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被摇晃的床摇醒,惺忪睡眼中,看见小刘在护着床栏:“你别摇,让人家病人睡多一会儿。”

项飞玲喷着怒气:“现在都什么时候,还睡什么睡?”

“昨晚她不是被首长折腾了一夜嘛,病人来的嘛,经不起折腾的嘛。”

“你……”项飞玲的脸色绿了,林微伸了个懒腰,小刘这护工,真是神补刀啊,项飞玲得气坏了啊。

“项小姐,和一个护工撒什么气?贪睡的是我,冷落你的也是我,冲我来。”林微从**坐起,小刘赶快冲到跟前,把她的枕头摆高,扶她坐稳。

项飞玲鄙视地:“有没有这么虚弱?林黛玉不是谁都能做的,像你这种心如蛇蝎的女人再装也不像。”

“嗯,小刘你先出去。”

“我不,我要陪着你。”小刘对项飞玲充满戒备。她并不明白林微为什么要求自己去请项飞玲,但今天看项飞玲的表现,实在不是友善的客人。

林微向她点点头:“我们有正经事要谈。”

小刘这才磨磨蹭蹭的出去。项飞玲冷冷的:“你不缺我一个探病的,能避人耳目叫我来,必然有要事,开门见山吧。”

“飞玲果然是个爽快的人。”林微微笑,脸色却凝重:“我也就不绕弯子,日前华风夜总会被一窝端,是聂皓天主宰的。”

“这行事作风,不用通报我也看得出。”

“那你有没有收到消息,华风那帮子的头头狂讯,是生是死?”

项飞玲微皱眉,怪笑:“狂讯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即使我知道他的消息,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林微正容:“你就说,你到底有没有收到消息?”

“没有。聂皓天处事滴水不漏,不会让外人收到什么风声的。我只听说,聂皓天因此事和徐展权微有嫌隙,徐展权好像不满意他的这次行动安排。和他在办公室大吵了一轮。”

“嗯。”林微对此好像并不关心,继续追问:“那狂讯的下落呢?徐展权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

“哈哈哈……”项飞玲大笑:“你那么关心狂讯做什么?难道和他有私情?”

“这个你不用管。”林微顺了一下自己的长发:“聂皓天说他死了,但我不相信。希望你能帮我查一查。”

“请问林小姐,我为什么要帮你查?”

“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

“我想要,自始至终就是一个聂皓天而已,你也能给我?”

林微的表情认真:“对不起,我不能。”

“那我们还谈什么?”项飞玲便欲转身,林微伸出手来叫她:“聂皓天,不是我想给就给得了你的。你应该明白,他爱或是不爱,全在他自己,我们又有谁主宰得了他?”

“既然如此,你用什么来交换狂讯的下落?”

林微望着窗边的阳光苦笑:“我主宰不了他,但我能主宰我自己。”

“我的意思是?”项飞玲的心里升起希望,缓缓的走近了她。林微叹气,努力的咧出一丝笑容:“我可以离开他。即使得不到他,也不能让林微得到他,这难道不是你项飞玲的心愿吗?”

病房内寂静无声,项飞玲感觉能听清自己突然就汹涌的呼吸声,是的,即使聂皓天不是她的,也不应该是林微的,林微,你不配!

“聂皓天说狂讯死了,在庄山的溪流底部发现了他的尸体。但是,我不相信。”林微的声音空空的飘在这寂静的病房:“我和狂讯一起掉下瀑布,我和他一起上岸的,他要走,我固执的留下来,等特种兵,所以,他即使死,也不应该是在溪流底部被淹死。所以我不相信。”

项飞玲:“你笃定他没死,不是还应该有其他原因吗?”

“是的,有原因的。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我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这4年,我已经学会,即使事情已走到绝境,也不能放弃希望,即使那希望渺茫而又微小,我都得用力的抓住。所以,飞玲,帮帮我,找到他。如果活着,带我去见他,如果死了,让我接触他的尸体。”

“你……”项飞玲抬眸看她,眼神里是惊讶和不相信:“狂讯对你竟然这么重要?”

“嗯,挺重要的。”她自嘲的笑,不知道如果聂皓天听到这些话,会不会想亲手掐死她。

项飞玲沉默不语,她的震憾无法形容。林微,面对聂皓天的深情,你居然还这么彻底的背叛他。

“那个叫狂讯的,是不是长得很帅,办事也很有威势?”

林微不明白项飞玲为什么会对狂讯的外貌感兴趣,只能据实回答:“嗯,他是挺帅的,长得很好,做事也很有魄力。如果不走黑路,也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来的。”

“……”项飞玲对天长叹:“聂皓天,你张开眼睛看清楚,这就是你选中的,等待了4年的女人。”

林微白她一眼:“他又没选错,你可怜他做什么?狂讯这事,你到底帮不帮我?”

“为什么要我帮?”

“因为只有你能帮到我。你在军界始终势力强大,而聂皓天又把我看得死死的,我……不会再有机会逃出去的。”

“如果找到他呢?”

“那么……”林微咬了咬唇:“那么我走。”

“永远?”

“嗯,永远,不回来!”

“林微,如果到时候你食言?”

林微突然向她抛过来一个录音笔:“你可以把这个交给聂皓天,他听到这些,就会恨死我的,到时候不管我食不食言,他都不要我了。项飞玲,找到狂讯,对你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去吧,我等不及。”

项飞玲看着掌中的录音笔,这女人果然计划周全,派了小刘来请她,生怕她不愿意帮忙,就连后路都自动自觉帮自己断了。

既然如此,帮一下她又有何妨?毕竟如果这世界是有一个男人,能让林微离开聂皓天,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林微看着项飞玲离开,门外似乎一直留着项飞玲离开时那幸灾乐祸的背影。项飞玲,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迎接,聂皓天把她扫地出门的时刻了。

女人总比较理解女人,她明白项飞玲的心中所求,因此引为己用,她比4年前更聪明了。

聂皓天提着保温盅走进来,他把粥放到桌面,拿一个小碗装出来,才坐到她的面前。粥在碗里飘着热气,他单手以指背抚她的额角、眼睑和腮边,细细的抚,含着如此复杂的情绪:“饿了吗?”

“嗯,好饿。”她娇俏的笑,嘟着嘴儿撒娇:“买一碗粥还能这么久?是不是做坏事去了?”

她天真的样儿,恍似还是4年前的那一个她。善良单纯而又俏皮活泼,他突然以手按住她甜笑的嘴角,声音哽着:“我很乖,你有没有做坏事?”

“没有啊。”她的眼睛随便的看向别处,以手指了指他手里的粥:“喂我?”

“嗯,喂你。”他勺起粥,放到自己的嘴边轻轻的吹了几吹,送到她的嘴边,看她笑着吃下。他眼神里的温柔:“微微……”

“嗯?”

“你刚回来时,你说你叫郝清沐时,我和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么?”

“哪一句?太多了,我怎么会记得?”

“我说:今天开始你要记住,不管你要的是什么,我聂皓天都能给你。”

“嗯,是说过这么一句话。”她笑得就连眉心都是暖的:“首长说甜言蜜语的本领,一向都很强。”

他拉她的手到唇边,闭着眼睛问她:“那么,你相信吗?相信我能给你一切。”

“一切是什么?”

“如果是天下呢?这个天下。”

微微,我能给你这个天下,你要不要?

她愣神片刻,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黑到幽蓝的眸子里,影着她自己的脸,她在笑,但却很哀伤。

她垂下眼帘:“刚才项飞玲来过。”

他握得她的手很紧:“你和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那她为什么来见你?”

“我病了嘛?她当然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对她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比林微活得不好,更让她开心的了。她得来看看的吧!”

他凝视着她,她眼睛一眨都不眨。

他很想知道,发疯一般的想知道:4年,这4年里,让她变成一个这样的人,狂讯,你是如何做到的?

让她,对我说谎的表情比说真话时还要真诚直白?

一句成功的谎言,必得有7分的真实。她明知项飞玲来过这事瞒不了他,便把这事坦白向他招了,只不过隐藏了最终目的。

为了找到狂讯,你竟不惜离开我?也是,如果狂讯还活着,你就不再需要我。或许,你早就已经不需要我。

“微微。”他亲她的脸,一口一口的喂她吃粥,她抿嘴吃下,脸上洋溢的是真实的幸福,幸福得脸蛋儿都像绽开的花蕾一样,吃得鼓鼓的腮帮子上甜美的笑容。

他没想过,她的演技已熟练到这个程度。竟然能让幸福也成为一种完美的伪装。

夜深人静,病房外的隔间小刘睡得很沉。聂皓天站在窗边,室内没开灯,失去光明的室内似乎连气温都会降低。

林微睡在最里侧,把大片的空床留出来给他,她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已有半小时,他却还是停在窗前。

她害怕这种黑暗和孤寂,像人濒死前体验的无边苍凉。她看着自己的嘴边呼出的气体凝成水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今晚没暖气,你没发现吗?”

“啊?”他在长久的失神中回转身来,才发觉室内的气温正在急剧下降,她躺在**,牙关咬得嘴唇已苍白,她牙齿在打架:“你在想什么?”

“对不起。”他走近前,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帮她再捂着,捂了几重,还是不放心,又把她拖到怀里搂得紧紧:“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嗯。”

他抚她的脸,极温柔极不舍的抚,像马上就要失去她似的:“要乖,等我回来。”

“嗯,我会,等你。”她向他离开的背影挥手:“我会一直等你的,皓天。”

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她的泪儿落了下来。

她在等项飞玲的人来接她走。和她一起找寻狂讯的下落,这是项飞玲与她的约定。狡猾如项飞玲,并不会心甘情愿的为她找狂讯,而是要林微先兑现诺言。

她离开聂皓天,项飞玲为她找狂讯,交易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因为自己亲自守护在侧,聂皓天今天下午便撤了所有的守卫。病房暖气无端端的出现故障,他自然便去了查问原因,顺便帮她要多一床棉被。

她蹑手蹑脚走出病房,平日空空的走廊,今晚病人格外的多。一些可行动但又被冷醒的病友都聚到了走廊里,平时昏暗的走道现在光明大片。

后楼梯的走火通道处,一双大手把她拉了过去。扶着楼梯扶栏往下走,她的心既悲凉又迫切。

聂皓天隐在黑暗里,香烟燃尽一根又一根。依稀还能听得到她的脚步声,迫切地、绝情的离开他的脚步。

项飞玲会派人来带她走,暖气故障是人为的障碍,这种小伎俩又怎么能瞒得过他?真相为何这么的残酷?

她回到他的身边来,只是为了此时能决绝的离开,只是为了让他剧痛的心死得更彻底。

一身病人服,瘦了一圈的林微脸容清淡,站在项飞玲的闺房,却能看到朝中重臣徐展权,这令林微意外得不行。

她记得一月前,徐展权还曾派人来杀她,但如今却安坐在项飞玲的房间里,对着她笑得慈祥又温厚。

“郝小姐,别来无恙啊。”徐展权客套的开了话头。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睡皱了的病人服:“俆部长觉得,我这样还能算是无恙?”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嘛,郝小姐你现今受了多少苦,将来必会得多少的成就,不必介怀。”

“呵呵,我只记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这命都没了,还要什么成就?”

“要你命的是聂皓天的特种兵,你得看清了,冤有头债有主。”

“这事儿,我倒是看得很清。”她站得累了,坐下来与他说道:“徐部长什么时候和项飞玲搞到一块的?你妻子还真宽容。”

“郝清沐,你想多了。”徐展权自然知道她是故意揶揄他,正容道:“狂讯和我说过:倘若他有不幸,你是我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红蔷。”

狂讯居然向徐展权交了底牌?她心底震憾,但却仍旧谈笑风生:“不管是红蔷、郝清沐还是林微,都只是个名字而已。狂讯让你信任我,我却不知道徐部长可值得我依靠?”

“这无边江山,将是我之麾下,这靠山还不够硬?”

“到了手才能说这话吧?目前为时尚早,皆为空谈。”她心里惦记着一事,便果断的问了出来:“除了让你相信我,狂讯还对你说过什么?”

“什么?”

“比如,呃,比如我为什么宁愿死也要护他周全?”

徐展权微笑道:“这难道不是因为你爱他?”

她闭眼摇头,揪着的心吊得更高,脸上却满不在乎的承认:“这也让你看穿了,还能不能好好合作了?”

“你既然已答应和我合作,便得想办法回到聂皓天的身边,继续迷惑他、必要时给他致命一击。”

“徐部长,我回不去了。你这样偷我出来,以聂皓天的智商,还会相信我吗?”

“如果他不相信你,你就没有利用价值了,红蔷,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唯一的筹码。”

“你找到狂讯……我们再谈筹码吧!”

“狂讯的下落,飞玲还不曾告诉你?”

找到了?原来早就找到了?

她激动的站起来,丢下一旁在摆领导款的徐展权,走出房外找项飞玲。项飞玲瞧着她冷笑:“过了今天晚上,你如果还能回到聂皓天的身边,使他像从前一样爱你,我便服了你。”

“我要你服我干什么?你服我又不能换钱。”

“你?”

项飞玲气得咬牙,现在她明明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她居然还能如此嚣张,却见她又微笑凑近来:“项小姐,请给我狂讯的消息,这是徐部长的命令。”

对林微来说,今晚一夜都充满惊喜惊吓,陪她去法医处的人,居然是好久不见的项子翼。

果然如聂皓天所料想,项家与徐展权已联成一气,现正在谋划一个大阴谋,以给聂皓天致命一击。

项子翼对聂皓天的恨意,经年累月,早已深不可测,何况中间还有一个夺妻之恨。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项子翼,林微都快要忘记了,自己差点和项子翼拜堂成亲。

聂皓天做事确实出人意表,不但抢了婚,还给项子翼和项飞玲下了个乱七八糟的套,让她们两兄妹丢尽了颜面。

那一次抢亲,实在太精彩,让她这个女主角欢喜得很。她如今见着项子翼,他眉眼里似有千山万水,但她却只是死海无波。

“清沐,你到底想要什么?”项子翼过来牵她的手。

她甩了开来,淡淡地:“我想要的很多,却无一样是你。”

“我就这么微不足道?”他痴情的样子,她冷漠的表情:“太子爷,别在我面前情深似海,我不相信这一套。”

“如果是聂皓天呢?”

“噢,他,我是绝对相信的。”她走在前面:“你是要带我去见狂讯?”

他跟了上来:“飞玲和徐展权都说:你因为爱着狂讯,因而背叛了聂皓天,为了狂讯不择手段,可是我不相信。”

“嗯,那你觉得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你爱的是我!哈哈哈……”他为自己这个苦涩的笑话绝倒,大声的笑,黑夜里却寂然无音,面前的林微淡淡的望他:“精神病科在后面?”

“……”实际却是,法医鉴证部在后面一楼,项子翼和林微一起走进空荡荡的大堂,屋后的小树林被北风刮得呼呼的响,他身上鸡皮疙瘩起,缩到她的身边害怕地:“这鬼地方,为什么要晚上来?”

“其实,你可以不用来。”林微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选了从没经历过惨痛战事的项子翼来陪她到法医处。

法医处这种地方,白天到来都觉得阴风阵阵,更何况现在已是凌晨2点?不把项子翼吓死就不错了。

她回首望了望门口立着的几个保镖:“你怕的话,可以放几个保镖进来陪你。”

“不,不,不用了,你陪着我,就好了。”他挨着她的臂,似是有了无尽勇气,挺了挺胸:“我保护你。”

“不用。鬼哪有我可怕?”她提起脚步,一袭病人服还没换下,身上披着聂皓天在医院给她捂上的大衣,走过长廊。一个着白大褂的值班者出来引路,她被引到了停尸间。

值班者拉开冰柜,把尸体拖了出来,项子翼再也受不住,捂着嘴巴靠向墙。林微也不理他,径直走到柜子旁。

值班人员解答:“一周前,军区特种兵在堵击华风夜总会的时候,被击中后沉入瀑布,后在溪流的谷底,尸体被巡查的特种兵发现,送来此处。接特种兵指示,明天尸体便要火化。dna结果显示,及罪犯中的残余分子指认,此人名为:狂讯。”

“狂讯……狂讯……”面对着狂讯的尸体,她没有哭,眼珠儿却睁得大大的。

她在颤抖,瑟瑟发抖的手伸向柜子里的手肘,一只腕表戴在他浮肿的手腕。因为尸体被水泡过,腕部肿胀,因而这只腕表咯到了他的血肉。但他已不能感受到疼痛,让这只手表向着皮肤钳出道极深极深的厚痕。

“这只手表是我,送他的。”她在嗫嚅,目光完全不可置信:“我送的。”

“清沐……”项子翼过来扶她,她却突然把他甩开,那么大的力气,用力的摇晃着冰冻的冷柜,把冷柜里冰冷的尸体摇出声响,她在哭嚎,绝望得让人不忍卒听的指责:

“混蛋,你死了?你居然死了,你这混蛋。”她不能相信他真的已离开,小手把尸体拖起来,对着他吼:“混蛋,起来啊,起来啊……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我?到底有没有想过我?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