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书来穿着黑褂布靴,蹑手蹑脚进了花厅,朝海安使了个眼色。海安意会,随吴书来挑帘至廊下,方问:“吴谙达有何事?”吴书来苦耷着一张脸,道:“里头什么情形?”一开口,自觉失言,忙道:“弘德殿的进讲大臣遣人来催了好几回,我莽莽撞撞闯进去,万岁爷还不知怎么发落我。”海安亦觉为难,低声道:“刚才纯主子喊渴,我端了茶也没敢进。”

初冬添凉,吴书来搓着老手,轻叹道:“那没得法子了,只能候着。”

屋里海棠花影横斜,静谧香暖,如置深春。青橙未绾发髻,乌丝缕缕泛着光泽,如墨玉般垂落双肩。她面颊略有丰腴,但脸形极美,一颦一笑间,已有妇人韵味。皇帝带笑而看,定定凝视,半响都不说话。

青橙双手捧着脸,道:“我是不是长胖了?脸都变圆了。”

皇帝不由一笑,拉开她的手,撩起耳侧几丝坠发,道:“圆一点有什么不好,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朕都不嫌弃。娴妃就是太瘦了,才怀不上子嗣。”

他轻轻的揉捏把玩她的耳垂,弄得她浑身发痒颤栗,又倾过身要吻,青橙稍稍往旁侧一斜,笑道:“别闹了,你还要去进讲...”皇帝不管她,将声音吞入肚里,含住她的双唇撕咬吸吮。青橙渐渐情动,双手攀在他肩上,任他妄意肆为。

两人正是难舍难分,门外忽而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青橙怔了怔,一把将皇帝推开,道:“皎儿醒了,怕是要喂奶。”又朝外头道:“抱二公主进来吧。”海安应了声“是”,忙到里屋通传。吴书来寻得缝隙,顺势斗胆道:“万岁爷,该去进讲了。”

皇帝扰了兴致,道:“真是...”青橙替他整了整龙袍,笑道:“真是什么?”皇帝又爱又恨的捏了捏青橙脸颊,龇牙道:“真是气人!”青橙抿唇一笑,又敛住神色道:“永瑢过完年也该去南书房上学了,我一直没顾得着给他选哈哈珠子,你先物色着,心里有了人选,等过年了一齐领进宫给我瞧。”

教引嬷嬷抱着皎儿站在花厅不敢进来,小心道:“主子,二公主来了。”

皇帝应道:“进来吧。”又朝青橙道:“朕记下了。”见他往外走,青橙往桁架上取了宝蓝宁绸披风,伺候他系好金色绦带,含笑送他出了寝屋,方回身抱二公主喂奶。

纯妃生的虽是公主,可后宫谁也不敢小窥。皇帝赏赐自是不必说,绫罗绸缎多到能穿到二公主十岁去,金银玉器看上去只有十余样,但件件价值连城,青橙都没拿出来,直接封在库房里,备着给她做嫁妆。再有太后的赏赐,并不华贵,却是太后亲手誊写的《金刚经》,青橙命人装订好了,放在二公主枕畔,以求神灵护佑。既然太后都给了脸面,皇后更加不敢怠慢,命内务府提早做好了二公主除夕穿的吉服冠帽,亲自送到翊坤宫庆贺。

皇后进了青橙寝殿,见有十余株金橘摆在房里,黄灿灿的,很是诱人,不由道:“屋里摆着果子,香味儿比那些花花草草还要好闻些,幽然淡。”

青橙随手摘下一只,素手剥了皮,递与皇后道:“您尝尝味道,酸里带甜,入口生津。”皇后掰了两瓣吃了,笑道:“果然不错。”一时又让嬷嬷将二公主抱来,皇后说了一回健康平安的如意话,方摆驾回宫。

凤驾行至宫街,皇后忽而觉得不对劲,问善柔,道:“昨儿我在花园里,怎么瞧着树上的金橘都烂透了?”善柔神色滞了滞,镇定道:“纯主子房里的金橘并不是您平常看到的品种,而是内务府为了讨好纯主子特地培育的。万岁爷怕纯主子闷在屋里空气不好,吩咐内务府必须每日为纯主子特贡一种花品熏房子。前头还贡了西府海棠...”

皇后斥道:“够了!”

善柔忙嘘声,默默随在肩舆旁。冬阳高照,风里裹着凛冽的寒气,皇后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她的胸口里,不,是她全身每一个角落,都燃了一股火,热腾腾的往上冒,像要焚烧似的,热得她手脚发颤,喘不过气来。她无力的倚着凳手,暗忖道:错了,错了,一开始就错了,自己的对手或许根本就不是娴妃,不是高妃,而是这个身份低贱的汉女。

金光划过琉璃屋顶倾泻,映在皇后脸上,显得格外苍白深沉。她紧紧的攒住凳上檀木横梁,指节发白,青筋直蹦,似要将那木头掐断!

三个孩子里头,皎儿最像青橙,眼睛像两颗黑葡萄,又大又圆,鼻子挺翘,更紧要的是,只有她一个人继承了青橙的梨涡。她生下来不过几天,就睁着眼睛四处乱瞄,皇帝将手指头放在她掌心里,她就紧紧抓住,张开嘴巴笑,露出浅浅的梨涡。皇帝越瞧越觉像青橙,就越发喜欢。永璋、永瑢更是得意,在南书房里整日和长公主、大阿哥、四阿哥炫耀,说自己的妹妹长得多么多么漂亮。宫里原本只有长公主一个女孩儿,几个男孩子都十分迁就她,如今又有了二公主,顿觉失了地位。

下了课,几个皇子皇女结伴来翊坤宫看二公主。

皎儿倒是不怕生,谁逗她她就朝谁笑。四阿哥嚷着要抱,大阿哥忙阻拦道:“不行,小心摔了二公主。”永璋更是不肯,道:“连我都不允抱,哪里轮得到你啊。”他们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二公主身上,长公主很觉落寞,又觉莫名委屈,一转身,就盈满了泪水。

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

青橙出了月子,头一日先抱着二公主往寿康宫、长春宫谢了恩,第二日便与海安在库房将二公主所得的赏赐一一清点例出了名册。至第三日才寻出空打赏生产期间出过力的嬷嬷、太监,连着御医院的太医、医女,她都顾及了,命尔绮往库房里取了五十两银子,让厨房备了一桌子好饭菜,赏与御医院做席。

眼瞧着一日一日的临近年关,朝中政事也愈来愈少。等下了雪,皇帝几乎天天都呆在翊坤宫,他坐在书房批折子,青橙就在东屋

屋或处置宫事,或抱着二公主玩闹,或拿了针线绣绣袜子锦帕。自生下二公主后,她时常觉得腰疼,不能久坐,亦不能久站,有时看书写字坐久了些,夜里腰就痛得动都动不了。

皇帝知她落了病根,担忧不已。每回缠绵床榻,他也不敢像以前那般放肆用力,总是小心又小心,温柔又温柔,生怕弄得她腰疼。后听御医说,练马步对治腰疼有帮助,时常要逼着青橙练。那样粗鲁的动作,淑女闺秀怎么能做?

青橙百般扭捏就是不肯,皇帝是好说歹说呀,最后想了个法子,道:“如果你肯每天练一刻钟马步,朕就答应你不再提简玉衡和富察氏的指婚。”

还是在月子里时,青橙就跟皇帝提了简玉衡有心上人,不想被指婚。皇帝觉得这完全不是一回事,有心上人可以收在房里做侧福晋啊,庶福晋啊,小妾啊都行,与他娶富察氏没有半点冲突。更重要的是,皇帝是想抬一抬青橙的家世,又想那简玉衡太不知好歹,还想着寻机会好好面训他一番呢。

如此有了交易,青橙只得答应了。但每次都是一个人默默躲在屏风后练习,除了海尔在旁侧伺候,谁也不许瞧。过了大半月,皇帝突然发现青橙腰上的力气果然大了些,故而常常让她在他上面动作,因着青橙又是怀孕,又是生产,又是坐月子,两人不知失了多少时光,待解开禁忌,便真真是如漆似胶、久别胜新婚一般,拆都拆不开。

青橙双腿盘在皇帝腰上,他掐着她的腰坐着,一面咬她胸口的肉,一面妙手拂花似的作弄,道:“晚膳时,朕见你才吃了半碗粥,是不是又在戒饭?”青橙自己没多少力气,全靠着皇帝一双手上下浮动,喘息道:“脸上都有装下巴了,等开了春,减了衣衫,就会显出臃肿,实在难看。”皇帝松了口中柔腻,抬头笑道:“谁说难看了,朕觉着胖一点才好了,摸起来揉起来更得趣儿。”青橙一口咬在他肩上,道:“我才不要。”

话是如此说,到底听了皇帝的话,便不再戒饭。

回头皇帝将取消赐婚之事跟皇后说了,皇后闻之甚喜,面上并不表露,道:“简大人医术高明,前途不可限量,失了这门婚事,倒觉有些可惜了。”她既然客气,皇帝也不揭穿她,一笑置之罢。皇后又道:“纯妃生育二公主受了许多苦,皇上疼惜她本属应该。”稍顿了顿,又道:“昨儿臣妾去寿康宫请安,太后言辞间对此颇有微词,要六宫和睦,皇上该一视同仁才是,雨露均沾。臣妾...”皇帝心里明白得很,打断道:“不必你说,朕都明白。”

见皇帝面有愠色,皇后不敢再说,垂了脸道:“是臣妾失言了。”皇帝倒也没真的与她计较,喝完茶,便摆驾回养心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