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还是决定去见一见李庆。虽说上一场聚会话不投机,但是牵涉到王佳,由不得他不出头。

在知道落井下石陷害王卫国的人,居然就是李庆的爸爸李海寿时,赵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根据他的亲身体验,李海寿两口子确实非常势利,但是做出这种事情,还真不是小市民阶层的风格。

小市民永远是胆怯的,虽然他们一直觉得全世界都欠他们的,并且会用各种尖酸刻薄各种占尽便宜来回报这个世界。但真的有机会跟这个世界掰掰腕子的时候,他们往往却会退缩。直到有人揭竿而起,而胜利的前景又格外分明,他们才会一拥而上,努力在新的利益格局中分得一杯羹,而且最好是最大的那杯。

李海寿只是市商贸局里的普通公务员,奋斗一辈子连个副科都没混上,他怎么有勇气、有机会去攻击一个主持工作的副局长?赵林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李庆会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李庆很爽快的答应了赵林的邀请,两个人约在琥珀茶馆见面。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琥珀茶馆迎面两行大字,让人以为他们是酒肆,而非茶馆。在二楼的卡座,赵林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李庆。是的,就是阔别。虽然两个人只不过一二个月没见,但是李庆给他的感觉象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原本年轻人初入社会,改变是一定会有的,但大都属于渐进式。虽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但为伊消得人憔悴也需要时间。象李庆这样,短短不到一年,完全从学生转变为一个现实人,进度未免太快了一些。

李庆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连鬓角、发梢都井井有条,看得出来经过精心的打理。非常合体的白色衬衫,第一粒扣子解开,其他扣子包括袖子上的都扣得紧紧的,整个人利索而干练。黑色的西裤,锃亮的皮鞋,无一不体现出主人对细节的关注和对外表的看重。

“怎么了?我看起来有哪里不妥吗?”李庆觉得赵林对他的打量已经超过了正常的范畴,让他有点不自在。

“哦,没有没有。”赵林收回自己的目光,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只是觉得你的改变很大,看上去简直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是……”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官场中人?”李庆帮他补充完整。

“也许吧。”赵林对所谓的“官场”一无所知,难道就是李庆这个样子?但王卫国也是官场上的,也没见他象李庆这样关注自己的外表。

“你不要这种表情,虽然官场离你这样的基层民众有很远的距离,但那是最锻炼人的地方。你看我,这不是已经脱胎换骨了。”

话不投机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比上次还要厉害。对面的这个人,还会说人话吗?如果不是因为王佳,他一定掉头就走。赵林恨恨的想。

李庆淡定了喝了口水,茶水微涩的苦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赵林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观察这个从前的好友。果然没有任何变化,他想道。依旧是那身土的掉渣的衣服,依然是那种麻木不仁的神态,如果不是他要为王卫国的事出面找他,也许他们还可以勉勉强强称作朋友。毕竟每个人在每个阶段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赵林,环境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一个不敢和自己出身的环境与阶层决裂的人,不会有太大的发展。但是反过来说,做任何事情都要讲究方式方法,如果要做的事情超出了能力的范围,那就不是勇敢,而是愚蠢。如果只是为了自己,那还可以理解,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是这种愚蠢如果被别人当了枪使,那就只能称为悲哀。”

赵林听完李庆洋洋洒洒的一番话,不禁心头一震。每一句话都象是随口的家常聊天,但又另有所指。潜伏在这些语句之下的言外之意,锋利之处不亚于投枪匕首。

“你是不是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赵林的话让李庆哂然一笑,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居然还要发问,居然还不死心。看来这朋友真是没有办法做下去了。

“这些天有人看到你从王卫国家里进进出出,甚至还和王卫国的女儿打情骂俏,你当那些人的眼睛都是瞎的?”李庆不再掩饰讽刺的神情。象赵林这样明明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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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却偏要搀和官场斗争的人,简直是自不量力,螳臂当车。

赵林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要发火也得等到正事办完:“看来我们不用遮遮掩掩了,那开门见山的说,你爸是不是诬陷王卫国,说他在天天来和佳城的事情中收了好处?”

李庆笑了笑,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有点佩服你了,赵林。这个时候你还敢硬往上贴,你不怕王卫国坐牢的时候牵连到你?要知道,你也在天天来里工作,万一他立功心切,把你咬出来说你是他的内应,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赵林也笑了,只是他的笑容中充满了无奈和苍凉。他已经被彻底打败了。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够让一个人迅速忘记自己的一切真诚和善良,并把所有人都想象的和他一样?

他说道:“李庆,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爸作伪证陷害王卫国?”

李庆还是那副阴死阳活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爸在作伪证?如果有证据,你可以去告他。如果没有证据,当心我告你!”

李庆看着赵林因为恼怒而涨红的脸,很享受这样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感觉。被情绪所支配的都是不值得重视的对手,那些他心向往之的大鳄们,哪一个不是城府深似海,哪一个不是控制情绪的高手。

开心之下,他决定再教育赵林一番,如果他能因此领悟一些东西,也不枉他们朋友一场。他说道:“在官场上有所谓真假吗?说你是真的,就是真的;说你是假的,就是假的。你想往上爬,首先就要学会不辨真假黑白——如果有必要,可以说雪是黑的,煤是白的。要不历史上哪来的指鹿为马这个成语?”

“再说杜宣武之前对王卫国态度怎么样,一听说出事了,恨不得撇开八丈远。他要出来作证,王卫国也不至于如此啊。所以说,官场也好,商场也罢,都是一样的吃人不吐骨头,都是一样的鲜廉寡耻。谁也别笑话谁,谁也不比谁高贵。”

当听到杜宣武的名字时,赵林的心还是抽搐了一下。他本以为经过这么多事情和时间的洗礼,他已经可以无畏的面对过往。但他很快厘清了杜宣武和王卫国的关系,也理解了王佳从不在他面前提杜小每的原因。原来落井下石的还真是大有人在。

李庆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一脸笑意的看着赵林。

“王佳吗……你好……我是李庆啊,赵林正和我一起呢……对,对……琥珀茶馆……挺好找的……好的,我们等你。”

赵林不知道李庆喊王佳来的目的。听他的口气是绝不可能去劝李海寿改弦易辙的,那么是打算作为胜利者炫耀成功?

王佳如期而至,很自然的坐在赵林身边。李庆看得瞳孔一缩,这对奸夫**妇果然搞到了一起。虽然王佳从未答应和他交往,但他总认为王佳应该为他守身如玉才对。这大概也是男人的通病吧,我得不到没关系,只要别人也得不到就行。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赵林倒是有心提醒王佳一下,但是没有机会单独跟她交流,而且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骂娘。

最后还是王佳先开口:“李庆,你找我什么事?”

她知道赵林今天为什么找李庆,但是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对于李海寿父子,她了解的比他要深得多。毕竟出身这个圈子,对人性的阴暗和无耻的程度有更多的心理准备。但是赵林想要为她做点什么,她又不能拒绝。

李庆玩味的看着王佳。这个毫不留情拒绝他的女人,现在怎么样?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王卫国又怎么样?常务副局长?还不是给他爸搞得生不如死!在这场权势的游戏中,他越来越如鱼得水,越来越着迷于权力所带来的荣耀和快感,简直比吸毒还过瘾。

“请你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抱歉。”李庆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不能改变我爸的决定。当然,即使我有这个能力,我也不会去改变。知道为什么吗?”

李庆等了一会,确定自己已经成功激起了对面两个人的愤怒,这才慢悠悠的继续说道:“想想之前你是怎么对我的?王佳,你一次次拒绝我的追求,就好像我是一个传染病毒携带者一样!你唯恐离我太近,会感染上致命的病毒。你知道这样对我的伤害有多大吗?”

“你不就是有一个当副局长的爸爸吗?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现在明白了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对,你可以骂我是小人,可这样又能改变什么呢?就像你拜托某个愚蠢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物,来试图影响我的决定一样。你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听说你们俩现在走的挺近。从今晚你们的表现来看,这个传闻确实是真的,我只能说……你们还真他妈的是天生一对!一个穷光蛋,一个破落户,啧啧……虽然你们得不到我的祝福,但我还是觉得你们确实很般配。”

说完他轻蔑的看了一眼对面已经目瞪口呆的两个人,拿起他价值不菲的鳄鱼皮公文包,施施然走出了琥珀茶馆。

赵林感觉自己的脑浆象寒冬腊月里的查干湖水,已经被冻成了坚硬的一坨,以致于不再有思考的能力。他下意识的从窗户往外看,正好看到一辆大红色的轿车停在外面,从驾驶室里下来一个女子,呃,他只能从披肩的长发上感觉那是个女的,但“她”实在太胖了——长度和宽度几乎相同,以致于身上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女性特征。

他耳边听到王佳的声音:“那是李庆的女朋友,夏飞燕。”

王佳的声音很轻,很软,然而赵林还是吓了一跳,都没注意到从王佳嘴里呼出的微带甜意的气息正拂在他的后脑勺上。

“什么……”赵林猛地回头,想确认刚才的消息并不是他幻听,却冷不防感觉自己的嘴唇碰到了两片更加柔软而湿润的香唇。

王佳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珠看上去像极了卡通片中的少女。赵林虽然有些留恋那种久违了的亲密触感,并下意识回味了一下那软软的唇瓣带来的香甜味道,但理智却瞬间压倒了进一步品尝这香甜唇瓣的**。他往后缩了一下,呐呐说道:“对不起……”

王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局面,她的脸上象是有两块烧红的火炭,让她觉得皮肤发烫。就这样失去了初吻,让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还好,赵林很快恢复了正常,主要是刚才那个披肩发的女子给了他更大的震撼,他迫不及待想要确认:“你说这个猪一样的女人是李庆的女朋友?”

王佳也很希望有个话题可以让她摆脱眼前的窘境:“没错,那辆车也是她的,我不会看错的……”

仿佛是为了验证王佳的话,李庆走出茶馆,径直来到了夏飞燕的身边。两个人亲昵的说了几句话,笑的很开心的样子,然后便上车离开。

“夏飞燕的父亲叫夏中天,和我爸是同事,也是商贸局的副局长,听说李海寿最近和他走得很近。不过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两家的儿女在谈朋友,听说都倒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王佳的语气很冷静,象是说着不相关的事情。然而赵林经过李庆不遗余力的教育和摧残,对这些事情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概念。把那些貌似不相干的人和事归在一起,竟然令人如此心寒:李庆和夏飞燕谈恋爱,夏飞燕是夏中天的女儿,夏中天又和王卫国同为商贸局的副局长;李庆是李海寿的儿子,而李海寿恰恰又是王卫国被调查的罪魁祸首……

赵林沉默了很久,而王佳也不说话,安静的待在他的身边。很多时候,王佳都是乖巧而安静的陪着他,如果他粗心一些,甚至会忽视她的存在。

“你爸爸……王叔他现在怎么样了?”赵林艰难的问道。

“纪委还在调查,不过没有限制人身自由。他白天在党校学习,晚上回家。”

王佳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不过赵林能体会到那种平静下面隐藏的愤怒和无奈。

一个年富力强、前途一片大好的中层骨干,突然陷入被调查、甚至可能被追究刑责的深渊,即使最好的结果估计也难逃降职调岗的厄运——对于王卫国来说,这是他为之毕生奋斗的事业的终结;而对于他的家庭来说,则不亚于一场八级大地震——原先所熟悉的一切,都在剧烈的颤动和轰鸣声中化为乌有。

赵林握住了王佳的手:“想开点……说不定没有那么糟糕……”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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