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簇拥着皇帝行至长春宫,青橙迎了出来,皇帝拂了拂手,示意她不必行礼。至寝殿,皇后半卧在床榻,面色略微发白,朱唇却是红润润的,颇为娇艳。她双眸含泣,动容道:“皇上…”她欲起身请安,皇帝忙拦住,往她榻旁斜坐,温润道:“朕都知道了,你只管躺着。”顿了顿,紧紧的攒住她的手,欣然道:“朕很高兴。”

善柔呈上参汤,喜气洋洋道:“主子,让奴婢喂您喝汤罢。”见皇帝伸出手臂,吃了一惊,皇帝笑道:“给朕罢。”他接过白釉粉彩瓷碗,里面是黄澄澄的汤汁,舀了一勺,轻轻吹拂了,方递到皇后唇边。皇后头一回得此隆恩,又喜而得子,不禁双颊垂泪,饮泪喝了,方道:“谢皇上。”皇帝道:“你我是夫妻,不必如此生疏。”

听到“夫妻”二字,青橙不由一酸。她悄然退出寝殿,立在帘后,静默不语。胸腔里似乎堵了颗大石,喘口气都觉累得慌。窗外有宫墙耸立,青橙望着春上的日头缓缓低落,直待暗红的光影渐渐消失不见了,她才转过身。

皇帝滞了滞,旋即微笑道:“看什么,看得这样入神?”

青橙神情落寞,摇了摇头,强颜笑道:“随便看看。”她福了福身,垂首道:“天色已晚,我该回宫了。”她避开他寻究的眼神,不敢直视。皇帝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瞧她泫然欲泣,诧异道:“你怎么了?”他不问还可,一问,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可是她能说什么呢?说因为皇后有孕了,所以难过?说他刚才跟皇后说“夫妻”,所以流泪?

她哭得像个小孩,呜咽道:“疼。”

皇帝眉心一皱,急急道:“疼?哪里疼?刚才御医在,怎么不说?”青橙伸出手背给他看,上面涂了厚厚一层药膏,用白纱布包裹着,像只粽子。皇帝怔了怔,她受伤之事,吴书来早早禀过,御医也说了,并无大碍,眼下瞧她疼得泪眼婆娑,不禁展眉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手,戏谑道:“矫情的小东西,还能哭成这样。”他用大掌拭在她的颊上,她竟越哭越凶了,眼泪就像无底的泉水般汹涌,从他的指缝里溢出。

他被她哭得心慌意乱,细不可闻道:“真有这么疼?让朕瞧瞧…你别哭啊…有什么话好好儿说…疼成这样了,怎么一直不说…好啦,好啦,朕知道了,朕知道你很疼…”她顺势扑到他怀里,整张脸蹭在他金丝银绣的九爪龙袍上,剧烈的耸着肩膀,却是无声而泣。皇帝猜不出是何缘故,只当她是受了委屈。他在暮色里柔柔的拍着她的背,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般,心底里饱含着无限的疼惜与宽容。

里头伺候的宫人早已蹑手蹑脚的出去,外头掌灯的宫人瞧着形势也不敢进来。善柔伺候皇后歇息了,端着用完的汤碗退下,掀起帘子,迎面撞见皇帝和青橙拥在暗处,悚然大惊,慌忙往后退了两步,躲在门后,见两人携手坐了,才敢大大方方行事。

陆嫔一直关在偏殿,此时被宣召面圣,手脚发软,几乎站立不定。到了御前,她抬头死死的盯住青橙,眼中窜着两簇火苗,像是要将人烧起来才解恨。

皇帝一手倚靠凳手,一手拨弄案几上搁的几株乌兰,漠然道:“说吧,朕倒想听听,你是受了多大的冤屈,才能狠心下此毒手!”

陆嫔还不肯示弱,道:“皇上,纯贵嫔明摆着就是想陷害皇后主子小产,臣妾虽然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法子,可臣妾看得清清楚楚,她只碰了一碰,皇后主子下身就见红了。”

皇帝冷冷一笑,道:“皇后自己都不知道有了身孕,纯贵嫔又怎会想到要害她小产?朕原还想给你求饶的机会,竟不曾料到,你已愚昧无知至此!祸到临头了,还满口胡言陷害纯贵嫔,实在可恶!”

他恹恹的折了一枝兰花,捏着手中把玩,起了身,寒声道:“朕再也不想见到你,你自己好自为之罢。”又朝青橙道:“朕去趟景仁宫,瞧瞧娴妃,陆嫔就交由你处置!”

青橙从未管过六宫诸事,听了皇帝的话,不由大惊失色,追到廊下道:“我从未处置过宫里事务,还是你亲自审理罢。”皇帝四下望了望,随侍的宫人自觉踩着碎步后退了数十步,他用大拇指抚了抚她的泪痕,低声道:“总有一日,你要晋贵妃养皇子,即便不能协理六宫,也要学着处置一宫之事。若是连嫔位的后妃你都管束不住,往后怎么立威?”他的话意味深长,她愣愣想了半会,方转身回大殿。

皇帝走了,陆嫔气焰更盛,道:“别以为我会向你求饶,你知道我父亲是谁么?是康熙雍正两朝的大学士,我姐姐是先帝爷的德妃娘娘。你要敢动我半根寒毛,我保管你...”

话犹未尽,却听青橙面色如常道:“后宫诸事,前朝哪敢议论,今儿我处置了你,是皇上授意,你父亲官职再高,敢说半个“不”字么?再有,寿康宫有太后老佛爷在,先帝爷的德妃娘娘算哪门子正经主子。”顿了一顿,放缓了语气道:“我在钟粹宫时,大大小小也受过你照拂,瞧着素日情分,便只以“以下犯上”之罪削去你的嫔位,降为贵人则是,望你今后能明晓是非,温恭淑顺。”

陆嫔气得浑身颤栗,仿佛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她双眼赤红痛声道:“你!敢!”青橙施施然往外走,道:“我为何不敢?明儿等着收内务府旨意罢。”陆嫔瘫坐在地上,恨得咬牙切齿,许久都直不起身。夜已降临,宫灯潋滟燃至夹道尽头。这儿平日每隔百米方有宫灯,只因青橙要回宫,内务府特地多燃了数十盏。

海安见青橙失魂落魄,宽慰道:“皇上保不准晚点儿还会过来,主子别丧气。”远远望去,宫墙殿宇黑黢黢的威严耸立在星光璀璨之下,透着淡淡的阴冷凄凉。

青橙浅笑了一声,道:“皇上去景仁宫,自有道理,今儿是不会过来了。”海安不解,问:“主子如何知晓?”青橙道:“你无需知道这些,反徒添烦恼。”又道:“我倒有些饿了,不晓得厨房里预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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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吃食,海安也有了兴致,笑道:“尔绮早叫人传了话,说备了江宁府衙进贡的玫瑰露、黄黏米粉揉的枣泥汤圆、还有建莲红枣汤儿。”青橙笑道:“尔绮在吃食上越发上心了,玫瑰露吃了肌肤气色红润,用黄黏米粉揉的汤圆儿比糯米又要好消化些,再说建莲比湘莲要高贵,且有安心养神、健脾益肾之功效,我听着都有了胃口。”

海安暧昧笑道:“她一心想过两年出了宫,在家里当个“御厨”,给夫君做吃食呢。”青橙含笑点头,道:“想法儿倒是极好。”

用了晚点心,皇帝并未读书,宫人端上泡了药材的温水。娴妃坐在小杌几上,卷了衣袖,露出雪白的两截手臂,伸入水中伺候皇帝浴足。皇帝懒懒的坐着,含笑道:“你揉脚的手艺并不输当年。”所谓当年,自然就是娴妃刚入潜邸,极受恩宠的那几年。

娴妃温言道:“只要皇上喜欢,臣妾愿意天天这样伺候。”她散了发髻,青丝满肩,散着淡幽的异香,皇帝闻着舒坦,伸手柔柔抚在她头上,一缕一缕的顺着发丝,竟有些神思恍然之意。他定了定神,道:“长春宫的事,想必你已经听闻了。”娴妃柔柔“嗯”了一声,皇帝接着道:“皇后为了六宫诸事,操劳过度,差点小产。太后看重你,朕也是一样。”他略微停了停,忽觉丹田处涌起一丝燥热,让他欲罢难忍。

他越说越快,只想快点说完了,抱她去床榻。他道:“朕有意让皇后安心养胎,不想再因着后宫之事而失了子嗣。你曾协理六宫,做事也妥当,皇后有孕这段时日,后宫诸事,还得由你多担待些。”娴妃低着头,皇帝看不清她的神色,禁不住勾起她的下巴,道:“你觉得如何?”娴妃颊上微红,唇角微微上扬,巧笑言兮道:“全凭皇上做主。”往常也未觉得有什么,今儿听起来,却如天籁之音。

皇帝忽而抬起脚,另有宫人持着干净的巾栉跪地擦拭。娴妃道:“因着以前皇后吃了臣妾送的点心,而导致小产之后,皇后对臣妾便存了戒心。臣妾只怕,皇后心里不乐意。”皇帝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伺候的宫人连忙却身而退。

皇帝道:“朕就是要给你机会证明,你是清白的。”

他急不可耐的扭开她胸前的锦扣,呼着滚热的气息,道:“朕不仅要将统摄六宫之权交由你,还要将皇后养胎的事宜也一并交由你全权处置,待皇后顺利产下皇子,她自然就知道了你的清白。”她被他扑倒在炕上,动作火热,肌肤滚烫相贴,她望着雕栏玉砌的房顶,心中思绪翻滚,纷纷杂杂如有千万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