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终于加快了速度,越跑越远,肖海、肖兰他们只好转身回来。他们回到了站上,送行的人们已经离去,只有姜二哥还在,他在等肖兰他们回来把他们送回家。肖兰仔细一看,陈忠孝不知去向。肖兰抱着强儿,上了马车,齐霸歪也和两个孩子上了马车。肖海骑自行车回单位上班。

到了家,肖兰没让姜二哥走,留他吃了晚饭后回去。肖兰把屋里屋外简单地收拾一下。母亲和弟弟走了,肖兰觉得空荡荡地,强儿也直找姥姥和小舅,肖兰就哄他玩。

那陈忠孝等火车一开走,他也就转身骑自行车走了,他一口气跑到他家。

他的父亲、妹妹、弟弟都在。陈忠孝一进门,陈秀梅就问:“三哥,都走了?”

陈忠孝点头说:“嗯,都走了。”陈父咧开厚厚的嘴巴说:“都走了,好哇,这回你可是清静多了,就你们三口人啦。”

陈忠孝还没说话,那陈忠礼就问:“房子、东西,都给你留下了?”陈忠孝说:“是,他哥拿去两样,其他的都留下了。”陈父乐呵呵地说:“好好,我三儿子又得房子又得东西,太好了!”陈忠礼也很高兴说:“他们都走了,你擎受了,这叫什么——”陈忠礼说不上来了,他苦苦地想:“那话咋说了?”

陈秀梅不屑一顾,说:“那话叫做‘老鸹站了凤凰窝’,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真笨!”陈忠礼一拍大腿说:“对对,就是这句话。”陈父摸摸大背头说:“这可是个大好事,虽说是公房,也是不易住上,家里没啥好东西,过日子也不用买啥了,太好了,来,咱们爷几个喝几盅,庆贺庆贺!”于是,这几个坏东西就喝起来。

直到晚上十点多钟,陈忠孝才回家。肖兰见陈忠孝才回来,没有搭理他,肖兰心里说:母亲他们走了,我也没忌讳了,不勒你!强儿已经睡着了。陈忠孝一头攮到炕上就睡去。

肖兰睡不着,她的心里在翻腾,看看屋里再没有了母亲和弟弟的身影,空落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心里难过极了,眼泪直泻下来。在流泪吗?我不仅眼在流泪,我的心也在流泪,甚至,甚至在流血呀!妈妈呀,我对不起你啊,我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幸福,也没有带来什么快乐,只有给你增添烦恼,只有给你带来罪受。

可是你,从来没有埋怨过我一句,总是那么体谅我,疼爱我,你不仅对我如此,就是对他,一个没有人味的东西也是如此。尽管他给你增添多么大的烦恼,在你面前表现得那么生性,那么冷酷,那么蛮横,那么无情无义,你也没有怨过一声,你也没有斥责过一次。

你对他那么宽厚,那么仁慈,那么疼爱,无论他对你如何,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儿女。你不要求于人,总是施爱于人,你体现了伟大的母爱,你是自我牺牲的母爱!你对我,是多么地疼爱,哪怕我有了一点点的病症,你都急得要命,你都想尽一切办法使我好转。

你总是安慰我,用那颗慈祥的母爱温暖了我的心,使我在万般的苦痛之中得到了慰藉,增长了勇气。如今,你离我而去,我变得孤苦伶仃,没有了慰藉,没有了依靠。我的苦海是无边的,我好孤苦啊。

在你即将离去的时候,我没有钱,连一点儿钱都没有了,没有给你买点儿好吃的好喝的。你在忧愁困苦中过了大半辈子,你就在我这个女儿身边,就在即将离开生活多年的老屋时,喝着没有一丝油星儿的土豆汤!我真后悔呀,我怎么那么愚蠢,我怎么就没有借点儿钱买点儿豆油?买点儿好吃的?

你是在和老屋诀别啊,这件事不管多少年后,或是你健在,或是你故去,只要我想起来,我都会撕心列肺,痛断肝肠!我是多么地不孝顺,我是多么地愚昧!妈妈,不求你原谅,但愿愚笨的我不再愚蠢。我知道,那里的时机还不够成熟,那里条件还不够完善。可你为了别人,为了我,你舍弃了老屋的一切,宁可自己去受苦。你是毫无所取无私奉献!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剩下的我,再也不会见到你的身影,再也不会听到你的声音,再也不会得到你的安慰。只有我自己,面对那些伤害我的人,防着睡在身边的定时炸弹。我的生存好艰难,好沉重,好压抑呀。

可是我不能倒下,我在黑茫茫雾沉沉中挣扎,我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妈妈,我慈祥善良的母亲,我好想好想你呀,妈妈!还有我那小弟呀。小弟,你是那么懂事,你是那么成熟,你是那么大度,你是那么善良,你是那么聪颖,你是那么能干,你是那么坚强!你的形象,使母亲的形象更加丰满,你和母亲构成了人类正直与善良的完美无缺!妈妈呀,小弟啊,我好想你们啊!

肖兰想着,哭着,禁不住哭出声了,最后竟然嚎啕起来。陈忠孝听见哭声,忽地转过身来,见肖兰如此悲伤,不由得大怒。他一猛身坐起横道:“三更半夜的,嚎的什么丧?”肖兰继续哭着一点儿也不理他。

陈忠孝接着说:“啊,你难过了,你妈走了,你弟弟走了。哈哈哈,好极了!你舍不得呀,你跟去呀,在这哭有什么用?你妈只不过是走了,又不是死了呀,你嚎的什么丧呀,啊——哈哈哈”肖兰听到这儿,止住了哭声,怒不可遏:“你住嘴!你还是有点儿人味儿没有?你个畜牲!哼,你诅咒我妈吗?我妈可健在,你妈可死了呢。”陈忠孝听了他妈死的话,不由得气冲丹田,猛地扑向了肖兰,骂道:“**,你说什么?”

肖兰也迎之不惧:“哼,说什么,不是你逼我说出来的吗?我妈她心眼好没做损,所以她健康长寿,连她走,老天爷都被感动了。你看今天天气多晴朗多暖和!老天爷也有眼睛啊,让做损的早死去了。”

陈忠孝怒气冲天扑上来打肖兰:“操你祖宗,我打死你!”肖兰就和他撕巴起来了,母亲和弟弟走了,没有了后顾之忧,怕什么?打就打,骂就骂,能怎么地呀!肖兰的嘴里也不闲着:“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个没有人味的野兽!我妈只带了那么点儿东西剩下的都给了你,你却这样回报她,你个千刀万剐的,不得好死!”

陈忠孝冷笑起来:“嘿,给我?我不领情,有能耐都带走啊。”肖兰怒斥他:“你不是人,你是披着人皮的狼!”肖兰和陈忠孝边打边吵,强儿被吵醒了,吓得大哭。这天晚上,肖兰和陈忠孝以及强儿在大炕住了,肖兰见强儿哭了,就挣脱出来,上前一把抱起了强儿。

肖兰把强儿抱到东面的小炕上,说:“强儿,你别害怕,你在这小炕上呆着,我去和那个畜生算账。你千万听妈的话,不要害怕,这里安全。你也别哭了。你呆一会儿,能睡就睡。”强儿听了妈妈的话,哭声小多了,他哽咽着说:“妈妈,我不害怕了,我心里难过。”肖兰把孩子安排好,就回到南面的大炕这边来了。

强儿在小炕上,他心里还是难过,他心里想,爸爸妈妈为什么老是吵架打起来?人家的爸爸妈妈怎么不这样呢?有一天,在托儿所,强儿蔫蔫巴巴地,也没有淘气,两个保姆很奇怪,问强儿怎么地了,强儿没有说。保姆也就猜到了几分,陈忠孝也送过强儿,保姆对他的印象,就觉得他的脾气很不好。

保姆没有时间多管强儿,这时候,小新子和小玲子都过来了。小新子问:“小强子,你怎么不高高兴兴呢?”强儿没有说话,小玲子也说:“是啊是啊,你怎么不玩了?”强儿看看他们俩,忽然问:“你们的爸爸妈妈打架吗?”两个孩子都摇摇头,强儿听了,说:“可我爸我妈老打架,我爸可凶了,我都害怕,他们一打架,我就难过。”强儿想起来了这件事,还是哭着。

肖兰对陈忠孝说:“牲口,你说,你为什么老这样,不好好地过,你到底想怎么地?过不过了,你今天说个明明白白的。”陈忠孝不屑地看了肖兰一眼,说道:“我可没想不过,我也不想别的,我就想你和我们家好,听我们家的摆弄。就这个,你不服,我就和你打架。”

肖兰一听,更加气愤,她走上前扑向了陈忠孝,骂道:“畜生,你就有你家那帮人儿,别人谁也没有,你个没有人味的东西,我和你拼命,我就不屈服你们,你怎么地?”陈忠孝听肖兰这么回答他,也不由得怒气冲天,叫道:“好,你妈的,那我就和打,我今日和你打个你死我活!我没有别的,我就这一条,你做不到,咱们就打着过!”两人又重新地厮打起来。

于是,就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吵骂声,撕打声,哭叫声响成一片。这几种声音混合成一曲欧亚噪杂的交响乐。这乐曲,是那么难听,又是那么暴戾,那么凄惨,那么森人!夜呀,沉沉,茫茫,漫漫,何时才能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