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李寅在赌馆将自己家中仅有的一点家当,垫作赌资输了个一干二净,不但如此他还在外面欠下了一屁股债,债主每天轮番上门讨债,李寅一家便是连家都不敢回了。

李寅还想翻本,却早已身无分文,赖在赌馆撒泼不走,便被赌馆护院给一顿爆揍,扔到了大街上。

要说这李寅本是汴梁城里一个富户人家,世代经营着一个染坊,十年前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多金的公子哥儿,自然是多情的,李寅经常流连于勾栏妓馆,出手又大方,赢得不少姑娘的芳心,这许多姑娘当中数红云最合他心意,红云本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歌妓,出生寒苦,遇到了李寅自以为是遇到了真命天子,一来二去两人情愫暗生,李寅不顾家人极力反对,将红云娶回了家中,另外置办了一处房产,过起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日子。

此后女儿李宝菱出生,李寅的家人也只得默认了二人的关系,按理来说,李寅接下去的日子应该过的极为舒坦才对。可是这李寅也是个闲不住的主,逍遥日子过久了,便开始寻思着找些乐子,在几个狐朋狗友的撺掇下,便迷上了赌博,此后的几年里,一发不可收拾,将祖上的家业尽数败了个精光。

红云跟着李寅,总以为找了个好归宿,没成想,几年下来,丈夫竟似变了个人,输了钱回家,动辄就对她拳脚相加,而如今,家早已不成家。李寅沦落为街坊邻居人人鄙夷的破落户,红云则带着年幼的女儿宝菱,重拾十多年前的营生,只是人老珠黄,再无人为她一掷千金,只能在茶肆酒坊这样不入流的地方,唱唱曲子,讨些微薄的赏钱,养活自己和女儿。

每每想起以前的日子,红云就难免嗟叹不已,今日的曲子,便是感叹红颜老去,所托非人,故而听起来有些悲切。

却说李寅拿了那几十文铜钱转身要走,根本不顾母子二人死活。这几十文钱是进不得赌馆的,只能在路边寻几个泼皮无赖赌上一回。

母子二人死死拽着李寅,不让他离去,可两个弱女子又怎拦得住他,李寅用力推倒了母女二人,便扬长而去,母女二人只得坐在面馆前低声抽泣。

李寅没走出几步,就有几个熟识的泼皮无赖跟了上来,几人到了街角,便找了个地儿坐下,拿出骰子瓷碗,喊起了一二三小,没过半盏茶的时光,李寅那几十文钱,就到了别人的口袋。无赖们拍拍屁股,起身要走,李寅却是让他们在此地稍等,转身便又向余味楼方向走去。

红云母女坐在街边,欲哭无泪,却见李寅去而复返,还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不忍见母女挨饿,将钱送还回来了。

李寅走到二人跟前,却是面无表情的道:“拿来!”

红云身上仅有的十几文钱,刚刚被他卷了去,便道:“都被你拿走了,难道你要将我们母女两卖了去赌?”

李寅指指那个麻布包裹,示意红云递给自己。红云这才明白,他是要将自己的柳琴当了,拿来充作赌资。

这柳琴乃是红云心爱之物,也是精神支柱,看着这柳琴,红云便能依稀想起往昔岁月,那时的自己红绸绿萝,娇艳不可方物,多少公子哥儿争破了头,只为听上一曲蝶恋花,可如今蝶恋花是没法唱了,这弹奏蝶恋花的琴,难道也要失去?

红云将包裹藏在身后,竖起身子挡在李寅面前,女儿宝菱尚在呜呜哭个不停。

“若是不拿来,休怪我无情!”李寅腮帮子一鼓,肌肉牵动肿胀之处,疼的他嘶嘶出声。

“爹爹,不要抢娘的琴!等明天唱了曲儿,你再来取钱吧!”李宝菱年纪虽小,却是个小机灵鬼,懂得拖延时间。

李寅哪等的了那么久,见红云不肯放手,三步两步冲上前去,狠狠扇了红云一个耳光,一把便要抢过那个包裹,二人拉扯之下,包裹中的柳琴应声砸在石板路面之上,琴身顿时被砸出一个破口。

红云身子本就虚弱,又加上一日未曾进食,只觉脑中一阵眩晕,几乎就要晕阙过去,路人愤愤不平,却不敢上前劝阻,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事,若是出手帮着人家妇人对付相公,难免遭人闲言碎语。

红云摇摇欲坠的躺倒在面馆门口立柱旁,周围路人指指点点说些什么,她一点都听不到,女儿宝菱正轻轻拍打着母亲胸口,不时抹着眼泪。

李寅拾起柳琴,破开那么大一个洞口,拿去典当,定是没人会要了,恨恨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向街角看去,那几名无赖正朝这里招手。李寅低低骂了一声贱货,本来么红云只是个勾栏女子,起初恩爱时甜言蜜语好生哄骗,经过这些年下来,早就对她厌了,何曾把她当过人看。

那几名无赖不停朝李寅示意,李寅赌性大发,正手痒着,眼珠子咕噜一转,想起方才红云所说,立刻生出一个歹毒念头。

红云晕头转向,背靠着立柱,口中低低的发出含混不清的声响。

李寅低下身去,将李宝菱从地上抱了起来,侧过头去看了一眼粉雕玉琢的女儿,有些不忍,街角几名无赖似是看出他再也拿不出一文钱来翻本,均是一脸鄙夷之色。

李寅心道:“凭你们几个泼皮无赖也敢看不起我,今日我就去千金楼豪赌一场,将输了的一次赢回来,做回以前那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好叫你们得知我昔年的威风!”

打定了主意,李寅心一横,走到面馆内堂拾了几块焦煤,刷刷在地上写了几行字,李宝菱生怕母亲有个三长两短,不停的在怀中挣扎哭闹。

路过百姓好奇,却不知道地上写些什么。

几个读书人走过后看到,随即便指着李寅破口大骂:“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败了家不说,如今却连女儿都要卖了!”李寅在蔡桥一带,那是臭名昭著的恶赌棍,很少有人不认识的。

路过百姓听说这个恶赌棍竟要卖了女儿去赌钱,纷纷围在面馆门口,大声斥责了起来,不过穷苦人家卖儿买女,在古代也是平常之事,百姓们虽然对他行为不齿,但却无法阻止。

红云迷迷糊糊听得周围百姓咒骂,心知丈夫又要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无奈筋疲力尽,连胳膊也抬不起来,只得缩在墙角低低抽泣。

李寅当街买女,却是为了筹集赌资,这样的事也是罕见,余味楼中的茶客们,也都探出头来,向外面张望着。

赵子凡身处靠窗一侧,外面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大声骂了句:“混账王八蛋!”这样玲珑剔透,粉嫩可爱的女儿,竟然要被他当街叫卖,这李寅委实是禽兽不如了。

隔壁一桌,一名穿着水青小夹袄,头戴雕花银叉,浓妆艳抹的女子也正打听着李寅卖女的事儿。

这女子长的倒是俊俏,眉眼之间颇有些狐媚风情,只是那一层厚厚的胭脂水粉,反而令她减了几分姿色。

不一会,一名男子腾腾的跑上楼来,对着女子道:“少奶奶,那李寅还真是个恶赌棍,他将女儿作价二十贯铜钱,当街叫卖呢!”

这男子口中称她少奶奶,看样子应该是女子府中的家丁。不过这家丁对少奶奶却并不是恭恭敬敬,说完话便一屁股坐在女子对面,拿起桌上茶水,一连喝下好几口。茶肆中,人多嘈杂,什么样的人没有,根本不会有人去留意,这对主仆言谈举止是否合规矩。

浓妆女子丢了一个白眼道:“真没点规矩,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子嘿嘿一笑道:“少奶奶说的是!”说着便站起身来,老老实实的侍立在身后。

“二十贯?这李寅倒还真舍得,这价钱买了下来,再转卖给妓馆,也可以好好赚上一笔!今日听了你的话出来喝茶,看来是来对了!”浓妆女子笑道。

“少奶奶的意思是,要将这女童买下来,转卖给……?”男子放低了声音,毕竟买了人家女儿转卖去妓馆,这可不是什么光鲜的事。

二人转身下了楼去,这番话却被邻桌的赵子凡不经意听了去。