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一人去了西院,绣言被洛梓轩遣去了浣衣局,她被迫离开时,眼眸里亦是哀伤大片凝结,然后突然从袖间拿出那枚碧玉坠子放在我的手心,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又郑重的将装着压制优昙蛊毒性的药丸的瓷白瓶子交给我。

破败的西院,除我之外,还住着元祐帝第一任皇后——杨素儿,我以为她对我的怨恨颇深,亦做足了准备应对她的刁难,哪知徳禄离开后,她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就自回屋子里去了。 这么些日子未见,她的眉眼依旧端庄如初,只稍稍添着倦怠。

一夜无眠,屋子里藏着破败的味道,我平躺在**,纤细手指流连在小腹,黑暗里,我的眼睛睁得极大,仿佛只有这样,身体里的哀伤才不会涌出来。

佛说:世人求爱,刀口舐mi,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世人得爱,如入火宅,烦恼自生,清凉不再,其步亦坚,其退亦难。

呵,我冷冷地牵开唇角——爱?我和洛梓轩如今落得这样的地步,不可否认我们之间确实有爱,可是那又怎样呢?我们始终缺乏彼此信任,他伤害我,利用我,然后又给我甜mi,极尽的宠爱。 而我呢,也一次次的陷入他的虚假温暖里,如同在一个无底洞坠落,满心忐忑,却还是想要努力抓紧手边的东西往上爬。 但到底会有一天力气会尽失,或许因为手滑。 或许因为那东西突然碎裂,于是我便只有直直地坠下去。

而苏芸生的孩子就如那样利器,刺破洛梓轩的手,于是我便只能哀哀的放手。

绣言说我并未真正的有喜,她的话我保留几分,因为到底是没有孕妇应该有的那些症状,可是。 我地小腹最近却莫名腾升开一股热气,我以为那里或许还是正孕育着一个细小的生命地。

西院的日子平淡如水。 我每日坐在银杏树下发呆,看着朝霞壮丽的映满天,看着艳红的晚霞烧红天,然后拖着日渐消瘦的身子回屋子安寝。 每日送来的食物粗糙,但想着腹中那一团微热的气息,便也强忍住恶心,一点一滴地往下咽。 这时。 我恍惚有些明白,当初苏芸生为了肚中孩子不顾一切地坚定,因为身体里住着一个和自己骨血相连的生命,所以即便知道前方荆棘遍布,但也一定会毫不迟疑地走下去。

只是,暗黑的夜里,我依旧会禁不住回忆起我与洛梓轩往日的甜mi。 回忆那串艳阳底下快融化的糖葫芦,那串淡紫的妖娆桔梗。 胭脂画舫里遗落的我们欢声笑语……

甜mi越多,伤痛就越是沉重。 一日一日过去,盛夏骄热已褪去,我却越发倦怠起来,身子亦是越来越单薄,而肚子仍旧是平坦的模样。 我地疑惑更加浓深,薄凉的指尖时常流连在小腹——那团温热依旧清晰如栩的存在着。

这一个月来,洛梓轩从未出现在这里,就连夜晚,亦是不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这时,我会忽然想起纪梓延,当日,他劫了我去魔昙门,让我遇见那样血色梦魇,我的精神崩溃。 他对我歉疚满满。 不敢见我,可亦会在夜晚的时候安静地站在门外。 目光流lou忧伤悔恨。 可是洛梓轩,你怎么就没有呢?因为根本不爱么?

太后,亦是没有踏足过西院。 我生命中原本最亲近的人,忽然间,似乎都消失了踪影。 只听送饭来的小太监偶尔提起,苏芸生如今圣宠浓厚,洛梓轩每日都歇在翠微宫,宫里各宫主子似都在叹息苏芸生的好运,没了孩子,竟也得到皇帝那么多的疼惜,这样下去,宫里不知何时又该有场热闹的盛宴。

苏贵嫔变成苏妃也许就是一眨眼的事。

苏芸生呵!

心生苦涩,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 这些日子的安静,让自己想明白,这世上,唯有自己能给自己温暖爱护,也许,还有——纪梓延。 黑暗中,我疲惫地眨眨眼,从枕头下拿出那枚碧玉坠子,怔怔的出神,然后想起那日梅香地话,她说,任何时候,这枚坠子都会带您自由。

自由……凌月悠,姑姑承诺给你地自由,你得到了么?

浑噩浑噩的睡过去,醒来时,阳光万丈,屋子却仍是一如既往地落寞,淡金丝线穿手而过,猛地收拢,掌心依旧一片空落,无奈的笑意还未滑至嘴角,忽然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

“从今天起,西院的衣服都由你洗。 ”

我讶异地抬头,竟是一直与我井水不犯河水的废后杨素儿,今日的她身着淡紫衣裙,眉间映满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要以为我故意刁难你,我还没那闲功夫,这是昨日皇帝来的旨意。 ”

洛梓轩?我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她却不再说什么,讥诮的笑意在她眼眸里一闪,然后娉婷袅袅的出了门。 我的手握得很紧,然后轻叹一声放开,走出房门,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落在这破败的皖西殿,更显荒凉。 枝叶苍凉的银杏树下,木盆里满满地堆着一大叠衣服。

洛梓轩洛梓轩,你到底要做什么?以为我肚中孩子还好好生长着,所以你就变成法子折磨我想要一定将它除掉么?

“啊!”伴随着我的尖叫,桶里的水哗啦倾泻一地,幸好退得快,才没让我唯一的一双鞋子被打湿。 初秋的天气还是颇为阴寒的,我有些畏惧的缩缩脖子。 看了眼还剩下大半盆的衣服,又是一声惆怅的叹息,认命地拣起木桶,正准备再去水井边提桶水,忽然听到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下意识地回过头。

满脸污痕憔悴的梁迟沐就这样与娇艳如玫瑰的苏芸生狭路相逢。

然后我听到一声冷哼,随即传来嘭地一声关门声。

“娘娘,杨美人她——”

“烟荷。 ”苏芸生低低地唤了一声,阻止了身边嚣张宫女即将涌出口的指责,我冷冷瞟她一眼,正欲转身,又听得她道,“梁嫔姐姐,好久不见。 ”

她巧笑倩兮地站在门边,眉眼盛满娇活,这满庭院的阳光似都不及她颊边两梨涡渗出的清甜笑意。

来向我炫耀么?冰冷地上勾唇角,我讥诮满满地看着她。 很久,她忽然一声轻叹,“梁嫔姐姐,你为什么要那么倔强?”

呵呵,倔强么?我眼里讥诮的光芒更甚,“流掉孩子时的撕心裂肺疼痛你不是更比我明白么?还有,别再叫我姐姐,迟沐身份低微,承受不起。 ”

苏芸生脸色一白,踉跄几步,幸好烟荷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再不管她,我从从容容地提了水,费力地用石杵一下一下地敲打衣服。 许久,就在我以为她已经走了时,她忽然又出声道,“皇上是真的爱你,如果你肯迁就他,往日的疼惜宠爱都会重新而至。 ”

“你今日不是来炫耀你的宠爱么?又何须假惺惺的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呵!苏贵嫔,你有没有想过,如今你所得到你的宠爱都是因为流掉肚中孩子而来?你可以安然的接受,但是我不行,我绝不会让他毁掉我腹中骨肉。 ”即使肚子里只是一场虚无,我顿了顿,而后kao近她,“漆黑的夜晚,不知苏贵嫔可曾听到过孩子凄厉的哭叫声?”

“不!”苏芸生一声凄厉的尖叫,甜美笑容瞬间消散,她忽地抓紧我的胳膊,“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想利用它得到任何宠爱!谁也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疼痛!谁都不知道!”

我冷冷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尖叫,看着她澄亮的眼眸里漫出苦痛,她忽而又笑起来,甜美似茶花的笑容,她指着自己,有些自嘲的笑道,“看到这样的笑容了么?纯真无暇,甜美如花。 呵!这就是我所能得到他那么多宠爱的原因!转眼看来,真真一场笑话,我的荣辱宠衰竟都只系你身上!你以为他整日流连在翠微宫是为什么么——”她顿了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眼神暗暗地盯了我半晌,继而又笑道,“破镜不能重圆,破掉的并蒂莲依然也无法修补如往日的缠绵。 ”

说完,搭着烟荷的手出了西院,只留我一人在诺大的庭院里兀自发愣。 破掉的并蒂莲……她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没再细想下去,惆怅地叹口气,便蹲下身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石杵敲打起衣物,恍恍惚惚地洗着,日上正空时,这满大盆的衣服终于洗好了。 刚站起身,揉揉酸疼的腰时,门又是‘吱呀’一声。

呵,今天这皖西殿还真是热闹。 可惜,我还有那么多衣服要晾,也实在懒得管那些想要落井下石的人,用帕子抹了抹绳子,再一件一件的将衣服抖开,晾好。 大功告成,转过身,却突兀撞见洛梓轩邪冷的俊颜,他的眉宇间填满忧郁。 相顾沉默。 我端着木盆的手越来越紧,指骨惨淡发白。 庭院里晚风抚过银杏树叶,沙沙的声音是天地间唯一的孤单唱响。

良久,我僵硬地转过身,却听到他骤然一声轻唤,“小沐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