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青诺布的身份在近两天也有隐隐约约的风声在队伍里面传开,大家已经知道仁青诺布竟然会是一家土司的儿子。在藏区呆了两三年的诸人均知道,土司的儿子虽然不敢说能相当于宫中阿哥们的身份,但是跟王孙公子相比也差不了太远。近一段日子,下人们对仁青诺布很是客气。

“啊,无妨,无妨,本来就是我打扰了贵老爷,不应该问这么多的,姑娘不必在意。”仁青诺布说道。

只是问一问,反正他已经判断出来周瑛的官职只高不低,保留个悬念也无伤大。

仁青诺布贴心的安慰倒是让绿袖心中宽慰一些。被这样子温和的对待,绿袖心里面的小情愫一点点的发酵。

仁青公子还真是温柔的人呢,只是这身份……

如今绿袖可是知道,她和仁青诺布之间不仅差着汉藏的种族差,还差着不可逾越的身份鸿沟。

在余下的悄悄寂静中,伴随着车外咕咕的车轮音和沿途街道的吵杂声,过了估摸有两刻后,终于到了宣慰使大人的府邸。

一下马车,仁青诺布倒是被这恢弘大气的府邸给狠狠的震惊了一把。

宣慰使的府邸当然不是宣慰司,宣慰司是宣慰使办公的地方,而面前的这座府邸可是宣慰使自己的住处,想想都知道哪个会更美观精致些。

宣慰使的府邸大门是典型的汉人风格,高大朱红色大门,两头石狮子在旁边威严的守着,跟仁青诺布自家的麦其官寨一比,麦其官寨瞬间就被比到了淤泥里。

啊……如果要是让麦其土司见了,还不知道会该多么的伤心,从而继续赚银子建碉堡呢。

崇拜白色是藏族深层化心态的一种反映。藏族自古以来就崇拜白道、白事,回避黑道、黑事。在自古从诗人还有流浪者以及喇嘛们口中流传的《格萨尔王传》及其许多民间故事中,纷纷可见以白人、白马、白云、白鹤等白色来代表善良、正义的人物、军队或事情;反之则是以黑人、黑马、黑云等则象征邪魔、罪恶和不幸。

在藏民族的整个化观念中,以白色象征纯洁、无暇、忠诚、善良、正义,哈达便是一种典型的象征。当然,也有彩色的哈达,但那是极少数,也是在特定的场合下才会用。而在尚白的这种化观念中,藏民族的化心态在社会生活中便处处可以感觉的到起来。

就比如现在这座宣慰使大人的府邸,除了大门是汉式的,其余的统统还都是藏式的来:房屋的墙壁刷白灰,房屋的檐部涂白,屋顶四角及门楣也都堆砌着白石……到处就是纯净的白,很纯净。

所以说这种府邸虽然有着一扇汉式深宅大院的大门,但却仍然算是一座藏式的院子房屋。

仁青诺布和绿袖被引路的小厮一路带领进入府邸,由于是被人带领进入,所以并没有再受到什么盘查,绿袖安安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

门口的守卫统统都是藏人,这不禁让仁青诺布暗自思考,这打箭炉的宣慰使大人到底是汉人还是藏人。

进入大门,便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这是一座四合院的建筑,在藏区,土司官寨和上层喇嘛的住所就差不多都是四合的宅院,譬如说是麦其官寨。

周瑛和宣慰使大人并没有在哪里不得随意进入的地方,二人就在府中大堂坐着,静静等待着仁青诺布的到来。

小厮将仁青诺布带到了大堂里面以后,禀道:“回老爷,仁青公子带来了。”

这个小厮倒是个汉人,之前与仁青诺布说话时都是汉话,这会儿转变成藏语倒还让仁青诺布吃惊了一下,不过转眼想到,必定是周瑛在之前有过交待。

周瑛知晓仁青诺布不会说藏语之时,相当诧异,这程度不多说,到能够怀疑仁青诺布身份的程度。

仁青诺布已经能看到这大堂里面的人,有周瑛和严青、薇夕,还有另外一个正坐主位的人。身材敦实臃肿,一身华丽厚实绣着三宝瑞莲祥云的半袖袍子,头上各式的珊瑚首饰挂满,还有脖子上面成串的珍珠蜡珠链子。从这土豪满满的气息来看,仁青诺布当下便可以判断到,看样子这位就是宣慰使了。

听到小厮的禀告,宣慰使再大堂里面高声道:“好,把人带进来吧!”声音带着些许的轻松与喜悦,并没有刻意要给下马威的威严之意,看样与周瑛之间的交谈很愉快和谐。

小厮将仁青诺布带进了大堂里面,然后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站在大堂,仁青诺布一眼见到的就是那主位上面的是宣慰使的人,在大堂门外倒只是能从装饰上面看出来是个藏人,这么凑近了再看,才发现还是个老藏人嘞。

想想也是,能坐上汉藏混合之地的宣慰使,年纪又能低到哪里去。

见到仁青诺布进来,周瑛赶忙笑着向他招手示意他往前站。

“仁青来了呀,来来,到这里来”

仁青诺布略略上前多走两步,但并不越矩。

看到仁青诺布靠近,周瑛这才很是客气的对着宣慰使招呼道:“这个就是我给你提到的仁青,仁青,这位便是打箭炉的宣慰使大人,也就是德格土司。”

周瑛扭头看着仁青诺布道,并且用眼神示意他赶快行礼。

晚辈给长辈见礼自然应该。

德格土司?

听到周瑛的介绍,仁青诺布诧异,原来竟然是德格土司在这里担任宣慰使!

德格土司和麦其土司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好,但也并不是说不好,毕竟不是一个地域的,彼此之间都是汉人之间那种“久仰久仰”的关系,互相仰慕大名,有见过几次面,但那也是几十年间的寥寥可数。

麦其土司都和德格土司关系疏远,就更不要说仁青诺布了。

不过,仁青诺布还是很有礼的向德格土司点了点头,道:“德格土司。”

既然是德格土司,仁青诺布的心中反而更是放心了一些。德格土司对他来说虽然不算是熟悉,但也不会太陌生,而且德格土司与麦其土司之间还能有那么一点稀薄的交情,那也足够帮助仁青诺布的了。

见到仁青诺布,德格土司也是很热情,毕竟能在这个地方见到遥远的麦其土司的来人,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地方。

在仁青诺布的眼里,德格土司发胖的身子从汉人的楠木雕花座椅里艰难拔了出来。

德格土司起身,上前几步,满身的装饰随着步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德格土司拥抱了仁青诺布,一边抱着一边用藏语说道:“哎呀呀,可是麦其土司的二儿子吗,我好多年没见过你了,倒是你大哥多吉次仁近些年还见过我几次,他每次来打箭炉都会来看我的。”

正在被德格土司紧紧拥抱着的仁青诺布当即心下一凉,这位德格土司是和多吉次仁的关系好吗?

拥抱过后,两人互将双袖搭于肩头,躬腰双掌向上平展,以示敬意。

行礼过后,德格土司又在仁青诺布的背上重重拍了两下,在感受到仁青诺布有着不亚于他大哥的健硕身材后,哈哈大笑着拉着仁青诺布入座。

仁青诺布很镇定的跟着坐下。

如果德格土司跟多吉次仁的关系真的好,那他此番向德格土司请求帮忙的话会不会得到援助?

仁青诺布不知道,只能静观其变。

落座后,德格土司倒是很豪爽的就开始和仁青诺布聊起麦其土司来,暂且不管旁边坐着的周瑛,单纯的和仁青诺布开始闲话家常,聊麦其土司这几年怎么样,聊麦其土司身体好不好,聊麦其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聊这次为什么是仁青诺布前来,多吉次仁呢,去哪里了?

说了半天,德格土司只听见仁青诺布“恩”“恩”“哦”“好”……

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桌:“哎呀我都忘记了,你阿哥说你不会说话的!”

一脸的恍然大悟,更让仁青诺布搞不明白他这是真的才反应过来,还是这会儿才想要给仁青诺布的伤口上再插一道。

想着这德格土司既然能和周瑛一个汉人毫无阻碍的聊了这一个上午,自然也是会汉语的,仁青诺布便开口道:“菩萨保佑,我虽说不了藏话但却学会了汉话,还是能和德格老爷您说上几句的。”

哎呦?

听着仁青诺布很是平静开口流利,德格土司略带赞赏的连连点头,转用汉话和仁青诺布说道:“不错呦。”

仁青诺布浅浅抿起嘴角。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替仁青诺布感谢了两句后,德格土司猛地一转话题,说,“我听周大人说你在画眉山处遇难了,怎么回事,你和你的侍从单独来打箭炉要做什么?”

没有提到周瑛向他吩咐的探查查尔斯和噶当等人一事,很老狐狸的在等着仁青诺布主动将麦其家的秘密给交代出来。

其实这段日子已经足够德格土司了解那个住在城内偏僻地界的查尔斯的来历,以及噶当等人前来的目的,不过他也仅仅是知道这批来自麦其家的人将要和一个外族人交易,并不知道二者将要交易的是什么东西。

当周瑛派遣的人将探查的命令带着德格土司时,噶当等人已经进入打箭炉,或许是之后感觉到了有人监视,并未立刻与查尔斯取得联系,这也让德格土司探查不到麦其家带来的货物是什么。

只不过德格土司有直觉,麦其家这次押送前来打箭炉的货物,必定是值大钱的。

但是值大钱,为什么没有派熟悉打箭炉的多吉次仁来,还有,为什么仁青诺布会落队,这两个问题是一定要清楚的。

仁青诺布说:“这正是我想向德格老爷请求帮助的事情。我在来打箭炉的路上被家奴背叛,他们用计将我引入画眉山并且引发雪崩,而后带着我麦其家的货物逃跑来了打箭炉。这批货物很重要,我希望德格老爷能够帮我一次。”

“哦?很重要的货物?”听到这话,德格土司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在心里暗笑猜中的同时,面上不露分毫真实心思的故作关怀道,“那为什么你大哥不前来,难道还要更重要的事情缠住身了吗?”

仁青诺布看他一眼,那黑漆的眼珠子让德格土司心中一突,不过随后便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在意了。

就仅从德格土司的这句话中,仁青诺布就能分析出两个问题:一个是德格土司对他们麦其家的这批货物有心思,要不然不会连仁青诺布被雪崩困在雪山之中这件事情没有丝毫反应;另外一个是,德格土司似乎与多吉次仁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多么亲密,别看倒是关心了多吉次仁的现况,但是很遗憾,仁青诺布并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丝毫真实的关心。伤心的模样倒是有了,但可惜,心意无半分。

这么多年过来,仁青诺布已经能够很敏锐的辨别出什么人是真心真意,什么人在虚情假意。

仁青诺布笑:“德格老爷误会了,我说这批货物重要,并不是它能为我们麦其家带来什么好处,而是因为这批货物是大灾难,我们不得不把它带到比较遥远一点的地方来处理掉。至于我大哥,他不来自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想必德格老爷也应该知道,我大哥他一向不会做不赚银子的事。”

还叫多吉次仁“大哥”,仁青诺布都已经快吐了!

不过快吐是快吐,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表现出兄弟情深,毕竟“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而果然,在德格土司听到仁青诺布说到最后一句与多吉次仁有关的话时,心中还以为麦其家的这兄弟俩关系甚好呢,看这彼此了解的,弟弟知道哥哥爱银子,哥哥知道弟弟脑子有病不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