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发亮,皇帝提鞋赤脚往外走,守夜的宫女忙要喊人伺候,却被皇帝拦住。他不想吵醒青橙,直到了花厅方命人穿戴、洗漱。膳房摆了早膳,有白玉馒头、翠衣花卷、糖肉包子及烧麦、馄饨、奶馍馍、高粱细面等等,整整摆了三四十样。

皇帝昨儿没用晚点心,肚中空空如也,就着卤牛肉吃了两碗面,又吃了三个奶馍馍,方让吴书来递上今日王公大臣求召见的“膳牌”。他一面瞧着膳牌,一面朝海安道:“往后朕晚了没回来,就伺候纯主子早些歇息,别让她傻等。”

海安屈了一膝,道:“奴婢遵旨。”

皇帝又道:“你跟你主子说一声,今儿起,每日响午后会有人来接三阿哥去颐志堂读书,让她挑几个嬷嬷跟着伺候。”海安应了“是”,皇帝便起身命人撤膳,摆驾往念恩堂。青橙醒时,已是日上三竿。永璋和六阿哥在廊下玩了大半会,闻见房中有动静了,方嘻嘻闹闹的进屋喊“额娘。”海安边伺候青橙穿戴,边将皇帝的话传了,又问:“主子早膳想吃什么?”

尔绮被留在宫里伺候高贵妃,海安心思聪慧,却也不及尔绮日久生熟那般精练。

青橙问:“永璋、六阿哥吃过了吗?”海安回道:“已经吃了。”青橙嗯了一声,道:“皇上吃了什么?”海安道:“皇上吃了两碗牛肉高粱细丝面,和三个奶馍馍。”青橙道:“我吃皇上一样的便可。”海安应了,出门往底下传话。

永璋将铜丝笼子搁在桌案上,与六阿哥趴着瞧松鼠剥栗子吃。六阿哥逗得咯咯直笑,又自己拿着栗子往嘴里咬。永璋忙夺了,道:“额娘说了,你不能吃这样硬的东西,小心卡了喉咙。”六阿哥撅着嘴眼泪汪汪,道:“我要吃...”永璋将所有的栗子都让嬷嬷收了,温柔的替六阿哥抹了泪,安慰道:“咱们去问问额娘,你能不能吃栗子。”

青橙笑意盈盈从寝屋出来,弯腰抱住六阿哥,道:“怎么啦?”

永璋道:“六阿哥想吃栗子,但是我怕他会卡住喉咙,没敢让他吃。”青橙摸了摸永璋的头,笑道:“永璋做得对极了。”永璋得了夸赞,甚为得意,又听青橙接着道:“你皇阿玛说今儿响午后会有宫人来接你去上学,你好好预备着,别到时候睡过了头。”

如是惊天大雷,永璋一下子懵了,半会才带着哭腔道:“不是说在行宫不用读书吗?”

青橙顾不得安慰小的,将六阿哥递与嬷嬷抱了,又来安慰大的。永璋生得高壮,青橙早已抱他不动,便蹲下身子将他揽住怀里,柔柔道:“你是大清的皇子,哪有不读书的道理。在宫里时一大早就要上南书房,你也不曾懈怠。如今只是响午后上两个时辰而已,还能用了晚膳再去,已是很空闲了。皇阿玛朝事烦累,还惦记你读书之事,额娘可不许你闹脾气。”

永璋面上不乐,心里却已接受读书的事实,此时自己擦了眼泪,道:“我知道了,我不闹脾气。”青橙将他往怀里抱了抱,笑道:“永璋长大了,能与额娘说理了。”永璋道:“额娘还没用早膳,我陪你再吃一点。”青橙点头,由他牵着往花厅去。

皇帝马不停蹄从清晨忙到响午,总算停歇了,坐了肩舆回后殿。初夏的阳光白花花的有些炙热,青橙在院子里看着宫人搭秋千,永璋忙着给灰兔、梅花鹿喂吃食,六阿哥则围着青橙打转转,一会子要吃东西,一会子要青橙去看鹿,日子清闲又自在。

有太监传话:“启禀纯主子,皇上来了。”

众人忙往后角门相迎,齐齐请了安,皇帝进了屋,青橙伺候他换了衣衫,瞧他脖子上有汗,便拧了湿帕仔细替他擦拭了一遍,再用干帕子细细净了水,方宣晚膳。四人围桌而食,也不似平素那般规矩,只摆了十余道爱吃的菜,用完便各自回房午歇。

四处的窗户皆敞开,青橙犹怕皇帝热,又捡了紫檀嵌竹黄宫扇时有时无的摇着。皇帝平躺着身子,双手搁在小腹上,睡得四平八稳。他道:“既要给六阿哥取名,不如一齐将四阿哥、五阿哥的名字也取了。朕命内务府拟了字,你自己往里头挑。”

青橙笑道:“昨儿你睡得沉,我还以为你没听见呢。”

皇帝偏脸望着她笑了笑,道:“眼睛撑不开了,耳朵还听着呢。”她侧身半倚着,散了发簪,乌丝垂落,衬得面莹如脂,盈盈笑时,眼如一剪秋水,唇角弯弯,抿出令人迷醉的小梨涡。皇帝不觉情动,一手抢了她的扇子扔了,翻身将她压在下面,亲昵道:“小东西,睡个午觉也不安生。”他的呼吸温热的扑在脸上,带着熟悉的龙诞香,青橙轻轻“呸”了一声,道:“自个总往歪处想,还道我不安生。”

有风嘎吱嘎吱的吹动窗栏,帘幕荡漾,皇帝双肘撑在她身侧,抹开她脸上的碎发,吻过她的额头、鼻尖、脸颊,最后才落在唇瓣。从宫里出来,两人日日相处,却似好久未有缠绵。皇帝解开她脖颈下的锦扣,戏弄道:“什么叫总往“歪处”想?”说着,将手往里伸,故意又抓又拧,青橙按耐不住呻吟了一声,顿时满脸透红,低低道:“大白天的,羞不羞?”

皇帝才不管,反用力动作道:“怕什么?又不是没做过...”他的声音越来越柔,越来越轻,像小虫子似的在她耳侧瘙痒,青橙浑身酥酥麻麻,如同漂浮在云朵上一般,踩不着地。

大中午的,两人热得浑身是汗,只好命宫人烧了水,备了香汤,齐齐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才复又睡下。一觉直到夕阳坠落,掌了灯,皇帝也不去念恩堂了,命吴书来将折子都拿了来,坐在后殿书房里批阅。青橙伺候旁侧替他研墨,有时亦说论几句。永璋下了课,知道皇帝在,遂进屋请安。皇帝问了功课,又道:“死读书也是不成的,明儿起朕让骑射营挑几个侍卫陪你射箭骑马,每日练一个时辰。”

说到骑马射箭,永璋是喜爱的,遂高高兴兴叩头谢恩。

跪了安,正欲后退,忽的从后头窜出一抹黄色的影子,永璋一惊,本能看了去。“汪汪汪...”永璋顿时失了礼仪,喊道:“狮子!”狮子听见有人唤自己,便停了步子,先往永璋身上扑去。青橙亦是又惊又喜,道:“它怎么来了?”

皇帝笑道:“出宫时朕只打算住十天半月,遂没想着要带它。前头你不是说想住到过年么?朕就派人接了它来。”说着,海安掀帘子进来,笑道:“万岁爷,主子,尔绮来了。”

青橙忙道:“让她进来。”

尔绮入了屋,先跪地磕头行了大礼,方回话道:“皇后主子让内务府择了人往咸福宫当差,奴婢得了闲空,正好万岁爷遣人回翊坤宫接狮子,奴婢遂向皇后主子禀明了,皇后主子便另派了马车让奴婢跟着来的。”

皇帝笑道:“很好,厨房里事务还是你麻利。”

尔绮忙谢恩,道:“谢万岁爷夸赞。”青橙又问了高贵妃的情形,尔绮不敢说太多,只道慢慢会好的,让青橙宽心。狮子一来,就如家人团聚似的,平添了温馨欢乐。尔绮将晚点心备的极妥帖,叫海安舒了口气,也让青橙不再忧心吃食上的事。

过了两日,艳阳高照,永璋上午不用读书,便随着皇帝、青橙往塞湖游船。碧莲与天相接,湖中有洲岛,岛上仿着江南名胜建有亭台楼阁。皇帝指着一处楼宇,道:“那是仿着浙江嘉兴南湖烟雨楼的形状修的,还有那儿,像不像你们江苏的江金山?”青橙还是极小的时候曾与父亲游历,什么景啊楼啊,差不多都忘记了。只是这番湖荷景象,却无比熟悉亲切。

她道:“倒有几分身临江南之感。”

游了船,皇帝引着她上了一座岛屿,名曰“月色江声”。月色江声由一座精巧的四合院构成,院子里种着各色瓜果柳松,葱翠浓郁,枝叶拂檐。树间有亭台数座,至亭上二楼,可眺望宽阔的湖面。只见粼光烁烁,湖水轻拍着沿岸,发出清脆的水浪相击之声。空气中弥散着淡淡荷香,再配着佳肴美酒,对饮相谈,实为人间乐事。亦有永璋、六阿哥与狮子在旁侧嬉笑玩闹,时光流逝,使人忘却了一切的烦忧。

知道青橙爱画荷叶,皇帝早命人备了纸墨笔砚,摆了案几在水榭,铺了宣纸,又屏退众仪仗,只自己留在身侧为她研磨,静静相陪。两人谈论作画技巧,有时相互切磋,有时也会一人画一半,亦有画坏之时,惹得相互嘲弄,哈哈大笑。

午时回到后殿,永璋换着衣裳直嚷:“实在太好玩了,我好想明儿再去塞湖玩。岛上的四合院极好,额娘,为什么咱们不能住在那里?晚上还能听见湖水拍岸的声音呢!”青橙擦净他额上的汗珠,道:“住在岛上,离念恩堂太远,可就不能常常与皇阿玛见面了。”

永璋想了想,笑道:“那还是住在这儿好些。”说完,穿着寝衣滚到榻上,道:“我好困了,额娘,我先睡了。”青橙帮他盖了薄薄一层毯子,道:“你睡吧,等上学的时辰到了,嬷嬷会叫你起床。”小孩子入睡容易,青橙的话还没说完,永璋已坠入了梦里。

青橙一笑,放下帐子,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