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迷离,如倾泻的流光,铺满了庭院。青橙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生在皇家,无论是得宠,还是不得宠,行路都很艰难。尔绮进屋请膳,皇帝运筹帷幄,不想逼得太紧,笑道:“朕知道你累了一日,早些吃了晚点心歇息罢。”

遂命宫人布了膳,两人围桌而食,美味佳肴自不必细说。

青橙没有胃口,早早就搁了碗筷。皇帝知她心情不好,便道:“今儿的月亮圆,咱们去林子里散散步,消消食。”后花园树木葱郁,夏花绚烂,在月光底下盘旋飞舞。仪仗远远跟随,皇帝攒住青橙的手指,道:“你准备准备,左不过明后天就要回宫了。”青橙一愣,明明说好住到过年的,怎么就...难怪他刚才说要永璋搬回阿哥所,原来早有了计量要摆驾回鸾。

皇帝踩着碎影缓缓踱步,道:“书瑶病重,皇后来信,怕是撑不久了,朕总要见她最后一面。”书瑶是高贵妃的小名,能让皇帝记住名字的,后妃里头没几个。青橙怔忡,半响才道:“不是说已经好转了吗?”皇帝冷清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说到底,高贵妃也是为着给皇帝传宗接代生的重病,他终是心存愧疚。

青橙安慰道:“你别太忧心了,高贵妃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皇帝捏了捏她的脸,勉强笑道:“你不跟朕唱反调,朕就舒坦了。”青橙噘嘴,道:“我什么时候敢和你唱反调了?”

皇帝道:“朕说了两句永璋的不是,你就跟朕摆脸色,连晚点心也犟着不吃,还不叫唱反调?”青橙笑道:“我是真的吃不下,没有胃口而已。”皇帝瞪她,道:“平时怎么不见你没胃口,还是生了朕的气,对不对?”

青橙急得直跺脚,道:“我是真没生气。”

此时,她确实已经消气了,比起高贵妃,她不知幸运多少倍。

皇帝极喜欢她气急败坏的小女儿家姿态,又嗔又痴,浅浅梨涡最会蛊惑人。情不自禁便往她唇边啄了一口,道:“真是个媚主的小东西...”

青橙一想到过两日就要回宫,有无数的女人在等着眼前的男人,就有些发慌,不由扑到他怀里,道:“真想永远呆着这儿。”又仰起头看他,乳白的月光映在她的脸上,朦胧里透着淡淡的忧愁,道:“咱们啥时候能再回来?”

皇帝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笑道:“还没走呢,就想着回来。”

青橙道:“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感觉到真正的轻松、自在。每天早上,我都能听着你光脚踩地的声音醒来。每天夜里,无论多晚,你都会回到我身边。什么也不用担心,也不用顾虑,你都会乖乖的回来。”她的小心思,皇帝看得通透,又将她揽得紧了些,道:“别怕,宫里人虽多,但你与她们都不同。”停了停,旋即道:“因为你是朕的心上人啊。”

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说的情话,世间没有女子可以抵挡。

青橙眼睛蒙了一层雾气,不由自主的踮起脚吻他,唇瓣相触,像是甜润滑嫩的奶冻子,咬住了就不想松口,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初夏已热,他三五两下便扯开了她的薄衫裙,自己衣衫齐整,只解了裤头,将她抵在树干上猛力动作。

疏影婆娑,宫人们都低着头站在远处,看得并不清楚。只知两人拥在一起,却不知在做什么。当然,在皇帝看来,就算知道了也并不算什么,谁还敢乱嚼舌头不成?!

长春宫里沉静无声,皇帝不在紫禁城,后宫便死寂一片,皇后又顾着整理账目,清理娴妃的宫中势力,干脆连各宫请安也免了。愉嫔倒日日往长春宫跑,一方面是为了看望五阿哥,另一方面,皇后手上缺人,正好拿她使。皇后端着一碗杏仁茶,捏着云纹小柄的银勺慢里斯条的舀着,挑眉道:“你就不怕高贵妃病好了,知道是你使计害死她的孩儿么?”

愉嫔连忙捂住五阿哥的耳朵,五阿哥已经三四岁,能听懂话了。她忍不住蹙眉道:“请皇后主子不要当着永琪说这些事儿。”

皇后道:“儿子赐了名字,你也跟着胆子大了。”

愉嫔惶然,深蹲道:“臣妾失言,请皇后恕罪。”皇后任她蹲着,吩咐善柔,道:“你带着五阿哥出去玩一会子。”善柔答应了,牵着五阿哥转出花厅,让嬷嬷们领着回了偏殿。

皇后慢悠悠的喝完杏仁茶,才道:“起来吧。”

愉嫔恭谨道:“谢皇后。”她腿上失了知觉,待坐回凳上,如有万蚁啃噬般渐渐弥散,直到半个身子动都不能动。

皇后道:“我本不在乎高贵妃,她是汉军旗,家世是比纯妃好一点,但与你我相比,却差得远。无非是她父兄在朝堂上得力,皇上才封她做贵妃罢。”她的珐琅护甲一下一下的刮在炕几上,听得愉嫔浑身颤栗,接着道:“但多一人争宠,总是心烦。她生了这么一场大病,若她父兄再立了什么大功,皇上指不定会给她赐满族大姓,给她身份。”

愉嫔知道皇后已经容不下一个病入膏肓的高贵妃了,试探着问:“您的意思是...”

皇后唇边粲然一笑,道:“你应该懂的。”又道:“此事你要是办好了,明儿我就送永琪上南书房读书。”前头愉嫔求了青橙向皇帝提哈哈珠子的事,说是说了,哈哈珠子也找了,但皇帝转身就去了行宫,永琪去南书房读书一事也就耽搁了。

愉嫔心潮涌动,害了高贵妃丧子,已让她万分愧疚,如今竟还让她杀人,实在...实在叫人难以接受。愉嫔硬着皮头道:“永琪上南书房是迟早的事,臣妾并不着急。”

皇后似乎猜到她会如此,冷笑道:“上南书房自是迟早要上,可要是生了病,皇上也没得法子。”愉嫔惊得指尖麻木,连话都说不出来,以前她一直觉得皇后是满族大姓,是真正的贵

族,而且又曾经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五阿哥才是,不想,竟逼她到如斯地步。

愉嫔脑中划过千万个念头,却没一个能抓得住。皇后见她踌躇,下不了决心,便缓了口气道:“其实你不必动手做什么,高贵妃悬着一口气,无非是纯妃骗她七阿哥还活着,你只要透露点风声给她,叫她知道了真相,那口气没了,自然活不下去了。”

永琏死的时候,要不是为了富察氏整个家族,皇后只怕也跟着去了,正是因为知道丧子之痛,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能招招致命,害人于无形。

愉嫔咬着唇,很是为难。可为了五阿哥,她哪里有路可选。

青橙一大早就起了身,先是伺候皇帝用了早膳,自己也随着填了点肚子。等皇帝起驾去了前殿,她便传话下去,让所有宫人都仔细拾掇行李,准备回宫。又去二院看了永璋,盯着他吃完药,洗漱了,让他自己在房里早读。一时嬷嬷抱了永瑢来,青橙检查了他身上的痱子,抹了太医开的药,方牵着他到院子里看梅花鹿。

不过转眼,就到了下午。伺候永璋、永瑢都睡了午觉,青橙才得空与海安检点要带回宫的东西。什么瓷碗勺瓶之类就不必拿了,衣物鞋袜也挑了大半留着,再有就是那三五只兔子、松鼠、金丝猴还有梅花鹿,带回宫嫌麻烦,放在这里又舍不得,实在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