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过去,洛梓轩仍未出现在宸紫宫,太医院应该送来宸紫宫的保胎补药亦未送到。

第二日,宸紫宫门前依旧门可罗雀,我站在大殿的回廊下,看着满庭院的白玉兰出神。

第三日,太后带了许多补品来了宸紫宫,却是只拉着我的手,哀哀地叹气,心疼地念‘哀家可怜的小沐儿’,翻来覆去都只这几个字。 绣言的神色也一日哀过一日,以往的矛盾神情却纠结为忧伤。

这一晚,宸紫宫依旧寂寞得发疼。 我斜躺在贵妃榻上,眼睛睁得大大看着窗外墨黑的天,月在半空,清淡的光映出我眉梢眼角的落寞。 绣言进来的时候,我的眼睛有些混乱的涩疼,看着她依旧忧伤满载的脸,我轻声问,“绣言,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呢?”

绣言身子僵了僵,却是端了碗燕窝过来,“主子,您一天都没吃东西,还是先喝点冰糖燕窝,等下才好入睡。 ”

我连头都懒得偏,手却不由自主的覆上小腹,“绣言,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都没了实话了呢?”

“主子——”

“呵!怎么会那么巧呢,怎么会那么巧就有了呢?”

“奴婢,奴婢……知罪。 ”绣言蓦地跪下,她的声音涩涩,语气布满忧伤。 我的手一僵,真的让我猜中了?

“奴婢该死,奴婢知道主子那么想要一个孩子。 却还是听从了太后的吩咐,买通御医……奴婢该死!可是主子,苏贵嫔地孩子毕竟是皇嗣,皇上一定会严加查明是何人加害,而如果凌美人违背她与太后的约定,矢口否认这红花是她下的,那主子您岂不是百口莫辩。 拖不了干系?所以太后娘娘说为了以防万一才如此吩咐了太医,主子您——”

绣言没再说下去。 眼眸里满含担忧,我怔了怔,忽而轻笑。 原来都是假的啊,这后宫里,怎么有了洛梓轩的宠爱后,我的生活都充满了虚假呢?太后说的那些话,听着一句一句都是为我好。 可她何尝不是在报复呢?苏葛是陷害我梁家地罪魁祸首,所以她又怎么能让苏芸生生下孩子呢?她和凌月悠约定,说事成之后,放凌月悠自由,可是如今的她,任何权势皆无,她如何能放凌月悠自由呢?不过是为了引诱她,陷入爱里地女子都是盲目的。 我亦是,凌月悠亦然。

凌月悠因为得不到,她的爱被洛梓轩忽略太久,而文渊的温暖爱恋突兀涌进来,她便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绝不松手。 她想逃离这满心伤痛的皇宫,所以所有的理智都骤然化为虚无。

呵呵,原来这场‘莫名流产’的事件里,最大得益地却是我的亲姑姑。 可是,为什么昨日她会带来那么多补品来宸紫宫,拉着我的手,心疼满满的唤我呢?

我腾地站起身来,绣言吓了跳,慌忙要过来扶我,我一把推开她。 随手抓起搁在桌上的花瓶。 随手一甩,‘嘭’地一声。 瓷白散落一地。 这声响太过清脆,使之在寂静的宸紫宫不断的回响,回响。

“主子——”绣言的泪忽然落下来,而此时地我正拿着碧玉簪子怔怔发呆,昏暗烛火光芒中,我的侧脸弥漫着大片墨黑的阴影。 骤然,我将碧玉簪子甩出窗外,然后死命地捶着自己的肚子。

绣言骇了大跳,赶紧过来拉住我,我却比任何时候都有了力气,狠命地推开她,然后死命地捶。 绣言的眼泪掉得厉害,被我推开后,又踉跄着过来,狠狠地抱着我,“主子,主子,都是奴婢该死,求您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主子——”

“哪里是折磨呢?这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凄厉地尖叫着,绣言死死地抱住我,然后不断地在我耳边轻声念着什么,除了偶尔听到一两句‘奴婢该死’,我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狂乱地挣扎半晌后,我浑身的力气似都被抽尽,瘫软地坐在地上,绣言放开我,跪在一边。 我看着窗外玉兰花浓黑深影,眼泪,终于,大滴地滑下来。

许久,我的肚子突然一阵混乱的疼痛,翻来覆去,绞痛难忍,痛苦的弓着身子,呻吟一声。 脑海里忽然划过纪梓延忧伤满满的脸。 这时绣言蓦地抬起头,泪痕满满的脸闪过惊慌,而后她连忙拿了矮几上的瓷白小瓶,倒了颗绿色药丸喂我服下。 疼痛暂时压下,我倒在绣言的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所有狂躁的情绪恢复平静。 大殿里,我拿着绣架,看着绣完大半的并蒂莲正发呆时,消失了三天地洛梓轩终于出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黑亮地眼眸里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唤了徳禄,徳禄小心翼翼地将一碗褐色的药水端至我地面前,我茫然地瞥它一眼,然后看向洛梓轩,“这是什么?”

“喝了它。 ”

“我问,这是什么?”我倔强的、固执的盯紧他。 然后我听到洛梓轩冷情的薄唇冰冷地吐出三个字,“打胎药。 ”

“为什么?”我奇怪自己竟然能如此平静,如同一个无知的孩童刨根究底的追问答案。 洛梓轩嘴唇动了动,黑亮的眼眸忽然划过一丝沉痛的光亮,但只刹那,又是冰冷如初,他亦固执地重复,“喝了它。 ”

“为什么?”

“喝了它。 ”

“为什么?”

“喝了它!”

“到底为什么?!”我腾地将绣架朝徳禄丢过去,点点褐色水渍沾湿素白的绢,妖娆缠绵的并蒂莲突然被一串水渍深深割裂开,阳光下,那一串褐色水渍刺得我眼睛疼痛,泪水盈满眼眶,我努力地眨着眼,不让它掉下来。 洛梓轩的视线接触到那两朵并蒂莲时,忽而痛苦一颤,但我却丝毫未察觉,只冷了目光看他。

“只要你打掉它,朕答应你放东方邪自由。 ”

东方邪,梁迟萱。

顿了顿,他又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

阿萱姐姐,我答应你一定会救出东方邪,可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却是如此高昂,我……

看着他我忽然凄凉地笑开来,“你依然恨极梁家人对么?你的骨血里仍旧容不得梁家血液是么?你——”

“这是朕欠芸生的。 ”

“凌月悠不是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么?!难道还要用我的孩子为她的孩子偿命她才甘心?!”

“朕答应过她,一定会给她一个完美的交代。 ”洛梓轩的语气仍是冰冷,黑亮的眼眸忽然大雾弥漫,我的心骤然刺疼,当日听到苏芸生小产时,他亦是这样的恍惚模样,他,是真的伤心么?伤心苏芸生的孩子?

一阵哀戚漫过心尖,我听到自己突然冰冷的声音,“放了东方邪,我依你。 ”

恍若听到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即刻唤了宫人拿了令牌去天牢,我亦叫了绣言跟着去,她知道救出东方邪后,送他去哪里。 阿萱姐姐,这一次,我成全你的幸福。

还有洛梓轩,我似乎终于有些明白,我们之间太多复杂的关系,我对你已是伤痕累累,我们这样的互相维持着光鲜的表面,内里却早已划拉成开了一道深弘的沟,我们越行越远,早不该再想着相互厮守,白头偕老。 莫说此刻我的孩子是假的,假若我是真的有了孩子,你却那么残忍的要毁掉它,此时我心里的疼痛只怕比上次你利用我对付纪梓延更加多上千百倍,所以,此刻,我无比庆幸,我的身体里,没有与你的任何牵扯。

所以,现在就让一切都过去吧,我太累了,再也无法承受你对我做出伤害后,再对我那么深情满满的示好疼爱。

这一次,我决计不会心软。

两厢僵持着,洛梓轩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门边,徳禄亦端着碗恭敬地站在一侧,小碗里褐色水面映着金色阳光,却是铺散成一副嗜血的模样。 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冰冷的手指更是寒凉。

约莫两个时辰后,派出去的宫人回来复命,我看了眼绣言,她朝我点点头,心终松下大半,却又听得洛梓轩冰冷的声音,“喝掉它。 ”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尔后忽地转身拿了篮子里的剪刀,众人莫不骇了一跳,洛梓轩紧握的手更是青筋鼓出,我嘲讽地笑了笑,“别紧张,梁家如今只剩下我们姐妹,我答应过姑姑,一定会和她相亲相爱的活下去,即使她不在我身边。 ”说着,忽地拣起地上的荷包,一刀划过,并蒂莲被生生拆成两半,一朵妖娆绽放,一朵只有个大致的轮廓,但都是单薄,忧伤。 我忽然想起当日我也是一刀划过我送给上官昊的荷包,一对交颈鸳鸯,成半。

一个轮回过去,我面前的男子换成他人,然,结局却好似早已注定。

我的心疼痛得无以复加,眼泪却已干涸在眼眶,抬起头时发现洛梓轩墨黑的眼底大片大片的凝结着什么,但没有细究,只冷着眼看他道,“我不会喝。 ”

许久许久,洛梓轩转过身,逆着光,他的身影看起来却是哀伤无比,他说,“那么,徳禄,送梁嫔去西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