都不习惯与人交往了，“请进请进。”
还好昨天把屋子和自己都拾掇了一遍，赵林心头暗自庆幸，要不被人发现自己住在猪圈里，还不毁了一世英名。其实如果是昨天之前，他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王佳坐在屋里唯一一把咯吱作响的椅子上。赵林张罗着想给她倒杯水，却发现没有杯子。他尴尬的表示要下去到小卖部给她买瓶水喝，王佳笑着摆手。
“我爸还说你这简直就是脏乱差，没想到还蛮整洁的嘛。”
赵林大怒道：“你爸不厚道啊，好歹我收留了他一宿，还发扬尊老敬贤的精神，让他睡床自个儿躺了一夜冰冷刺骨的地铺。合着他就这么在你面前糟践我？”
王佳“咯咯”的笑得象只小母鸡，怕着胸口说道：“也没有糟践你啦，他的原话是说让我有个思想准备，单身男人的居住条件都比较那个。”
“言归正传，”王佳收了笑容，“我这次来，是受我妈的委托……”
“这个我可以作证，前天晚上王卫国同志因为稍微喝多了一点，在行动不便的前提下，他在我这凑合了一宿，千真万确……”
“我说是要让你证明了吗？怎么听的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啊？”
“咳咳咳咳……”
“行了，说正经的，我妈让我请你赏个脸，明天晚上到我们家吃个便饭，感谢你收留了我爸一宿，要不他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王佳说出了今天来的目的。
赵林犹豫了一下，想问问王卫国到底怎么了，再一想这些事似乎不好当面问王佳，便咽了回去，点点头算是答应。
“你是不是想问我爸现在到底怎么了？”王佳说道，“其实你不问，我也要跟你说的。我爸前两个月被莫名其妙弄到党校去学习，后来才知道是被人举报了，说他在天天来收购佳城的过程中有问题，不过一直没有结论。我爸这个人一向自视很高，他绝对不会干这种自毁前途的事情，但有些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愤怒的神情一闪即逝，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总之我爸现在有点消极，让你去也是想请你帮忙开解开解他。”
说着她递过来一打捆好的书籍，上面还有一个信封，“这是我爸让我捎过来的书，全都是公务员考试的辅导书，重的要命！”
赵林做了个揖，口中不停说道：“感谢感谢！王局长这个时候还惦记我考试的事，我真是不知该怎么表达感谢之情……”
他拿过信封，好奇的问王佳：“这个不会是你爸亲手写给我的考试心得吧？”
王佳收敛了笑容，说道：“我爸说跟你喝酒的时候才知道你妈过世了，这里面是他的一点心意，让你务必不要见怪。”
赵林笑了笑，将信封还给王佳，“心意我领了，不过钱我不能收，承蒙你们一家人不嫌弃，肯请我上门吃饭，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王佳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看到他笑容里的诚恳便没有多说，点点头接过信封说道：“好的，我带回去给我爸爸。”
姜广秀在厨房里忙活，心里默默算着时间。果然不出她所料，一分钟不到，她闺女拉开厨房的门跑了进来。她也不说话，看着她闺女跟个视察工作的领导似的，背着手看着已经烧好的菜和那些半成品，时不时还点点头，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
她实在气不过，甩甩手上的水，一巴掌拍在闺女的屁股上。她闺女“哎哟”一声，转过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姜广秀气得笑了，手指头都快戳到闺女的鼻子上，说道：“你们爷俩怎么回事啊？还让不让人干活了？没事就跑厨房来转悠一圈，你们这是周扒皮啊，还是黄世仁啊。就是监工，也还得让人喘口气吧。”
王佳往门口一躲，冲她妈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说道：“又不是我要来的，还不是老爸，非要叫我来看看，然后跟他汇报进展。我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孝顺呢。”
姜广秀麻利的把手上摘好的菜往箩筐中一放，拧着煤气灶，边往锅里倒油边说道：“你爸也太小题大做了吧，上回他请市长到家里来吃饭，也没见他这么隆重过呀……”
话还没说完，她象是想起了什么，一把将还带着水珠的菜往热油锅里一倒，混合着油气的水汽“刺刺”的瞬间扑了上来。
上回王卫国请分管他们的副市长吃饭，是没这么隆重，就轻描淡写的跟她说了声就算完了。可那是什么时候？那时候老王正如日中天，谁都知道他提正局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副市长也快退了。
但现在呢？自从几个月前他被莫名其妙弄去党校培训，外头的风言风语一日比一日传得不堪。虽然老王跟她赌咒发誓没干过那些昧心事儿，她也相信他的人品和智商，可是众口铄金，再加上那些个落井下石的小人，谁知道这一跤跌下去，他还有没有机会爬得起来。
这段时间他们一家算是过上了难得的清净日子，没有那些没完没了的饭局和应酬，老王每天准点回家吃饭。家里也没有没完没了来拜访来谈工作来汇报思想的访客，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的看着电视聊些家常。
今天要来的客人听说是老王的忘年交。除了梁志成在出事之后来过两趟之外，算起来这是几个月里第一个上门的客人吧？姜广秀想着心思，没留意到王佳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摸摸的已经跑出了厨房。
王佳气鼓鼓的跑到王卫国跟前，冲他爸说道：“你看，我说不去吧，你非让我去，老妈生气了，还打我屁股。”
“你妈这个人那，就是缺乏让群众监督的胸怀，”王卫国从报纸里抬起头，开玩笑的说道，“她就是不明白，群众的眼睛那可是雪亮雪亮的……”
姜广秀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看着爷俩小声在那里嘀嘀咕咕，不禁怒道：“你们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啦，一个都不来帮忙，待会客人来了我看你们拿什么招待人家！”
王卫国冲闺女努努嘴，意思是说就看你的了。王佳老大不情愿的嘟着嘴去给她妈帮忙了，心说你请人吃饭，怎么全都是我跟我妈忙啊？！
赵林来得稍早，他到的时候，饭菜还没有完全上桌。王卫国看着他手里拎着东西，不禁皱着眉头说道：“小赵，请你吃饭是为了感谢你收留了我一晚。你带东西来，不是打我脸吗？”
赵林笑呵呵的说道：“王叔，这你就误会了。我本来是想给你带瓶好酒，但是怕阿姨会骂我，所以我只给阿姨和王佳带了礼物，跟你没关系的。”
王佳站在他爸身后，给赵林竖了个大拇指，不知道是表扬他没给他爸带酒，还是因为给她带了礼物。
“反正时间还早，你先和我爸杀两盘吧，他找不到人下棋，手都痒了。”王佳端了一杯茶给赵林，顺便帮她爸邀战。
“好啊。”赵林答应的极其爽快，自从没在中南大学打工，他也好久没摸过车马炮了，手痒的不行。
“呦呵，”王卫国笑眯眯的看着赵林，“看样子你小子也是个高手喽。”
“当头炮，嗯，没什么新意嘛。”王卫国随口点评。
“哦，这个马后炮有点意思……”
“哎哟，这一步不算，不算……”
渐渐的王卫国不说话了，专心应付赵林犀利的攻势。
“老爸，吃饭了。”这是王佳第n次喊他爸，边喊还边冲赵林使眼色。
王卫国棋瘾很大，又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对手，这回遇着赵林算是棋逢对手，以致于把闺女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赵林看到王佳的眼色，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跟王卫国说道：“王叔，我们吃过饭再下吧。”
然后把脑袋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看阿姨都不高兴了。”
这句话的杀伤力很大，沉浸在棋局中的王卫国马上清醒过来，看着餐桌上板着脸的母女两人，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同时得罪了两个女人，实在罪不可恕，偷偷向赵林丢了个赞赏的眼神，赶紧带着他上桌吃饭。
一顿饭宾主尽欢，王卫国开了一瓶红酒，每个人都喝了一点。赵林虽然只喝了小半杯，却几乎沉醉在那嫣红的酒液中。原本已经远离他的那些点点滴滴，似乎又在慢慢回到他的身边，比如这种家庭生活的滋味——他很感谢王佳一家，让他体会到了这种久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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