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只瞄了一眼,便说道:“这个,我没什么艺术细胞——褚先生说什么好就什么好吧。”这几天,她一直都有点心不在焉,此刻,她如此表现更是差强人意。就连好脾气的褚少寰,也隐隐露出了不悦的笑容。

“骆小姐,结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其重要的意义不用我多说吧,所以一切都不能草率——”

用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寰,云清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已经影响了他,于是赶紧补救:“这几款各有千秋,但是我个人偏好简洁大方的,不如这款——”她指了指其中最普通的一款,几乎没有任何设计,只是一个铂金托子,上面镶嵌着一颗大钻石。不想褚少寰却会心地笑了,设计师也笑了,“骆小姐还说自己没眼光,这款叫做‘始终如一’,意寓单纯的爱情最能长久,是我所以设计作品中最喜欢的一款,灵感则来自你跟褚先生的感情故事。”

云清听得云里雾里,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表示认同。

“那就定这款吧,皮特,我想尽快见到实物。”褚少寰跟设计师说。

“当然没问题。”皮特跟云清眨眨眼,胸有成竹地说:“我一定会让云清小姐成为最美丽的新娘。”

从珠宝店出来,云清觉得胸口好像嘟着一团棉花。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反正感觉很压抑,很不舒服。那个设计师的话,让她觉得很虚伪,什么始终如一,什么她跟少寰的感情故事?她跟褚少寰的事,他又知道多少,就号称是从中得到了灵感,一看就知道是哗众取宠的小人,真是不知道怎么敢号称知名设计师。

“怎么了?”少寰问。

云清沉声说:“他是知名设计师吗?我怎么觉得他很浅薄?”

少寰笑道:“他是蒂凡尼全球新人设计大赛冠军得主,年纪轻轻便已跻身英国皇家御用设计师。你说算不算知名呢?”

云清默不作声了,她知道自己不舒服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他说的话,更深层地是她不喜欢他那样说她跟褚少寰之间的感情。

“是我孤陋寡闻了。”云清怏怏地说。“对了,我们的事你有没有跟你父母说?”

“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讲的事。我约了爸妈,今天就跟他们讲我们结婚的事。”褚少寰的表情虽然轻松依旧,可云清总觉得那是装出来的,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又好像是隐瞒着她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也跟着受影响,心情也越发沉重起来。所以对于褚少寰的提议,她只是听从,并未做任何评论,只是云清越来越觉得这场婚礼好像不会那么顺利了。

“云清,我们的婚事我父母是一定会反对的。今天,我们跟他们见面,我也并不是想争取他们的同意,只是想告诉他们罢了。所以,我希望你一定要坚持。”少寰握住了云清的手。

云清不自觉地笑了,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笑,也许比哭还难看,她鬼使神差地说:“可是——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幸福不幸福,由我们说了算。”褚少寰闷闷地给她系好安全带,便出发了。

“之美啊,最近有没有好好练习啊?维也纳音乐学院的考试快到了。”刚到酒店包间前面,云清便最先听到了褚母的声音,接着便是宁之美。

“我当然有好好练习啊,怎么会辜负梅老师您的厚望呢。哎,您说,今天少寰哥让我们来这里,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们啊?”

“还能有什么好消息,无非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最后才听到褚父洪亮又有几分无奈的声音。

“哼!要是他敢再说跟那个什么云清的事,就免谈。”褚母说到云清,便像是吃了火药。门外的骆云清尴尬地看着褚少寰,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进去的必要了。但他却不以为然地拉着她的手,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爸,妈!”少寰恭敬地打招呼。

正在喝茶的褚母一见到他身后跟着云清,那脸色马上就变了。褚父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最近因为城中村的事,林氏也跟在他后面到处找他,逼得很紧。这所有的事,说到底,都跟眼前这个小丫头有关,你让他怎么舒服。

“少寰哥,云清姐,你们坐。”之美一看形势不对,赶紧充当缓和气氛的角色,将椅子来开,拉着云清落座。

“我有事要说,说完便走。”少寰的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褚母重重的放下茶杯,滚烫的**,四散飞溅,一时间场面变得无比紧张。但褚少寰却视而不见,依然从容地说:“我和云清要结婚了。”云清到底还是有些紧张,她站在少寰身后,默不作声。

褚母气得浑身发抖,大吼道:“我不同意!”

褚父也开腔:“少寰,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是你自己做主,唯独这件事我们不能由着你乱来。你也知道,骆小姐身份特殊,背景复杂,她不适合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虽然他说得很委婉,但云清也听出了她的意思。

褚少寰向来也不是妥协的人,也不喜欢被人牵绊,于是一听父母这么说,便耐着性子,慢慢地说:“云清说,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但是现在看来,我们的确是不能奢求了。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我跟云清在一起。”

“少寰!”褚母泪如雨下,她绝望地看着少寰,悲怒交加,她颤抖地指着云清,幽幽地说:“你若是跟这个女人结婚,你便没有我这个妈。”

听完妈妈的话,少寰急了,他愤懑不已地问母亲:“妈,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难我?”

“是你先为难我们!天底下女人这么多,你为何非要娶这个扫把星!自从跟她扯上关系,你看林纪寒和整个林家,都跟着鸡飞狗跳。”褚母终于撕开了往日里,优雅高贵的面具,露出了泼妇的本质。此刻,她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倒是让云清放松了一点。

云清将手从少寰手中拿出来,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微小的动作,马上让少寰侧目看了她一眼,她则报以无奈地微笑。是啊,想想褚母的话,好像也没错。所有跟她扯上关系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先是冯瑶瑶丢掉了自己心爱的男友,再是城中村的村民们无辜丧失了家园,再到弟弟和林纪寒——没想到她真的是个扫把星。这可怕的念头,便如同一汪毒液,慢慢地在血管里散开来,让她心头顷刻间充满莫名的悲伤的内疚。她是不是应该早点醒悟,不能再这样继续害人了。如果褚少寰真的要跟她结婚,势必母子关系破裂,本来和睦的一家,马上势如水火。

“云清,我们走。”褚少寰忽然拉住云清的手往外走。云清因为走神,根本没听清楚后面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但少寰这样离去,势必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于是云清推开少寰,转向褚母。

“梅老师,我希望——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机会。”云清诚恳地说,“毕竟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说到真心相爱,云清觉得自己好像是吞了一个苍蝇,她一边这么说却一边不停地在心中问自己,她是真心爱褚少寰的吗?

“骆小姐,看来之前我说的话,你是一点都没听到心里去啊!”褚母疾言厉色地说:“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不清楚吗?你和少寰在一起只会害了他,如果你真如自己所说是真心爱他,我劝你还是知难而退吧。”

不知为何,云清忽然失去了继续诉说的**,如果不是看到少寰虔诚的眼神,不是因为他所做的种种,她真想如褚母所说,知难而退。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忽然就有不速之客到了。

“褚部长,你让我好找啊。”房门被一根拐杖推开,林父带着林纪霆站在了门外。褚父一看见林父,马上紧张地站了起来。云清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也能遇见林父,心情是既紧张又愤恨。

“这不是我们林家的前儿媳妇吗?怎么,现在到成了你的座上宾了?”林父不无嘲讽地说。褚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这时,云清却忽然笑出声来:“林先生,您这话说的还真是有点奇怪。如果是骆云清,也许不配做在这里,可是您既然说我是林家的前儿媳,当然就能坐在这里了。不然,岂不是拉低了您林家的身份?不过,我早已和林纪寒离婚,跟你们林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了,不知林老先生苦苦强调我这个前儿媳身份和我骆云清攀关系,有什么目的呢?”

看着骆云清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林父的面部只是茫然地**着,最后却忽然转移了话题:“褚部长,我到处找你找不到,原来是躲在这里准备娶儿媳了。”

褚母瞥了一眼云清,不论是从上次席间她对音乐及指挥家的论述,还是这次她对林父的反击,都足以证明这女孩比看起来要厉害的多。于是便多留意了几分。

褚父尴尬地笑了,保养极好的面孔,也忽然多出几道皱纹来。额上也似乎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这一切褚少寰看在眼里,他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这么惧怕林氏。就算选举要依靠他们,但也没必要怕成这样啊?

“林董事长,我看我们还是改日再谈吧。”褚父像是要鸣金收兵。

不料林父却紧追不舍,凌厉地问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便是最好的日子。城中村那块地,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

褚母的表情瞬间变得更紧张,额上的汗也更多了。褚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少寰则万分忐忑外加微微自责,城中村的事是他一手操办,父亲根本毫不知情,也许他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在里面做了手脚,害他被林静海这样逼问。

云清是少寰之外唯一的知情者,她的内疚感不比他少。少寰争取城中村是为了她,如果因此再连累到褚父,那她真是罪该万死了。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褚少寰看父亲如此狼狈,马上开腔准备岔开林父的话题:“林伯父,今天是我跟父母商量结婚的事,我想你们要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还是到办公室去谈吧。”少寰恭敬地说。

“结婚?”林父果然往这边看过来,尤其格外看了云清一眼,“骆小姐,纪寒跟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是吗?你怎么还能呆在这里,而且还打算跟褚少爷结婚?”

云清冷冷地盯着林静海,他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于是,她忽然想起当初在医院里纪寒跟她说的那些话,也好像在瞬间明白,纪寒之所以会那么说,一定是他授意,或者是逼迫。

“我为什么要离开?”云清问。

林父转过脸去,将目光望向别处,意味深长地说:“为了更好的生活。人,这辈子不容易,想活下来也很不容易,骆小姐你说呢?哦,对了,既然其实我也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们,就是纪寒和要紫千结婚了!到时候还希望再做的各位能赏光!”

骆云清手中的茶杯毫无预兆地掉在了地上,尖锐的破碎声,像一把尖刀瞬间撕裂了云清平静的心。她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全身的血液都像头部涌去,四肢变得冰冷僵硬麻木。这一切也许别人没在意,但褚少寰却看在眼中。对此,他只是茫然而冷漠地一笑。

“还有,我们紫千怀孕了。骆小姐,我们可是双喜临门啊。”林纪霆耀武扬威地说。

于是云清眼前一黑,紧紧地握住了少寰的手,翻滚的胃液急剧上涌,她应景地干呕起来。褚母、褚父还有之美都惊呆了,褚少寰趁机宣布:“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双喜临门。云清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一时间场面变得戏剧化起来。褚母、褚父面面相觑,好像不会说话了。云清感激地看了一眼褚少寰,即便是这种场合,他还是不忘为她挣回尊严。只是如果他跟父母说这个孩子是他的,那恐怕以后想扼杀这个孩子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骆云清,枉纪寒那么痴心地为你,原来你早就跟别的男人鬼混在一起了。”林纪霆忽然扮演起法官的角色,控诉起云请来。云清则本能地否认:“我没有。”

“没有?你跟纪寒离婚也不过三个月,那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三个月,这你怎么解释?”林纪霆质问。

“我——”云清一下没了主意。

这时褚少寰将她揽入怀中,大方地说:“你算的没错。云清的确是那时就已经和我在一起了。”

“少寰——”云清还想争辩,但少寰却不让她说了。他转而看着自己的父母说道:“爸,妈,现在你们也都知道,云清怀着褚家的骨肉,如果你想看着您的孙儿流落在外,大可继续坚持,不让我娶云清——”

褚父一下就着急了,他大声说:“少寰,你不能这样。”

“褚部长,我看你还是想想怎么跟我解释城中村的事吧。我给你两周的时间,要么你把城中村的开发权还给我,要么——”林父欲言又止地看着褚父,意味深长地说:“要么,咱们就要另当别论了。现在我们两家都有喜事,我也就不打搅了。不过我好心劝你们——这个女人,你们还是不要留,因为——后患无穷。”说完,他便带着儿子走了。剩下褚家一家,发呆愣神地坐在那里。

“梅老师,我看您就同意了吧。云清姐都怀孕了——”之美打破了这尴尬的安静,开始为云清和少寰说情。褚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拿起手包便走了。之美赶紧追了出去。褚父心事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儿子,你放心,我不会让孙子流落在外的。你妈那我去说服她,你只管准备婚礼。”说完,他看了云清一眼,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爸,你等下我有事问你。”少寰很想知道父亲跟林家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否则为何会这么害怕他们。但褚父好像知道儿子想问什么,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问了,之后便去追褚母去了。

“少寰,谢谢你。”云清由衷地说。但少寰只是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心情低沉压抑地说:“你这句谢,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云清——如果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林纪寒做的,你还会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说谢谢吗?”他转过脸来,悲伤取代了他惯有的微笑。云清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直到现在,你都还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他沉声问。

云清忽地一笑,自语一般:“这样会吃醋,会介意我的所作所为的褚少寰,才让我觉得真实。”她自知不能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只能略施小计,来缓解他的心情。虽然卑劣,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听完云清的话,褚少寰只是无声地笑了一下,这有点出乎她的意外。云清本不是善辩之人,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尴尬了。

骆云清很痛恨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吞吞吐吐,犹犹豫豫。

“少寰我——”

“我送你回家。”少寰拉开了车门。云清不自觉地撩了一下额前的乱发,轻声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反正现在天还早,不如我一个人走回去。”

少寰将车门关上,定定地看着云清,但云清却觉得那眼神是透过她的脑壳,看向了她脑后更远的地方。他不说话的样子,很让人捉摸不透,她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一如当初的林纪寒。

“我先走了——”云清转身就走,褚少寰忽然抓住了她,那么用力,云清都觉得疼了,她诧异地回头看他,只见他一脸异样的纠结,似乎有很多话要问,但四目相对很久,很久,他最终还是说:“路上小心,到家给我电话。”

其实骆云清很希望他能大发雷霆地骂她一次,那样也许她就不会再有那么多混乱的想法,可是他却只是这种不愠不火。

她点点头,转身便挤入人群。她站在灯火阑珊处回头,他却依然站在那里。纵然世界纷扰,人间嘈杂,可是他站在那里,却是那样的安静。那么近那么远,云清黯然地看着他,想到的却是忧伤的林纪寒,一个人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遗世独立的样子。但褚少寰只会让她觉得超然安静,而林纪寒却让她感到彻骨的忧伤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