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先是一怔,随即便答应了。不和褚少寰在一起,可以,反正他们也没有那么合适。离开这里,虽然有些舍不得,可是没有舍哪有得?为了弟弟,她什么都能舍。至于城中村,现在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就算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事实。是时候该放弃了。

“你不用这么卑微地求他,也不必答应他这么无礼的要求。”少寰终于没忍住冲了进来。

“少寰?”云清惊讶地看着一脸阴鸷的他。

“为什么?”纪寒轻蔑地看了一眼褚少寰,冷酷地问。

“因为——骆煜树已经死了!”他将一张死亡证明递到了云清的手上。

云清刚理清的头绪,瞬间又乱成了一锅粥,她颤抖地拿起那张证明,哆哆嗦嗦地捧到眼底,唯恐错过一个字地瞪大眼睛,浏览着上面硕大的黑字。

“云清,你醒醒吧。煜树才是车祸中最大的受害者,他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是这个人,还在这里装模作样的要你求他,真是可恶至极。”少寰怒声说。

纪寒也慌了,通过刚才的一番对话,他已经深刻明白骆煜树这个弟弟在云清心中的分量,如果他真的死了,云清肯定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

“你们都骗我,煜树怎么会死?”她目光呆滞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证明,口中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话,“你们都骗我!煜树他不会死的。”

“云清,对不起。煜树,他真的不在了。”少寰心情沉重地说着。

林纪寒却忽然大吼一声:“褚少寰,你到底够了没有?骆煜树分明就是畏罪潜逃了,他们怎么可能死?”

褚少寰冷笑道:“林纪寒,你是在逼我说出真相吗?煜树之所以会死,完全是因为出事后,你们林家对他见死不救,所以才会让他命丧火海!”少寰的话,如钢针一般一根根深深地订到了云清的心中,同时也钉在了林纪寒的心头。如果骆煜树真的死了,如果真的是因为林家见死不救,那以后,他跟云清怎么办?云清还能原谅他吗?还能接受他吗?恐怕是永远不会了吧?而褚少寰则可以趁机而入……云清,他的云清,他好不容易才决定面对真实的自己,准备先将她送到外面躲一躲,然后开始好好的爱她,他怎么能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煜树不会死!”云清噏动嘴唇,无力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说着说着,就轰然倒在了地上。

“云清!”褚少寰大惊失色,抱起云清就往外走。林纪寒急躁不堪,下床想追,父亲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纪寒,你去哪儿?”他面无表情地问。

纪寒双眉紧锁,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忘记了自己的立场也忘记了自己还生着病。“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骆煜树真的死了吗?”他扯住父亲的衣袖,痛苦地问。被剧烈咳嗽折磨的他,连说上一句完整的话都困难。

林父不以为然地皱眉,“他是死有余辜。”

林纪寒无力地松开了父亲,他眼神空洞地看着门外,喃喃地重复道:“为什么会这样?”

“纪寒,希望你能向你刚才说的那样,不会再对那个女人心软。不管怎么样,你们现在都是仇人了……”父亲的话,纪寒别的没听到,唯独听到了仇人两个字。仇人,如果说之前,他们只是以各种理由闹闹别扭,那么随着骆煜树的死,他们就成了名符其实的仇人。多么可怕的事实。如果说,之前,他们之间还有挽回的可能,那么现在是绝对地没有这种可能了。想到这里,林纪寒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纪寒,你跟紫千的事,爸爸会帮你们张罗,我希望一找到紫千你们就结婚。”林父说完便自顾地离开了纪寒的病房。

云清病房。

褚少寰寸步不离地守着云清,但她却高烧不退,呓语不断。

“煜树!煜树你不要离开姐姐!”

“纪寒,求求你放过煜树,求求你。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烦你,再也不才出现在你面前,再也不和少寰来往。纪寒——”她被可怕的梦魇缠住,嘶哑而悲伤地呼号着,却怎么都不肯醒来。褚少寰急坏了,一遍又一遍地去问医生,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患者收了很大的刺激,要慢慢来。

终于在三天之后,云清睁开了眼睛。干裂惨白的嘴唇,哆哆嗦嗦地要水。昔日黑亮的眸子里那神采奕奕的光,也被泪水浇灭了。

“云清,你醒了?”少寰挤出一个微笑,声音温柔低沉,怕是吓到她的样子。

云清呷了一口水,抬起泪眸,盯着他胡茬清新的面庞,依旧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煜树不在了——”她哽咽,悠长而微弱的声音,像是来自远古的悲号。“煜树不在了——”她眼眸充血,滚烫的泪,充满眼眶,她长长地吸了口气,终于说出了下半句:“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少寰着急地握住她的手,迭声说:“你还有我啊!云清,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煜树,才让他出事。”

云清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一脸虔诚的男人,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

刹那间,褚少寰热泪盈眶。

“云清,我会好好保护你,照顾你,绝对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你还记得吗?今天是什么日子?”

但云清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有无声的泪一直不停地流。

“少寰,煜树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云清嘶哑地问道。

褚少寰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过零点。三天前,他精心给云清准备的生日祝福已然逝去了意义。不过,他也清楚,跟煜树的死比起来,所有其他的一切对云清来说都失去了本来的意义。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伤心的女人,踌躇半天,他也只是为难地让她先休息,等天亮再带她过去。骆云清双眼肿胀如桃,这个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时间、休息,她只想快点见到煜树,不管是死是活,哪怕紧紧是到他离开的地方,呆一会儿。

“你不去,我自己去。”她执拗的劲儿又上来了,褚少寰太了解她了,这个女人的执拗,从来都没向谁低过头。因为已经是凌晨,想办理出院手续那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也没人会在凌晨给你办理手续,于是他们不得不再次上演偷逃医院的戏码,少寰带着云清,一路狂飙到了当日煜树出事的海边。

“你应该有印象的,那晚,就是在这里。很抱歉,云清,煜树的——煜树的遗体暂时还没打捞到。”少寰低声说。

幽深的大海,吹着腥咸而阴森的海风,阵阵呼号从远处传来,仿佛是煜树在大声呼救。云清望着这个吞噬掉弟弟的巨大怪兽,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往海水里冲去。她这一举动,让褚少寰措手不及。

“云清!你做什么!”他不得不跟着她冲进海水里,死死地抱住她,往岸上拖。但云清却疯一般地大叫:“还我弟弟!骆煜树,你回来——”嘶哑的呼喊,在幽深而孤寂的海岸显得尤为凄凉,少寰强行将她抱回岸边,云清再次大哭起来。原来弟弟那天与她擦肩而过,原来她是眼睁睁地看着弟弟葬身火海。她好后悔,后悔那晚为什么不回头仔细看看,后悔怎么没打听一下究竟出了什么事,如果知道那是弟弟,也许他就会得救——云清越想越懊恼越后悔,干涩的哭声也越发凄惨。少寰终于被她的悲伤感染,任何安慰的语言都变得苍白。哭了好久,她才停下来,少寰在海边生了一堆火,将她的外衣脱下来慢慢烤干。云清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头人一样,偎依在他身边,眼睛里一片沉寂。

“少寰,你说煜树是因为林家的见死不救才出事的,对吗?”云清嘶哑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冷静奇怪,好像出自另外一个人。

少寰叹了口气点点头,沉声说:“当时煜树的汽车翻滚到海水中——警察马上进行打捞营救,但林氏却从中阻挠。所以,我们最终失去了煜树的下落,只捞到这个——”直到这时,少寰在记起警察交给他保管的煜树的遗物——一枚精致的黄铜挂件。云清哆嗦着双手接过挂件,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狠狠握到手中。

“云清,煜树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答应我,重新振作起来好吗?”少寰紧握她的手,认真地说。

云清叹了口气,泪水随即又落下来。她努力做了个深呼吸,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儒雅的男人,给他一个带着泪的微笑。

就算是沙砾,久经蚌的温柔怀抱,最后也会变成晶莹剔透的珍珠。如果一段感情,真的需要各种磨砺和考验,那她和少寰的情感是不是也应该修成正果了呢?因为之前,她一直心心念念牵挂着的那个人,那份情感,已经永永远远都不再可能了。

“我答应你。”她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虔诚地回答。少寰摸着她的长发,不禁欣慰地一笑。黯淡的火光下,这年轻的女人,经历诸多变故的打磨,全身都弥漫着忧伤的味道。她大大的眼睛,满是黯淡的悲伤。那两道纤秀的眉,像是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高挺而精致的鼻连着本该饱满红润的唇,虽然它现在苍白而干裂,却依然不失动人的魅力。少寰定定地望着她,温柔地抚摸着她惨白的小脸,继而吻上她的额。云清像只安静的猫,蜷缩在他怀抱中,任由他的爱抚和安慰,在他充满魔力的手掌下,她渐渐平静下来。少寰用带着清新胡茬的下巴抵着她丰润的额,沉默不再是尴尬,变成了某种宁静的默契。

云清在弟弟灵魂的注视下,在少寰安稳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当红日从深蓝色的海面上跳出,当海鸥一声声地啄碎幽暗的梦魇,云清睁开了眼眸。拥着她的英俊男人,沉沉地闭着眼睛,呼吸匀称安稳,下巴下那清新的胡茬越发清晰可见,不过也因此显得他更加沉稳、成熟。想到这个男人不分昼夜地陪在她身边,只为驱散她痛失亲人的悲伤,骆云清不禁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只是这轻轻一动,少寰便从梦中惊醒。

“你醒了?”少寰想扶着她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因为保持着一个动作太久,而变得浑身僵硬,险些倒在地上。反而是云清要扶他一把,两人才平稳地站起来。

“你有没有着凉?我们在海风里睡了一夜!”云清关切地问。

少寰无所谓地摇摇头,爽朗地笑着说:“我哪里有这么娇弱,倒是你,怀着身孕,身体这么弱——”

孩子,不提倒罢,提到了,又像是一根针刺在了云清心头。她这时忽然明白,几天前褚少寰为什么那么强烈地要求她拿掉孩子,因为那时他便已经得知,她和林家这种水火不容的关系。

“少寰,我决定听你的,拿掉这个孩子。”她郑重其事地说。

褚少寰一怔,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话。

“只要你做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不过,云清,我想我们现在先不要讨论这个话题。因为我有更大的惊喜要送给你。”少寰握紧云清的手,拉着她快速地跑向汽车。

云清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后,对于他说的惊喜,根本无暇去想。她只是默默地思考孩子的事。

不多久,汽车驶进闹市区,便在一家很精致小巧的餐馆前停了下来。

“我不饿,不想吃东西。”云清索然无味地看着车窗外。

少寰却不管不顾地将她拉下了车,然后推进了餐馆。

“云清姐好。”清一色身着红色改良唐装的女服务生,在餐馆入门处,站成两排,此刻正笑吟吟地望着云清,甜甜地问好。云清茫然地看着少寰,疑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褚少寰双手一拍,那些服务生便自行散去。

“今天不是让你来吃饭的,这家餐馆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还记得吗,四天前是你的生日。”少寰深情地看着云清,沉声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云清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为什么,他一眼就能把她看透?为什么,他这么清楚地知道她想要什么?喜欢做饭,想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餐馆,那是她做梦都想实现的事啊。如果不是被沉重的悲伤压得喘不过气来,骆云清觉得自己可能早已雀跃地飞到了天上。

“这份礼物,会不会太贵重了?”酝酿了半天,云清这样说。

少寰摇摇头,一边拍着那些雕花的木柱,一边若有所思地说:“只要你喜欢——无所谓贵重与否啊。现在餐厅我是给你准备好了,但至于怎么经营,这就可是你的责任了哦。这个,我可是外行。”他笑嘻嘻地看着她,一副讨好的模样。

云清双手纠缠在一起,仿佛那样,她的心事就会减少一些。她依然没有神采的眸子,暗暗地打量着这个美丽的餐厅,它精致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精心打造的梦。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她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但在褚少寰看来,却像是久违的阳光,终于穿透了厚厚的云层。他得意洋洋地说:“先别着急谢,因为还有更好的礼物。”

云清皱眉,轻声问道:“这一个我就已经很喜欢了,再有什么,我真是不敢要了。”

“这个礼物,你一定要要。”说完,他简单地交代了一下餐厅服务生,便领着云清再次出发了。熟悉的路,让云清不禁暗暗起疑,她问:“难道,我们是去城中村吗?”

“答对了。”少寰自信满满地回答:“这份礼物就跟城中村有关。”

当骆云清从汽车中走下来,才发现,几天前那些霸占在村里的巨兽一样的机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宁静与祥和。虽然村子里之前的人已经不见踪影,但云清已经感觉不到了那份剑拔弩张的压迫感。

“少寰,这里——”云清不解地看着少寰,不知道他瓶子里卖的是什么药。

“还记不记得我曾经答应你,一定不会让城中村落到别人手中。林纪寒有能力拿到地块的开发权,我就有能力重新拿回来。现在我已经成功地夺回了开发权,这里将会被改建成安置房,那些村民们也很快就会回来。”褚少寰双手插在裤袋里,眯着眼睛,遥看着远方,他轻描淡写地讲述着这件事,但云清知道在这背后,他一定付出了很多难以想象的艰辛。他指点江山的样子,好像穿越而来的年轻帝王,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让人侧目的霸气。云清看着他,忽然感动地想哭。她忽然明白,为何她被关押时他没来看她,她被审判时,他也不曾出席旁听,原来他一直都在忙碌着这些事。

如果一个男人想尽一切办法,只为博你一笑,只为实现你的梦想,解决你的烦恼,那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就算是没有爱情,但这份厚重的深情,已经是你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了。

“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第一批房子就能建好了。云清——”少寰那双好看的眸子闪着亮晶晶的光,似乎他已经看见了春暖花开时那美好的样子,“到那时,你能不能嫁给我?”

“不用到那时,我现在就可以嫁给你。”云清激动地说。

少寰忽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寰,你愿意娶我吗?愿意娶一个曾经嫁过人,现在还怀着那人孩子的女人做妻子吗?”虽然心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地骂她疯了,但云清还是止不住疯狂地说。

少寰望着云清的眸子,现在他反而不敢确定云清是否是出于真心。也许是因为忽然得知自己弟弟是死在林家之手,也许只是因为对林纪寒彻底绝望。

只是这稍微的迟疑,便让云清惊恐不已。

“我愿意。”少寰拨开重重不安的心事,欣喜地搂住了云清。但他刚刚那几秒的迟疑,却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云清的心中,激起的涟漪却在云清心中慢慢扩散。她不明白褚少寰为什么迟疑,是她太主动吗?还是他担心什么?

“我现在就去准备我们的婚礼。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褚少寰在云清额上轻轻一吻,无比宠溺地说。这次轮到云清迟疑,她试探着问:“少寰——梅老师那边怎么办?她不是很喜欢我。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