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五月初。周日放假。陈忠孝点燃了一棵羚羊烟,在嘴上叼着,然后,他站起身来,从最东边的卧室开始出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一会儿抬头看看墙壁和天棚,一会儿低头看看各处的摆设,然后,又进了儿子的小屋,看了透,最后,出了屋子,去了外屋地,也看看天棚看看下面,后来,回到屋子里用手比划着,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都看完了,回到卧室的**,头朝里,脚在外,躺下了,烟也抽完了。肖兰在整理衣物,看到陈忠孝这样她好纳闷,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陈忠孝他心里想的是,还要改房子,但他想肖兰不会同意的,家里头现在没有钱,二哥陈忠义又得了癌症,需要钱,改房子也需要钱。即使这样,陈忠孝的心里也要改房子,没有钱,借钱也得改,要是等家里缓一缓这经济困难的局面,他是等不了的。

肖兰不同意,怎么办?这可是个问题,但他想,我是男人,一家之主,我说了算,她不同意,我就非得强硬态度不可。想到这里,陈忠孝心里一阵晴朗,他忽地起来下地,走到了肖兰面前。

陈忠孝又看看屋子说:“我看咱家的房子还得改,这回彻底点儿,重新设计。”肖兰瞪大眼睛说:“什么?还改,你都改十次了,不说再不改了吗?”陈忠孝不耐烦地说:“我也不用你干,你个老娘们总管个啥?”肖兰瞪了陈忠孝一眼说:“我说的不是干不干活,多麻烦,还得花钱,二哥还有病,吃药什么的,哪来那么多钱啊?”

陈忠孝大怒:“啊,你给我二哥治病花钱难受了是不是?”肖兰听了又惊又气:“你——你怎么血口喷人、胡说八道?”陈忠孝大叫起来:“谁胡说?那你说的是啥意思?”肖兰也动了气说:“家里有多少钱你还不知道?咱们除了吃用之外,给二哥治病都借钱了。我说的意思是先别收拾房子了,现在正用钱,房子以后再收拾吧。”

陈忠孝蛮横地说:“不行!二哥病得看,房子也得改。”肖兰两手一摊无奈地说:“哪有那么多钱啊。”陈忠孝横叨叨地说:“没钱?借!我就有这个瘾,不用你管!”肖兰也有点儿气了:“不用我管?你拉饥荒不也得我帮着还吗?你有多大能耐你一个人还?”

陈忠孝恼羞成怒说:“这家你也有份儿,当然你也得还!”肖兰瞪了陈忠孝一眼说:“那你还穷横什么,改什么房子?”陈忠孝蛮横地说:“就这么地,改房子,给二哥治病!”不知道陈忠孝是怎么回事,就是喜欢改房子。

从他转业回来以后不久,他就开始改房子,刘志斌还没有走的那三年,他就改了一次,原来屋内是一个大屋子,分大小炕,南面是大炕,刘志斌和肖华在那里住。东面的北半部是小炕,肖兰、陈忠孝和强儿在那里住。

陈忠孝改了之后,把屋子往东去的那部分,砌了一面墙,原来小炕那部分就成了一个小屋,在小炕的南墙边靠东墙开了一个门,把小炕挪到小屋的最西面。

刘志斌和肖华走了之后,到现在,也就是一九七七年十月到一九九○年五月,这八年时间,陈忠孝又改了九次房子,一次一个样,基本上是一年改一回。他改房子,也不费多少事,买点儿材料,找两个人,三下五除二地就改完了,改一回,他满意一回,高兴一阵,过了几个月,又觉得不理想了,又有了新的构想,于是,又折腾改。

到了这一九九○年五月,他又产生了改房子的想法,而且要彻底地改。

肖兰不同意,也是很切合实际的,因为家里确实是没钱,那陈忠义又是淋巴腺癌晚期,他自己没有钱,能不给他治病吗?虽然他是晚期,大夫说已经无可救治,但是,也不能让他等死。

治病,不得花钱吗?能少花了吗?这么严重的病?但是,那陈忠孝就像着了魔似的,非要改房子不可,既要给他二哥治病,还要改建房屋,哪里弄钱?他是认可借债了,他也要两者同时进行。

陈忠孝终于又改建房子了。他心里头构想了一阵,准备彻底地改建,就是要大干!不知道陈忠孝向谁借的钱,他用了几天时间备料,买的买,弄的弄,反正是几天都弄齐全了。五月十日,开始动工。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搬出去了,一点儿都不留,有的东西放在院子里,用塑料布盖上,有的放进了仓房。

院子里,仓房内,都满满噔噔的,出出入入都不方便,那他也不在乎,就是一心一意地改建房屋。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搬走了之后,开始了正式地改建。先把纸棚都撕掉了,说实在的,这房子一九六七年盖的,到一九九○年已经有二十三年的历史了,这二十三年来,都是用纸糊棚,年头多了,棚条也离了谱,掉好几处了,纸也越糊越厚,耷拉了几处,也确实有点儿不行了。

这次好,把棚纸都撕掉了,吊泥棚,一次到位,再不会用纸糊了。屋里的四面墙也都镪了,然后,把它抹平,墙也重新粉刷了,加上泥棚,都刷得雪白雪白的。格局又重新设计了。

肖兰把自己住了多年的屋子,习惯地叫老屋。这次彻底地改建老屋,改建的以后的格局是这样的:一进外屋门后,眼前是一米宽的外屋地走廊,一直通到北墙。在走廊的最里面,也就是北墙下,是小小的厨房,靠北墙,是一米高的小台,宽一尺半,这个台阶的西部,是放电炒锅的位置,东半部是水池,水池下洼八寸,水池底部中间,有一个直径一寸的圆孔,是水流到外面的通道。

在水池通道的底部,伸到外面,是一寸宽的水管子,那废水就通过这水管子流到房子后面,房子后面两米处,有一条壕沟,可以流水,下雨天的大马路上的雨水,也流到这壕沟里。厨房很小,不到两米见方,厨房和走廊的分界线是木板墙,墙中央挖了一个门,门的上边是弧形。

在外屋地,一进门的走廊西墙,是新打造的壁橱,从地面上一直到天棚,南北宽一米,东西宽一尺。这壁橱里,下部是装粮食,中间是碗筷、杯盘之类。最上层是酒柜,家里面的酒都放在里面。壁橱北边是门,是外屋进里屋的门,门的北面是走廊与屋内的分界线,是一面墙,这面墙,下面一米是砖的,外面抹着水泥,砖墙的上面是亮子,都是玻璃窗。走过里屋门,就是客厅了。客厅是方形,客厅的东墙下,也是亮子下面,是一张沙发,买的时候,用了二百块钱,也就是一米半长,一尺半宽。地面——连同卧室的地面,都是用塑料板块铺的,白色和翠蓝色,很漂亮,很高雅。这塑料板,怕钉子刮,一刮就出道道,所以,进门时,必须脱你的鞋,穿拖鞋进去。客厅的西墙下,南面是大衣柜,中间是电视柜,上面有横的小柜。北面是小长条柜。大衣柜上,有两块长条形的镜子,穿了衣服,可以照一照是否合适得体。所有的柜子都是黄色的。在客厅北面,是面墙,在屋里的三分之二处。这面墙,是客厅与卧室的分界线。这面墙,东面大部分是这样的:东面是暖气管子,七片,暖气管子西边,是一尺半长的砖墙,高与暖气管子高平,在暖气管子和砖墙的上面到天棚,都是亮子,也是玻璃窗。这面墙的最西边,是个门,是通向卧室的。门,有门框,并没有门,门上还是亮子。走过这个门,就是卧室了。一进门,离门一尺远,安放着一个铁制的单人床,这便是陈志强下榻处。在陈志强的东面的床头下,竖起一面墙,这面墙是胶合板的,很薄,刷的是浅灰色。在这面墙的南面,是个小门,具体地说,这面胶合板的墙的右下面挖了一个门,这个门,就是进肖兰和陈忠孝卧室的通道,也是有框无门。

进门不到一尺,就是安放着铁制的双人床,就是肖兰和陈忠孝的下榻处。

这么一改建,实用面积仅仅二十五平方米的老屋,却象一只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走廊、厨房、客厅、大小卧室。十几天的改建,屋子是焕然一新,给人的感觉是很舒服的。

原来,屋子里的结构,是肖兰和陈忠孝的卧室在最东边,南面是儿子的小卧室,西面,是开阔地了,北面和西面墙下,都摆着小坐柜和电视机。南面墙下面,是一对单人的小沙发,这种结构,当然不如新设计的结构了。

改房子,肖兰是不同意,但既然改了,肖兰也就没有说什么,她觉得,从改房子这件事看出来,陈忠孝对自己家的生活,还是想过得舒服一点儿,这就不为过,尽管他没有听自己的话,也可以谅解的,没有因为改房子而吵架,这一年来,吵架很少,但肖兰的心里还是没有底,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吵架,她的心还是悬挂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