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凉!”王后蹙了眉,握紧了元葳的手,看着元葳,原本略显冷傲的目光也变得如此温暖:“表妹要爱护自己啊!”

对于这样的关切,元葳有些始料未及。望着王嫂暖暖一笑,元葳突然感动,始料未及的感动。

不知道怎么地,西陵王后感觉有一股暖流自心底缓缓上升,流扁全身。微微启唇,她想要说句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话。

两人的手交握着。手心的热传到心里。元葳轻唤了声“王嫂”,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看到王嫂侧头对自己微笑,眉眼微弯,这样和善,这样美,元葳感觉一切有些不真实起来。似乎两人之间某种东西正在融化,这样的痛快!这东西若有若无地存在着,以前居然没有感觉到呢!

此时此刻,元葳要重新看待眼前的这个女子了!

她是朔国公主,也是西陵国王后。她美丽高贵,端庄闲雅,她温柔含蓄,也深沉聪慧。这样的女子,真的只占据着西陵国的后位吗?

元葳此刻才明白,这个女子也在表哥占据着呢,而且她的位置绝对不会比自己差吧。

这一刻,是释然,真正的释然!元葳心里再也生不出丝毫的嫉妒,甚至无需羡慕……

到了冬暖阁,西陵王后依旧舍不得放开元葳的手。两人先聊着坐下。王后感叹道:“表妹这等人儿!我现在终于明白……”掩唇一笑,笑容意味深长,“那怪他心里一直记着你。”曾经的曾经,又有多少嫉妒和幽怨呢?作为和亲公主,起初她对自己的幸福并没有多大期待。嫁给的是一个年轻的君王,英俊深沉,他挑起的是整个西陵国的荣辱。相敬如宾,她的目光偶尔深究。很快便知道他宠爱一个风姿无双的少女,他的表妹。她原以为,他会将那个少女纳在身边。少女却象风一般,飘去了远方,带去了他永久的想念。月夜深宫,她看着他孤独的背影,看着他看着一些小器物发呆,那些小东西应该是那个少女的吧。他为国事操劳的深夜,她轻轻走过去为他加衣,遇上他抬起的目光,向来深敛目光显得那样热切,仿佛期待已经东西终于出现。然后,在看到是她的一瞬,他又恢复了正常神色。那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被他心里的“表妹”刺中,疼吗?她一时说不出那种感觉。被刺中,隐隐的痛提醒她,她在乎着。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他是无可挑剔的夫君,他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她待她说不上不好,她有什么资格挑剔呢?甚至他败了她的故国,凌驾于她的父兄之上,她都想通,可为什么在“表妹”这两个字上发傻呢?

王后淡淡笑着,为当初的耿耿之怀发笑。眼前的“表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痴情的少女了!没有深交,只是听闻,她已经为这个女子折服了。是啊,终是她看错了,这样一个女子,能够放弃私人仇恨,能够背负两国的恩怨,这样一个女子,岂是怎么揪着过去不放呢?

“这些年,苦了表妹了。”真的心疼了她,王后想像不到她经历多少。

元葳轻轻摇头。一声“苦”出自不同人的口,体会却只在她心头。苦吗?元葳不禁自问,却已经不知该如何去回味了。

很快便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准备已久的晖军挥师向西,直取东楚国腹地。东楚告急!

直到陵王亲征,元葳才得知战争的消息。

“表哥,为什么瞒着我?”

陵王放下战甲,回过头来,看到突然进来的元葳。看来,她已经知道了!

元葳喘了口气,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剑眉轻蹙了一下,陵王沉着脸,走到她面前。这样美丽的容颜,含情的眉,流盼的眼,从青涩到风姿初成,她是他看着长大的。陵王轻叹了口气,拉起元葳的手,柔声道:“葳儿,就算没有你,我与申屠释也难免一战。”

元葳愣了愣,情绪稍稍平静。她的心事,还是没法逃过表哥的眼睛的。低头半晌,元葳拭着问道:“表哥,你告诉我,取得天下,对你们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们?包括申屠释,还包括郑宇吗?陵王沉声一笑,背手望向窗外的天空,广阔深远,那儿才是雄鹰展翅的地方!双唇一抿,颇为志得意满,陵王伸手拿起架上的剑,缓缓说道:“葳儿,还记得青剑吗?祖师留下了剑,也留下了使命。唯天沧统一,才是百姓之福!”

看到表哥拔出的剑,剑刃寒芒逼得她瞳眸紧缩,心里突然一震,仿佛才明白似的。她怎么忘了表哥少时的志向呢?少年陵王曾在高大的沧灵石刻下,对她说起沧灵祖师的事迹,激动地说:“葳儿,你记住,等我做了陵王之后,一定挥着那把青剑统一沧灵祖师当年坐拥的天沧,到时,我是天沧唯一的王!而你,将是天沧高高在上的王后!我们一起俯瞰众人!”本以为那只是他年少轻狂的雄心壮志,孰料并不仅仅如此啊!

元葳感觉到深深的悲哀,为自己,为苍生,也为这些意图逐鹿的人。鹿毕竟只有一只,众人逐之。鹿死谁手,最终还是死了。为什么一定要逼死它呢?

“表哥,此次迎战,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陵王定定地看着她,知道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有一个意图——阻止杀戮!“是葳儿太善良了,还是太傻了?”他怜惜地抚上她的脸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面对敌人,没有必胜的把握,就坐以待毙吗?葳儿不用担心,假如申屠释真的能够打到西陵来,青剑就归属他了!”

“就算他拿到了青剑,就算你们阻止了他,这期间,会有多少无辜的生命丧失,你们为什么不想想?”元葳感到愤怒,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陵王轻叹,知道她又转到死角里去了。“葳儿相信申屠释能够得到青剑吗?”

元葳一怔。申屠释那双犀利而深幽的眸子在她脑中浮现,那样的坚决,那样的迅捷,仿佛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掌控似的。“寡人可以杀尽天沧的人。”很久以前,他曾经这样告诉她。知道他有能力兑现他话,元葳心里一战。绝对不能让他再造杀戮了!这次他杀过来,不管是不是为了她,她都要去阻止。

目光坚定地看向陵王,元葳突然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表哥,让我去,我去劝他停止战争!”

“不行!”陵王隐隐有些生气,“以为战争是游戏吗?箭已离弦,申屠释怎么会停止?”见元葳脸上满是悲伤之色,陵王放柔了声音劝道:“葳儿,这不是你能阻止的。听表哥的话,好好待在宫里。我自有办法让申屠释败北!”

元葳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轻轻念着:“箭已离弦,真的停止不了了?”她仿佛看到有一个人在那箭射向众人之前张开双臂,“嗤”地一声,利箭穿透血肉,那人倒了下去,唇角溢血,痛入死亡之际,看到敌军中奔出一男子,鹰隼般的眸,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向她而来,她颤抖着唇问他:“我已经接住了你的箭,请收手,好吗?释……”

箭已离弦,箭已离弦……

那么,她去接那一箭!

释,你真的要这样逼迫我吗?

元葳感到一阵心酸,止不住眼涌。一切都是这样的悲哀,这样的无奈啊!

见她落泪,陵王心疼不已,但想到她大概是明白了他的话。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不会再做傻事了。为她拭去眼泪,又安慰了几句,他吩咐人送她回去休息。

接下来,决定性的战争真正开始了!东楚国的北将军楚操已经枕戈南面,越侯越秀伏兵北面,正面迎击申屠释的是西陵的军队。一个巨大口袋正等着申屠释来钻。这一次,能不能够全身而退,就要看申屠释的运气了!

陵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布置,这样如山的阵容,居然让申屠释突破!太不可思议了!

晖军嗜血之名,果然不虚!

如对方所望,申屠释很自愿地钻入了那个自以为能够困死鬼神的布阵,自动钻入他们计划。既然对方下了这样大的功夫,他怎能不配合呢?

今日血战已经结束,他们不但冲出了包围圈,而且看着对方弃兵曳甲奔命不迭,好不痛快!

申屠释大笑着,听下面的将领野心勃勃的议论。宴饮正酣,他没有听到帐外的马蹄声。

只有一匹马,急奔而来,在士兵的喝令下停住了。一个清瘦的身影跃下马背,抱拳行礼:“在下是西陵国的使者,求见晖王,烦请通报!”

对着这个“使者”打量了半天,士兵心下疑惑:有这样秀美的使者吗?将信将疑地喝一声“等着”,示意另外的士兵留意,便进去通报了。

来使?这么快就派人来求和了吗?那个陵王,元葳口中的“表哥”,还真是让他失望呢!申屠释不以为意地吩咐:“让他进来!”

过不多久,门帘一动,进来个秀美的轻袍少年。帐内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惊叹中,都不由得怀疑起来:这人真的是西陵国的使者吗?少年虽一脸肃然,但那削弱的双肩绝不似能担起来使之任。

是她!申屠释定定地看着她,鹰眸射出精锐的光芒。有什么东西瞬间燃起,瞬间又被压制下去。他转眸看着手中高华的酒杯,脸上显出傲慢之色,“你——是哪国使者?”眼角余光摄入那张略显诧异的容颜。

“在下是西陵国使臣!”元葳暗自吸了口气,略一行礼,告诫自己要镇定。

“哦,西陵国使臣!”申屠释挑眉,颇为讽刺地一笑,缓缓站起身来,逼近她面前,幽深的目光锁住她。素面朝天,轻袍一袭,委婉中透着清绝的气息,让他呼吸一窒。如出水芙蓉,似山林逸士,这样的风流,只有她才会有吧。略略收住心神,申屠释一字一字地问:“你、来、干、什、么?”

元葳浑身一震,竟然不敢正视他。熟悉的气息正向她逼近,将她笼罩,元葳心里一慌,差点就要在这气息下乱了方寸。元葳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深吸一口气,答道:“在下有要事要单独与晖王说。”

见她秀眉轻颦,一直没有正视自己,申屠释心里不由一怒,想到那天被她拒在东侯府之外的情形,过去几个月堆积起来的恨意便一起涌上心头,他恨得有些咬牙切齿。“为什么要单独与寡人说?难道……你有什么意图?”

一个有些微醉的将领应声站起来,喝道:“说!有什么意图?”

申屠释看向那个将领,目光凛然,吓得那将领赶紧闭嘴,悻悻地坐下。申屠释又将目光转向她,遇上她的眼眸——以秋水为神,还是这样动人!申屠释心里一动,多久没见过这样的目光了?嘘了一口气,申屠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对她微微点头,“好!你们都退下!”

众将领纷纷退出王帐,有的愤懑不满,有的面含浅笑。

申屠释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身随意地往座位后方靠去,岔开两腿,伸开长臂搭在扶手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依旧显得那样玩世不恭。

他的唇角微微翘起,笑容散发着王者异魅的气息。元葳突然害怕他开口,仿佛只要他一开口,世界万物都会禁不住诱.惑,仿佛只要他伸手一招,都会傻傻地毫不犹豫地走向他……

不!元葳闭上了眼睛,没有想到再次见到他,自己感受的竟是近乎痛苦的折磨。她想转身冲出这个大帐,逃出他的视野,逃离他的控制。然而,在他犀利的目光下,她无法移开一步!

搭在扶手处的手臂毫无知觉地用力,他的手指毫无规则地跳弹了几下,然后恢复平静。申屠释满意地看着她,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元葳不是有话要说,嗯?”

元葳心下一震,马上回过神来,侧头深吸了口气,轻轻说道:“我来……只想确认一件事。”

迎着她转回来的目光,鹰眸加深,一切情绪漩涡般隐去了,申屠释坐正身子,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元葳轻皱了眉头,问道:“你这样做,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申屠释放肆大笑,“哈哈……”站起身走向她,“元葳,你为什么这样问,告诉我?”他已经等了很久,她不是最不喜杀戮吗?那么为什么躲着,到现在才出现?还以为她真的狠了心,不再理会外界纷争。还以为要到兵临西陵王城下的一天才能见到她!

“你想知道什么?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他逼近她,目光幽邃,语气却轻漫,显得如此陌生!元葳心下一凛,抬眼望向他,缓缓说道:“不要逼我……”

申屠释一怔,记起她留在丝巾上的字:请你,请你不要再拿战争来逼我,好吗?

渐渐为她眼中似曾相识的神色软化,不禁冲动,伸手迅速将她揽入怀中,申屠释沉声问道:“如果与你无关,你会怎么做?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